就在沈歸沉浸在兒女情長的萬般糾結之時,一陣熟悉而急促腳步聲,便由前廳方向傳了過來;眨眼之間,一位身上帶著濃烈脂粉香味、身穿湖藍色雲錦窄袖衫的貴婦人,嗖的一聲直接撞進了沈歸的懷抱之中,直把目光呆滯的沈歸撞得連退三步,待他剛剛站穩身形回過神來,右腿骨便被來者狠狠地踢了一腳……

沈歸吃痛抬頭,打量起了對面這個行事魯莽的富家女子:她臉上畫著妖冶豔麗的濃妝,兩隻略胖的小手掐在腰間,鼓著兩腮正在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正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饒是所有人都認為沈歸就像是啟明星君下凡一般、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然而當他遇上了李樂安耍賴的時候,卻一直都沒有什麼好辦法。

他看著淚珠在眼圈裡不住打轉的李小胖,吭哧吭哧的憋了半天,這才用乾澀的嗓音,強行擠出了四個字:

“……曬黑了哈……”

李樂安嗤笑著垂下了兩滴明珠,抬手一巴掌便拍上了沈歸的額頭:

“那就給我買珍珠粉去,要東珠磨的!”

緊隨其後而來的,便是滿臉委屈、正在小聲抽泣的顏書卿了。自從離開了東海關之後,李樂安就時時以正房夫人自居,處處刁難捉弄顏書卿。雖然她的武藝修為也基本等於沒有,但至少與顏書卿動起手來的話,還是可以做到戰無不勝的程度。畢竟兩個姑娘鬧著玩、沒有下死手的理由,哪怕架吵的再兇,顏書卿也不可能挽弓搭箭把她一箭封喉了不是?這倆姑娘吵了一路、也鬧了一路;生死線上爬了自遭之後,好像就連顏書卿自己,都已經在無意識中接受了妾室的身份……

所以,即便此時她心裡也充滿了委屈、無助、彷徨等等負面情緒,但仍然還是默默地把這些情愫都埋藏在心底,等待著一會李樂安騰出了身位,自己再好好發洩一番……

“恭喜恭喜,沈公子和李郡主久別重逢實在難得,小老兒也就不在此叨饒諸位的雅興……哦對了,後院還有幾年乾淨雅緻的廂房,幾位盡可自便……”

這位南虎幫的老頭子,一見沈歸的情緒也頂上了頭,立刻就知道安全離開的時機已到;若不是他自知沈歸的能耐、足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就貼著牆角偷偷溜了……

沈歸此時眼圈泛紅、正使勁兒地蹂躪著李樂安的髮髻,可如今這個不合時宜的告別之聲響起,立刻就把他從兒女情長之中生生抽離出來……

一個飽滿而連貫的情緒,如果被生生打斷的話,那種體驗真的非常差勁!在心情大起大落相互交替的時候,道德底線也立刻被拋諸於腦後……

雖然與諦聽已然結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但沈歸也的確不在乎一個諦聽編外退休人員的生死。這個不在乎的意思,就是放了他無所謂,殺了他呢,也同樣無所謂;所以究竟他是死是活,只取決於沈歸當時的心情罷了。

沈歸本來就不是那種對誰都講道德義氣的君子,也從來沒有自認為是個正派人士……於是,在這位諦聽

榮休人員的項上頭顱、被他隨手一劍斬落之前,也只來得及發出了一個含糊不清的音階而已…

就如同前廳那些玩火自焚的弓弩、火炮手一般,哪怕危急關頭的反應再迅速,也終究快不過沈歸的左手劍去……即便胸中藏有錦繡河山、口舌吞吐佛前九蓮,可若是張不開嘴、終究還是討不回一塊餅、一碗粥的……

“才幾日不見,你的劍好像又快了一些……哎?這裡是南康啊!咱們才剛來了一天,就已經殺了多少人了?這可怎麼收場啊?”

李樂安一邊揉著自己哭紅的眼圈,一邊看著地上那顆切口平滑的頭顱,喃喃自語的唸叨著;而沈歸卻朝著她扯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再次伸手揉了她的腦袋一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抵在她的頭頂心上,語氣安然的說道:

“不過宰了幾頭畜生而已,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第一次殺人……”

“可這裡是南康,他們的律法……”

“哪裡的律法,也是人來制定、人來實行的規矩。不必擔心,我有辦法善後……”

顏書卿此時也偷偷湊上前來,先是委屈的瞥了一眼正抱在一起膩味的二人,又用嫌棄神色一腳踢開了滾到了自己腳邊的人頭,緊接著眼中閃過了一絲狡黠、使勁兒擠出幾滴眼淚,便亮開了童子功的戲曲嗓子,當場哭了一個震天徹底!

小女兒家的思路,的確不是沈歸能夠理解的。對顏書卿來說,接受是一回事;鬧,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前廳唱的是弟兄相逢古城會、庭院之中就唱起了二女爭夫的戲碼;然而直到夜幕降臨建康城,花船畫舫也開始掌燈迎客之時,這樁風靡整個建康城的兇殺血案,仍然還是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南康王朝的法度雖然以公正清廉著稱,但正如天工坊研製出的半自動武器一般、凡是需要人來參與的行為,就一定會留下紕漏。

依照南康朝廷的法度來說,在都城建康之中、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發生了如此血腥兇殘的多起人命案!依照往日慣例來說,早已捅到了內閣裁判團與聯合議法會當中了。即便連夜把那些七老八十的議老與內閣裁判,統統召集在皇宮之中商議此案,也談不上小題大做之舉;然而事發至今,除了幾個臨時召集的地保與衙差、前來收拾了屍體、打掃了地面之外,就連一個身穿官衣的捕快都沒有露過面。單從這一點反常之處就能看得出來,另南康人引以為傲的所謂公正清明,實際上也就只是那麼回事罷了。

至於說強行壓下了一樁天大的案子,到底是其中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剛到此地的沈歸等人當然是兩眼一抹黑了;不過單從結果上來看,既然垮臺的是諦聽的外圍組織的南虎幫、那麼出面弭平此事,暫時又沒有來尋沈歸晦氣的人,一定也是諦聽無疑了。

五位位身負人命案的殺人兇手,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再次踏上了夜幕之中的長樂街。

雖然與長安城中的長樂坊、僅有一字之差,但這條位於秦淮河岸邊的街市,倒也不愧長樂二字。白天是喧譁沸騰的旅遊勝地;夜晚便是花

團錦簇、五光十色的人間天堂。這晝夜之間的巨大差異、單從杏花樓門前的擺設也能看得出來。他們中午掛的是南康特色菜餚、小吃粉面糕點的木製方牌;如今夜幕降臨,已經換成了南北大菜、時令河鮮;而那個白天掛著簾子的耳房,此時也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三盞明亮的油燈,把這一間小屋子照了一個清清楚楚;窗子裡面正站著一位麵皮粉白的俊俏後生,人收拾的幹淨利落,頭上還纏了一塊青布裹頭,在周圍那些嬸子大娘們的注視之下、手法幹淨利落的不停剁著從架子上取下的建康烤鴨。

顏書卿也滿臉好奇的擠進人群,從那個臉紅的就快滴出血來的俊後生手裡,買來了一個荷葉包,裡麵包的正是掛滿了鮮亮滷汁的棗紅色烤鴨。

沈歸伸手捏了一塊連皮帶肉的鴨子放在嘴裡,邁步就往杏花樓前廳走去。而中午已然攔過二人一次的迎客夥計,此時眼睜睜的看著兩位殺人兇手光臨,竟然既不害怕、也沒叫喊;反而扯出了一副常客迎門的熟稔,一邊用肩膀上的白布巾撣著沈歸身上那莫須有的浮灰,嘴裡還不停說著大套大套的生意話:

“剛才小人還在納悶,都已經月上柳梢的時辰了,怎麼還有喜鵲一直站在枝頭叫喚呢?敢情是二位公子再次登門,敝號還真是三生有幸、能得了今日這滿堂的光彩啊!中午您二位走的急,也沒來得及進屋喝口茶、吃口菜,小人這心裡就一直不太舒服;不過您瞧怎麼樣?這有緣就是有緣,錯過了也一準能再……”

沈歸故意做出一副窮兇極惡的表情,隨手推開這位變了一副面孔的夥計,稜著眼睛、咬著後槽牙說道:

“你剛才可是眼睜睜瞧著、爺我是怎麼當街宰人的!怎麼著?你跟我們哥倆的過節,轉個臉就全忘了?還是你就不想要這顆腦袋了呀?”

“瞧您說的,有誰會用自個腦袋送禮的呢?況且二位公子中午不就是跟那些狗東西打了一架嗎?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跟您這麼說吧,要不是小的我肩不能擔手不能提,膽子又小的話,哪還勞動二位公子出手呢?小的我早就跟他們打起來了!這些人吶,天天正經事是一件不幹,就知道滿街的欺壓良民、訛詐錢財,算個什麼物件,我呸!”

沈歸一邊欣賞他那精湛的演技、一邊試探性的伸出右腳,虛空著晃了一晃:

“那你要是這麼說的話,爺可就帶人進去了?”

“別忙!爺您這雙鞋可是稍微有點髒,不能讓裡面那些不長眼的東西,瞧了您的笑話不是……”

說到這裡,這小夥計立刻雙膝跪倒,拿著那雪白乾淨的布巾,裝模作樣的給沈歸擦了幾下鞋子;隨後才扯著脖子朝樓上喊去:

“三樓的夥計們都聽好了啊!有五位貴客現在上樓,都給我小心伺候著!”

一直跟在沈歸身後、此時正在搶鴨子吃的四個閒人,眼睜睜的看完了這位小夥計那已經服帖到了地皮裡的諂媚,眼中閃爍的都是敬佩的光芒。

甭管走到哪裡,沈歸這小子都是真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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