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是大自然所闡述的道理。如果站在命運的角度上來看的話,那麼人凡是‘舒坦到了極點’的時候,一準就要倒大黴了!
此時正在晃晃悠悠逛大街的‘醉鬼’——宗閒和尚,突然聽得腦後惡風不善、立刻回身望去:只見自己的眼前竟然‘憑空’出現了一位身材矮小、形如鬼魅的黑衣人,正揮舞著一條乾瘦的臂膀,握拳朝著自己的太陽穴砸來!
當他發現‘有刺客’之後的的第一想法,竟然是沈歸那位‘背主潛逃’的下人,此時回來向自己尋仇了!
不過儘管這位黑衣刺客的身法十分高明,但他的拳路卻顯得有些生疏粗鄙了!渾身酒氣的宗閒大和尚,眯眼瞅準了那位黑衣人四面洞開的正中門戶、閃電般地推出了自己的右掌,直奔對方的面門‘拍’去;在他的設想之中,即便自己這一掌被對方扭頭躲開,可他那張黑漆漆的蒙面巾,也定然要被自己給一把扯下!直線探掌和曲線擊拳,哪個能夠更快的命中目標,本身就是顯而易見的事;更何況這位黑衣人的身形纖小,至少比自己那雙猿猴一般的長臂短上半截……
大和尚一掌拍去,其實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見對方的身形矮小、拳法粗鄙不堪,正面相抗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但以他如此鬼魅的身法,自己想要擒下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如果能把他的面巾一把扯開、令他露出本相之後,那麼無論他是哪一路的人馬,至少在三秦大地的一畝三分地上,就再也站不住腳跟了!
正所謂‘光棍不鬥勢力’,他宗閒大和尚,可是未來‘三秦王朝’的國師啊!
要說人家南林禪宗禁止門下僧人飲酒,也並不是件毫無道理的事!這酒是不是個好東西,雖然還要見仁見智;至少如果今日宗閒和尚沒有飲酒的話,那麼以他對於危險的感知能力,就絕對不會遲鈍到被人近身、才剛剛發覺的地步!所以至少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上,酒這種東西,著實影響了大和尚的身手與思維……
那蒙面人看似粗鄙的一拳揮出,竟然在眨眼之間又變化成了一道‘蓮花挽手’、如同失去了骨頭一般、輕輕柔柔地搭在了大和尚的右手腕上;隨即,這道軟弱無骨的手臂,貼著他的腕骨極其靈巧的那麼一‘旋’;與此同時,這具矮小的身體也順勢‘黏’在他的臂膀內側,整個人彷彿化身為一條靈蛇、緊緊貼著他的手臂,一頭鑽入了大和尚的‘懷抱’之中……
下一個瞬間,這黑衣人抵在宗閒腋窩處、防止他運勁的右手掌迅速攤開併攏,指尖飛速在大和尚右眼前掠出了一道‘寒芒’……
這一道‘彎月’飛過眼前、除了酒壺落地粉碎的聲音之外,還有一聲嘶啞的咆哮之聲,劃破了長安城的夜空:
“啊!!!!”
年輕的習武之人血氣方剛,與人過招比試,大部分都是憑著胸中的氣血與勇武在爭強鬥狠;可但凡能活到一定年歲的‘老江湖’,無論外表看似如何‘忠蠢憨直’,內裡一定都是那種聰明絕頂之人!這
位宗閒大和尚,之前便是藉著沈歸多疑謹慎的性格,故意鼓譟起了滔天的氣勢令他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有了他之後的一擊得手,見好就收。實際上若是他與沈歸‘公平交手’的話,勝負也還在未知之數。
而以這位黑衣人方才的應對手段來看,他所採取的顯然就是‘示敵以弱’的戰法。之前他那粗鄙不堪的一記‘重拳’、其實只是一個‘手勢’而已,根本連半分的勁道都沒有用上;如此一來,既能讓酒氣衝頭的宗閒大和尚,生出些許輕敵的念頭;也能讓自己接下來的變招快如閃電……
一個‘小心眼’、再加上一個出招節奏的快慢變化,便直接分出了最終勝負!
隨著宗閒大和尚發出了一聲嘶吼,那位黑衣人的身影也驟然一抖,竟然又‘憑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而宗閒那只正在捂著右眼的大手,指縫中也開始緩緩地流出鮮血……
拐過兩道彎去,這位黑衣人抬手把自己的面巾一摘,扔過身後坊市的矮牆,又;立刻跪下了身子、左手捂著右肩頭,半邊身子連帶著右掌使勁向地面一壓……只聽‘嘎巴’一聲傳出,那個被大和尚的拳風‘撞到’關節脫臼的右肩頭,便被黃婆婆自己‘推’回了原位……
宗閒用了自己的一隻右眼、換回了這位‘黑衣人’黃婆婆的肩膀脫臼,這麼一筆‘虧本買賣’要不是因為喝多了酒,誰都不可能讓它‘成交’的!
單從這個‘夜刺國師’的報復行動,就可以看出這位黃婆婆年輕的時候,是個怎麼樣的烈性女子了!
有鑑於老叫花子伍乘風,是個遊戲人間、隨遇而安的老頑童性格;而這位黃婆婆呢,卻是個有仇立報、行勝於言的‘狠角色’;所以這一對冤家要是真能白頭偕老,那才是這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呢!
黃婆婆回到黃家醪之後,先是走到了柴房之中,一把扯開了神色緊張的齊雁,隨即又用自己的左手,比了比沈歸胸前的淤血印記,緊接著用力向下一拍,端端正正地落在了沈歸的傷處……
“噗……”
一掌落下,沈歸便噴出了漫天血雨……
隨後黃婆婆又掏出來了一張藥方、與一粒深棕色的丸藥遞給齊雁:
“自己去‘找’。三碗水煎成一碗,然後用藥汁化開丸藥,服半碗敷半碗。”
深夜裡去藥鋪偷藥這種小事,對於齊雁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了;他把呼吸見穩的沈歸放在厚厚的稻草之上,便收好了藥方躍窗而出;幾個起落之後,便再也看不見蹤影了……
隨即黃婆婆又走回了內屋之中,把那位身形枯瘦的黃賢黃掌櫃搖醒,又從懷裡掏出了一疊銀票,塞入了他的手中:
“掌櫃的,你不是一直想去學學我們家鄉的‘毒酒’嗎?拿上這些銀子,順著官道直奔西南,到了苗巫的地界之後,告訴當地的‘阿媽’,就說你黃賢是我‘烏爾熱’的男人,自然會受道寨子裡的熱情款待!等這邊的事情辦完之後,我會親自去滇南接
你回家的。”
身體乾瘦的黃賢,剛剛被自家的婆娘從睡夢之中搖醒,如今腦袋裡還是一團漿糊;他緊緊地攥著自己手裡那厚厚的一疊千兩銀票,根本就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這位黃賢黃掌櫃,是個不諳江湖事的釀酒世家出身;但多年以來,他對於自家婆娘存在的諸多‘疑點’、卻都是看在眼中,記在心裡的。不過他這個人有一點好:無論心中有什麼疑惑,只要自家婆娘一日未曾‘主動交代’,他也絕對不會提起半個字來!這個優點,既是他從釀酒的過程之中悟到的處事原則;也是他一個普通的小生意人,能娶到這麼一位‘二婚’賢內助的全部優勢!
如今他面對著自家婆娘這沒頭沒腦的要求,只是看著她那額頭密佈的汗水,茫然失措地點了點頭;隨即一股腦地爬出了被窩,開始收拾起了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與細軟……
黃婆婆看著自家男人背後那根顯眼的脊樑骨,眼中不由得有些發酸,對著腦海中浮現出的老叫花子,偷偷在心裡罵了一聲:
“要帳鬼!”
說起這兩位老人家糾纏了一輩子的‘孽緣’,可是由來已久的老黃歷了。
現如今這位天下乞丐的老祖宗伍乘風,其實出身與南康姑蘇城中的頭等名門望族——伍家;據說現在南康的人間仙境——姑蘇城,就是伍家的老祖宗親手建立出來的!更神奇的是,這位每天風餐露宿、遭人白眼的老叫花子,還是伍家嫡系血脈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可惜的是這位伍家的少族長,自幼對於‘文化’方面根本就沒什麼興趣,反而對自家祖輩留下來的諸多‘奇技淫巧’,擁有著極高的天賦!所以當伍乘風長到了十歲的時候,竟然已經長成了一位在江湖道上都赫赫有名的‘小老合’!機緣巧合之下,他憑著家傳的蕭譜,與姑蘇城裡的一位楚墨老乞丐成了忘年之交,之後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脈單傳的楚墨門徒;時年僅僅十六歲的伍乘風,就這樣踏入了江湖之中……
雖然伍家的老祖宗,也曾當過一段時間的叫花子;但畢竟他的後人們,現在都已經成了氣候,又怎麼可能容忍自家的繼任家主,是個滿嘴春典黑話的‘下九流’呢?於是,與‘少主’幾次溝通未果的伍家,便把伍乘風以‘有辱門楣’為由、剔出了伍家的族譜之中!
也不知道一個本就是由‘叫花子’起家的名門望族,為什麼又會被‘叫花子’所辱沒;但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講,那些來自於伍家血脈裡‘精氣神’,卻唯獨流淌在了伍乘風的身體之中。
對於他這樣的人生選擇,大部分人都完全無法理解,只能認為他伍乘風,是個自甘墮落的下流坯、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荒料、是擺不上檯面的狗肉,也是天生一副要飯的賤骨頭……
不過唯獨伍乘風自己,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極致自由’的生活方式!至於那些亭臺樓閣,奇珍異獸之類的富貴玩意兒嘛……
早就已經被人家小伍爺給‘玩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