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作為幽北朝廷的‘模板’,北燕王朝也自然奉行的也是三日一會、卯時初刻的模式。不過這個卯時初刻的時辰,卻只是對於皇帝自己而言的。早在天還沒亮的午時初刻,包括‘外邦使節’沈歸在內,北燕所有四品以上的京官,已經整整齊齊地站在了承天門外。
不過,沈歸畢竟甚微外邦來使,今日也就不用站在原地傻等宮門開放了;因為他還有一門專屬的‘突擊課程’,需要在卯時初刻之前修習完畢。
“外使既然已經接到禮部的文書,怎還選擇如此隨意的裝束入宮面聖呢?好在我等提前有所準備……來人吶,替外使更換‘禮服’……”
此時站在沈歸對面的白胡子老頭,乃是北燕王朝的三品禮部侍郎,黃大人。之所以他如今站在沈歸面前指指點點,也是按照北燕王朝的規矩行事的。無論是外官奉詔入京,還是外邦使節上殿覲見,都需要提前進行‘禮部演禮’。
別看那個周長安平日裡的做派也不成體統;但今日他卻早已經穩穩當當地站在皇子的佇列當中;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彷彿石雕一般沉默而堅定;如果能走到他身邊的話,還能聽見那略有些粗重的呼吸之聲……
看來,想要在燕京城裡做個京官,首先要學的便是這‘站著睡覺’的偏門功夫!
“黃大人,這可是沈某從幽北帶來的禮服;質地雖然不甚華貴,但畢竟也是正經八百的‘蟒袍’,卻不知有何失儀之處呢?”
“有何失儀之處?那就要看外使您的想法了!如果幽北三路承認自己為北燕王朝的遼東路,那麼您就該換上底一位的侯爵禮服;如果幽北三路堅持自己為北燕藩屬小國,那麼依照祖宗規矩,也該換上幽北傳統服飾……”
沈歸聽到這裡,立刻出言地打斷了對方的話:
“黃大人還請慎言!幽北三路只是幽北三路,既不是你們北燕的遼東路、也不是哪家的藩屬國!如果您執意如此看待兩北之間的關係,那麼本王便立刻迴轉幽北三路!”
“走還是留,全憑外使您自己做主!黃某不過是個小小的三品侍郎、又豈敢支配幽北中山王呢?不過,黃某也只是遵循朝廷的禮儀制度辦事而已;如果外使執意不願更衣的話,那麼黃某也無話可說;但這一座紫金橋,外使卻定然是無法透過的!”
這幾句軟中帶硬的話說完以後,這位禮部黃侍郎揮手便招來了四名小吏,他們每人手中都託著一個朱漆大盤,上面擺著一套簇新的皮草、還有五彩斑斕的佩飾……
“這是北燕禮部遵照上古典籍所記載的文獻、精心仿製出來的幽北傳統服飾。至於說這禮服究竟換還是不換,至少在卯時以前,外使都可自行決斷……”
說完之後,這黃侍郎抱拳拱手,極為敷衍地施了一個禮,連聲‘再會’都沒說,便徑直走回了禮部的佇列之中……
沈歸還是第一次見到如他這般‘高傲倔強’的老頭子,他還真想親口問問這位黃侍郎:你們的膠東水師才剛剛被南康人扔到海里喂了魚;平北大軍也被我們幽北三路燒了一個全軍覆沒,這些事你就一點都不知道嗎?你姓黃的不過是個三品侍郎而已;我如果真的扭頭一走,回到幽北三路點齊人馬出關南下,你們又能抽得出來幾個人吶?
直到沈歸咬牙切齒地換上了那一身‘射鵰英雄裝’,也沒想明白那位姓黃的老頭到底是‘無知者無畏’、還是真的就是
‘嘴硬骨頭硬’的文人脾性!
“暖和是夠暖的……就是這些毛毛和石頭籽,怎麼看都像是從深山老林裡躥出來的野人……我說這位兄弟,你們北燕王朝的審美觀,一向都這麼扭曲嗎?”
沈歸一邊呼扇著著自己身上的熊皮大氅,一邊對身邊那些北燕大臣溝通起來……可惜的是,連續‘勾搭’了三位大人,卻壓根也沒一個人看過他一眼……
隨著東邊泛起第一道深藍色的時候,紫金橋上走來了一位手執長鞭、身穿錦衣的大內官:
“卯時已到,眾臣入朝!”
三聲鞭響之後,承天門外的所有文武官員,便開始緩慢而有序地踏上了那座漢白玉建成的紫金橋。
“不要左顧右盼!低頭,緩步,輕落足!”
就在沈歸好奇地打量著紫金宮中的景色與佈局之時,那位白胡子的黃大人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身邊。也多虧了沈歸有個外使身份,如果他是北燕的官員,此時只怕腦袋都已經搬了家!
至於殺頭理由嘛……身為外臣,入宮之後四處觀察皇宮格局地形,分明有意刺王殺駕!不叛你個滿門抄斬,都算是遇見千古聖君了!
幽北三路倒沒這個規矩,無論顏家父子是不願、不能、還是不知道;總而言之,對於此時的沈歸來說,還是很難理解黃侍郎這‘救命之恩’的。
“哎,我真是拿你這倔老頭一點辦法都沒有……得得得,我不看了還不行嗎?我就為了買個清淨……”
‘啪’!
就在沈歸絮絮叨叨地指責黃侍郎的時候,那位出來迎候入宮之臣的大內監、突然揮動手中長鞭,直接抽在了黃侍郎的那乾瘦的後背之上。
“皇宮禁地,不得喧譁!”
黃侍郎老邁瘦弱的身子被這一抽之下,立刻搖搖晃晃地打起了幾個擺子;可讓沈歸萬沒想到的是:當這個老者再次站定身形之後,神色竟然更加堅毅了幾分!隱約中竟還帶上了一些‘聖潔之色’……看他這副驕傲的模樣,彷彿抽他鞭子的人,並不是一個腌臢的老太監……而是下凡顯靈的儒宗師祖一般……
即使沈歸在費解之中還帶著一絲不屑,但也沒有讓別人幫自己犯下的錯誤‘買單’的習慣。為了避免黃侍郎再次被抽,他也只能仿照旁人一樣,低垂著腦袋,不言不語地跟在了那個倔老頭的身後。
“陛下駕到,眾臣早朝!”
當那位執鞭的內監關上了勤政殿大門之後,站在龍椅下首處的一位老太監、一甩手中拂塵,用彷彿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淒厲的嗓音,拉著長聲喊了起來。
在他這一喊之下,所有‘睡醒與沒睡醒’的大臣們都齊聲回道:
“恭迎陛下臨朝……”
話音剛落,由打屏風以後走出了一位身穿明黃色龍袍,頭戴九龍金冠的中年男子。平心而論,儘管這位天佑帝已過花甲之年,但保養的卻著實不錯!光看模樣的話,也就在四十歲左右;如果再考慮到他十歲繼位,二十歲親政,已經足足當了五十二年幽北皇帝的話,那麼就已經不是‘駐顏有術’四個字,就能夠解釋的了……
看來,關北斗那個老騙子,一定沒少給這位天佑帝‘喂藥’!
“眾卿平身吧!哎,最近這天兒可是越來越涼了,腿腳不便的各位老臣,可以提前向唐總管報備一下,下次朝會給你們搬幾把繡墩來!怎好為了一些君臣之間的虛禮、而傷了各位的身子骨呢?”
“謝陛下體恤!”
別瞧他們君臣之間的話都說的很客氣,但顯然誰也沒當真,該喝茶的喝茶,該低頭罰站的、也還是在低頭罰站。
“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新鮮事?說出來咱們議一議吧……”
一口熱茶喝進了肚子,周元慶彷彿也暖和了許多;舒舒服服地吐出了一口寒氣之後、他便一邊說著話、一邊對著文官隊首的左右丞相抬了抬下頜……
如果按照以往朝會的規矩來說,那麼此時就該是兩位丞相其中之一邁步出班,三拜九叩之後,也就開始進入了正題;可在今日的朝會之上,無論是右丞相蔡熹蔡顯陽、還是左丞相王放王牧北,彼此之間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都沒有先走出佇列的意思……
“哦?難道最近我北燕王朝無事發生?……哦!!朕明白了…!”
周元慶說完之後一拍腦門,朝著紫金殿上的文武官員仔細打量了一番,而後便在紫金殿的東北方向的角落中,發現了那位‘深山野人’模樣的沈歸。
“噗……我說中山王啊,你這算是個什麼打扮啊?哈哈哈哈……”
沈歸也是一臉尷尬的看著坐在龍椅上放聲大笑的天佑帝,也覺得自己這個扮相十分滑稽……
“哈哈哈……中山王莫要見怪,這是我北燕方面的疏忽……錢其庸!”
“臣在!”
“你們禮部辦事也過於死板了吧?這種禮服都是幾百年前的老黃歷了?還真難為你們也能翻的出來?中山王寬宏大量不與爾等計較,可你們也要想一想那些舊俗是否符合事宜啊!這樣吧,以後凡是外使來北燕朝見,皆可自行選擇禮服,不必事事遵從我北燕的規矩。”
“遵旨!”
“中山王……哈哈……你走近一些,讓朕也好好看看你這位幽北三路的國之柱石、是長了怎樣一副‘三頭六臂’啊!”
沈歸聞言,幾步便走到了通往龍椅的金階之前。此時,他與這位天佑帝之間的距離,不過區區十步之遠;如果他能有劉半仙或者白文衍的那等神通、只需一個眨眼的瞬間,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這位北燕王朝的中興之君!
“抬頭!”
周元慶說了一聲‘抬頭’,沈歸也自然而然地仰頭望去……
“嚯!好!福全你快仔細看看,這位中山王,是不是和當年那個南康‘沈昂’,長的一模一樣?”
“回陛下,老奴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走不了樣的!”
“哦?你這奴才又為何能料事如神啊?”
“回陛下,並非是老奴料事如神;而是這位幽北中山王沈歸,根本就是沈昂的兒子!既然是親父子爺倆,最少也應該有七分相似啊!”
沈歸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聽見親生父親的名字,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而且告訴他這個訊息的人,竟然還是一位素未謀面的老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