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截迴廊,分明一眼就能望見盡頭臨著花池的小屋,卻又好像怎麼都走不到。

白芷坐在廊凳上剝著栗子,聽見腳步聲抬頭瞧見是狄青,拍了拍手站起福了一禮:“狄鈐轄安好。”

狄青拱手回了一禮:“有勞姑娘代為通傳,狄青特來拜訪。”

白芷笑著搪塞道:“狄鈐轄來得不巧了,我們公主正在午睡呢。”

“姑娘有話還請直說。”

“狄鈐轄請回吧,”白芷見他如此坦蕩、反倒有些不忍下臉了,“只怕公主不想見您。”

狄青心情大好、似乎早猜到了這說辭,只道:“我有一句要緊的話要同她說、但請她出來聽完,若是此後仍舊不肯見我,我絕不再來貴府叨擾。”

白芷心思來回翻轉、半晌才猶猶豫豫道:“煩請鈐轄在此稍等片刻。”說罷轉身往屋裡去了。

百花一覺睡得酣暢、起身換了身米白色的小襖長裙,半舊的淺色蓋住了平日裡的鋒芒、襯得人柔和許多。

珊瑚見白芷進來,忙招她來給百花梳頭,自己則接了珊瑚手上的簍子剝起栗子來。

“狄鈐轄來了,想請公主再聽他說一句話,”白芷淨了手拿起了牛骨的梳子來沾了桂花香油,一句話說完半晌不見百花出聲、又輕聲道,“公主若不想見他,就讓珊瑚姐姐去打發了吧。”

珊瑚聞言一愣,復而放輕了手上動作、側耳等著百花說話。

桂花油的香氣幽幽地發散開來,白芷替百花梳好了頭髮,在妝奩盒子裡翻揀著、挑了支熱鬧的雙蝶掛珠釵。

金玉珠釵碰撞著,襯得這屋裡愈發寧靜了。

“回來再戴吧。”百花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句,起身披了那件半舊的杏色斗篷往屋外去。

狄青在外頭幹等了許久,轉過頭不去看那迴廊盡頭的小屋;從廊下望向園子裡,入眼雖是茫茫白雪,寒風一陣陣地刮過來,他心裡卻一如既往地雀躍著、忐忑著。

百花轉過迴廊來,入眼只見狄青站在白雪廊柱間,身上的蒼青在這黑白之間多了幾分明亮的生機。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比記憶裡消瘦了、穿著一襲長袍在這樣的雪天裡也顯得過分單薄。

思索間百花已走到狄青跟前,語氣疏離地問了一句好。

狄青聞言回頭,只見他雙眼含著灼灼的笑意、寒暄道:“睡得好嗎?”

“這就是你要說的一句話?”百花轉身走到一旁、抬頭望著那滿園的冰雪。

方才還沸騰著的心緒頓時平靜了許多,已經到了舌尖上的解釋一出口又變成了不痛不癢的廢話,狄青輕嘆一聲、笑道:“知道你在汴梁,總想著過來和你說聲新年好。”

百花聽他這話又說得曖昧不清,強忍著怒意冷冷道:“說完了就請回吧。”

狄青見她轉身要走,忙大步上前攔住她,低頭又撞進她逼人的目光裡、滿眼只見她一雙眸子被雪光映得清澈透亮。

狄青心潮又翻湧起來,不由得急道:“那位玉娘子,是我的義妹。”

話音一落,兩人相對無言良久,狄青驚覺自己舉止唐突,一邊收回手來一遍解釋道:“我只是,擔心你誤會了。”

百花飛快地別開眼去轉向一旁,雖不開口說話,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半晌才道:“這園子精巧雅緻,謝謝你。”

狄青低頭見她耳根通紅,心裡那些若有若無的尷尬全部化作隱隱的悸動,他轉身同她並肩而立、看著園子裡的積雪,輕聲笑道:“這園子是念念他爹挑的,我也是頭一回來。念念姓鄭,她爹爹鄭裕是衛國公府的管事,平日裡見得多了、想來是有眼力的。”

百花輕輕嗯了一聲,終於開口問他:“你調離延路了?”

狄青搖頭道:“不過是回京休養一段時間。西北戰事吃緊......”話一出口又覺得失言,索性將後半句吞進肚子裡。

“你的傷,要緊嗎?”

“差點就回不來了,”狄青抬手摸了摸心口,自嘲似的說笑起來,“可惜那箭偏了兩寸、只扎穿了左肺,軍醫說延州天氣乾冷、風沙又大,不宜養傷,麟府路戰事一停就勸我回京休養些時日大概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

百花點了點頭,又聽得狄青問道:“你怎麼突然來汴梁了?”

“有些事要辦,”百花無心張揚、卻又怕他誤會自己來意,話畢便加了半句,“私事。”

狄青也不多問,岔開話題笑道:“今日外頭好生鬧騰、我從通濟巷過來,一路都是賣東西的綵棚,還有些舞場雜耍,怎麼不出去逛逛?”

“昨日守了一夜的歲火,補覺補得晚了,”百花本就不愛那些摩肩接踵的熱鬧、意興闌珊道,“再說,汴梁的集市玉娘子已帶我逛了許多次了、相國寺的廟會也見識過了,想來沒有什麼更新鮮的。”

“元旦人多熱鬧,卻不比上元新鮮有趣,”狄青雙眼一亮、語氣中帶了些不自知的期待,“上元那天宣德樓外和御廊裡都是歌舞百戲,街上又有猜解燈謎和關撲的玩處想去看看嗎?”

百花心裡盤算著正事,模稜兩可道:“上元還有好些日子呢,還不知道那會兒在不在京中。”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得遠處腳步聲急急傳來。

白蒿遠遠地瞧見兩人站在廊下說話,歡天喜地地小跑過來福了一禮:“天氣冷,狄鈐轄和公主都到飯廳裡喝碗甜湯吧,我加了桃膠和皂米、足足燉了兩個時辰呢。”

“天色不早了,狄將軍喝碗甜湯就早些回府吧,夜裡風雪大,還是不要出門的好、免得傷情反覆。”百花抬眸望了狄青一眼、又移開目光對著白蒿道,“讓索迪爾套馬送一程。”

狄青忙開口推辭了,又道:“我暫時在景靈西宮南面的兵馬處當差,住也住在衙門裡......”

白蒿心領神會,福禮謝道:“這汴梁實在是人生地不熟,如今有了狄鈐轄照應、也算讓人安心了。”

白芷一直躲在牆後觀望著、生怕擾了二人說話,直到這時才走出來。

百花接過白芷遞來的手爐,同狄青頷首道一句“失陪”便轉身離去、走出幾步才又後知後覺地轉過頭來笑道:“新春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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