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沈少夫人令人將《荷花圖》掛出來，月穎立在圖前仔細琢磨著針法繡技，其間幾種未見過的也理出了頭緒，這次近看更是豁然開朗。
沈少夫人抱著幼弟，逗了一陣，就看兩個乳母帶著她的兒子過來。
“大郎，今兒玩得可高興？”
“娘，聽說姥爺今兒震怒，打殺了好幾個二房的下人奴婢？”
兄弟倆尋了族中的子弟們玩耍，這是沈家的規矩，認為只有同族的子弟在一處長大，感情才會深厚。
“你聽誰的？”
“叔伯子侄們都在議論，姥姥和舅舅被人下毒了，送子神醫連價值數萬兩銀子的家底清毒丸都拿出了。七日斷魂丹，這可是無解之毒，那解藥價值不菲……”
她前腳回孃家探情況，怎麼回來不到一個時辰，連她兒子都知道了。
沈少夫人招了招手，“他們是聽誰的？”
“是聽外頭人說的，好像……是……是從莫家三房傳出來的，姥爺家與三房就隔了一道高牆，人家肯定聽見了。”
沈少夫人勾唇道：“三房可不就盼著我們二房倒黴，端會看人笑話，不就是仗著他們一房的銀子多麼？”
沈家大少爺扭頭看蘋果綠衫少女，心下略有些好奇，看到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荷花圖》，“你是那個送子神醫？”
二少爺奶聲奶氣地問道：“我也是你送來的？”
月穎被他們兄弟打斷，失不住笑了起來。
這兩個孩子，一個明明四五歲，另一個也只兩歲多，卻像個小大人，說話語調像，神態也像。
“二少爺，誰告訴你，你是我送來的？”
莫名地，與二少爺說話意識裡的男晶人閃動，人體掃描中，二少爺的心臟上出現了異樣。
這麼可愛的孩子，竟是天生心臟不好。
可外頭，卻沒有關於他的任何傳言。
定是沈家封鎖了訊息，或許是沈少夫人下令不得傳出去。
二少爺問：“想要孩子的，不都去廟裡求嗎？你是廟裡菩薩派來的？”
這小孩子肯定是搞混了，廟裡的是送子觀音，可她與菩薩無干。
月穎伸手輕撫著二少爺的腦袋，二少爺忽閃著一雙大眼睛。
沈少夫人道：“你們兄弟倆餓了吧，是吃點心還是蓮子羹，我讓丫頭們送來？”
大少爺道：“二弟說想睡呼呼，我們就回來了。”
“成，你陪著他去睡覺。”
兄弟倆手牽著手往廂房走去。
沈少夫人走近月穎，“姑娘可瞧出什麼？”
月穎看著周圍，“這才是你請我來的原因罷？”
沈少夫人道：“這屋裡的，都是我的心腹，姑娘發現什麼，但說不妨。”
“二少爺有心病，時常胸口痛。”
“說聰慧、乖巧，次子比長子更優秀幾分，雖走路走、說話晚，一歲五個月時，一說話就能說成句的。可是他有心疾！這件事，是我在他八個月時就發現的。”
孩子聰明，是父母的驕傲，可若孩子沒了健康，父母的心就該揪著了。
月穎靜靜地聽著，沈少夫人道：“世人只看到我的風光無限，人人誇我能幹賢惠，可誰又知道這個中艱辛。
大家都知道，我夫君不在鹿鳴書院讀書，而是去了燕京書院。對外，只說是怕他為家務分心，實則他早心之所屬他人。那個人就是服侍他長大的侍女李嫣華。
我懷著次子五月時，無意間撞破了實情，受不住打擊，險些流產。他帶著嫣華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我才是嫡妻，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竟然與我說什麼，如果不娶我，父祖就不同意留下嫣華，就要將嫣華亂棍杖斃。
我自小性子要強，因著這事，大病一場。次子生下來就比長子瘦弱，待到八月時，有一次他哭得厲害，我想著男孩子哭哭無妨，他竟哭得嘴唇發紫，渾身煞白，我嚇得不輕，請了醫官署的小兒聖手來，這一診脈，才知他有心疾。
這是大公子和嫣華欠了我們母子的，如果不是他們，我不會受刺激，我兒也不會落下心疾。
他們要在一起，我成全，只別在我眼皮底下纏綿恩愛。
我說支援他科考入仕，其實我知道他的學識能力，他刻苦不夠，圓滑不足，卻對嫣華愛之入骨。他的好名聲，都是祖父、父親為他經營出來的。他想透過科考入仕，要走的路，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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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我兒子的嫡出地位不受威脅，你知道我做了什麼？”
沈少夫人笑得幾乎眼淚都要滾出來，而眼底卻是掩飾不住的悲涼與無奈。
沈家上下看到她的優秀，可她的優秀最想給人看的是她丈夫，偏生這個人，從來不曾真正屬於她。
她堅強，她幹練，除了待字閨中時，因軟弱的母親被逼得不得不堅強，到了婆家，也不是得強撐罷了。
個中的辛酸，她不能告訴父母，也不能告訴姐妹們，唯有獨自飲下這杯苦水。
原本，她想將最真的一面展現給自己的丈夫，無論在外人面前怎樣堅強，至少還有一個可以展現真實的人，可丈夫不屬於她，她不能讓他看到自己最真的一面。
“嫣華她……這一輩子都生不出兒女。今天，我看到你用清毒丸解了母親、幼弟的毒，我突然感到好害怕。我怕有一天，她會尋上你。月姑娘，你能不能答應我，若真有那麼一天，你不要出手給她解毒。”
月穎還奇怪，沈少夫人為何對自己說這番話，原來在這裡等著。
“我……只是一個外表風光，內中苦楚的女人，我得不到夫君的疼愛，我現下最看重的就是我的兒子。我是一個母親，為了我的兒子，我可以做很多的事。善良、尊嚴，我都可以拋，只要我兒子能夠平安順遂。”
即便是光鮮、亮麗的奇女子莫氏，也有自己的辛酸與悲意，若不是她道出來，誰能想到，她的背後有著這等的故事。
“大公子那麼疼嫣華，對她的要求、央求從來不會反對。如果嫣華生下兒子，以他的性子，肯定會抬她做平妻。
嫣華是侍女出身，可絕非普通的女子。她不是表面那般只會吟詩作對，可她心機深沉，她沒有絕色的容貌，甚至姿色都不及我一半，可就是這樣的她，卻攏住了大公子的心，眼裡、心裡都只她一個人。”
永樂府人人稱讚的沈大少夫人，竟然有這樣一段痛苦的婚姻，在丈夫與兒子之間。她選擇了後者，在婚姻與愛情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也許，更多的時候，她不是為自己選擇，是為了兒子，為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