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涼風起,無星無月,灰黑灰黑的天空壓向遠處的南市尋常巷陌。

港口的大船依舊從很遠的地方“嗚嗚”的鳴著聲響,聲音飄蕩在這片空曠灰濛的海面上。南綏王朝下的蓮華,三更天時依舊還有一些人在港口處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搬卸著貨物,鹽漬的汗液滲出皮膚的表層,將黝黑的外表抹上一層光亮。

這些搬運的人中不乏還有還有一些十二三歲的男童,他們之中可能有的是棲宿在港口邊破爛船篷上的貧苦漁夫的孩子,也可能是一生下來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們都只知道搬完這批貨物每人可得一兩銀子,比平常整整多了十倍,所以誰還會管裡面裝的是什麼呢,知道又怎樣呢。

潘家大院,喪燈懸掛廳堂之外,微風乍起,一片悽慘悲慼。

靈堂內,喪幡垂掛,白稜覆蓋著已逝人的牌位。

夜已深,來哭喪的都早已陸陸續續離開了。唐南露坐在棺木旁邊,半邊身子軟軟地貼身依靠在靈樞旁,白色布衣束著消瘦戚白的清秀面容,因哭泣而泛紅兩眼茫茫地透過窗戶看向黑夜。

長明燈火在被燈芯煙霧染上一層霧黑的燈罩裡微微搖曳。一旁五歲的潘承嗣無比安靜的看著躺在靈樞上的父親,那雙和父親潘季深極似的細長眉眼裡,黑色的眸子過於陰冷無神,已全無孩童那般清澈透亮。

父親在自己的身旁服毒而盡,臨死之際雙眼垂淚掙扎著要再抱一抱幼小的潘承嗣。劇毒的藥效讓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父親不斷抽搐,那已經不是潘承嗣第一次看見父親痛苦的樣子了。

自從看見過父親被祖父捆綁在主屋裡頭瘋狂的喊叫撞擊床板牆體時,額頭上流下鮮紅稠濃的血液將散亂的頭髮沾粘在父親的面容上,那個時候,潘承嗣覺得父親真的變成了外人所說的抽大煙的鬼怪。

一度追問母親唐南露,趙大夫什麼時候才能把父親的病醫好?我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把纏著父親讓父親痛苦的大煙鬼怪趕走?我不想看到祖父把父親綁著,我看到父親頭上很痛地流著紅色的血......

每每這時,唐南露都無法給自己的孩子任何答覆,只能把潘承嗣擁在懷裡,因傷心過度而削瘦的柔弱面容貼著潘承嗣稚嫩的小臉,流著淚不斷的安慰著潘承嗣,

“會好的,承嗣,你父親的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的......”

年少的潘承嗣任由父親就這樣顫抖的幾乎用盡全力地抱著自己,即使被父親那過於用力的臂膀掐疼了也不敢發出任何言語,就這樣呆呆地站著。

潘承嗣能夠清楚的感受到父親埋在自己懷裡的面龐抽搐著不斷地流出眼淚,淚水滲入胸襟的外衣,溼粘的衣服粘在自己的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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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自己的懷裡不斷呢喃著承嗣,承嗣原諒我,原諒父親...我對不起南露,我對不起你...我是一個無用之人,讓我死吧,我死了就解脫了,死了就好,死了就不用再承受這般無法忍受的苦痛了......

最後父親猛地鬆開了束在自己身上的雙手,轟然往身後倒去,沒了依靠的潘承嗣站不穩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看著倒在地上的父親不斷抽搐著,最後一動不動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

淚水將散亂的頭髮胡亂地粘在父親的臉上,潘承嗣不敢上前將貼在父親臉上的頭髮整理開,過了好久好久,才敢怯怯地走到父親身旁,慢慢地坐在地上,小手用力地拉著父親的大手,過於用力的稚嫩的手腕抓不穩父親的大手突然鬆開站不住猛地重重地往身後倒去,磕到桌腳,小小的腦袋經不住猛烈的衝撞,暈倒在了地上......

等自己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太陽升起時明亮的時候了。母親坐在自己的床頭,紅腫的眼睛讓母親的面容和嘴唇越發蒼白。看到林落兒睜開眼睛後,粘著淚水還未乾透的眼睫毛霎時又被淚水打溼。

自從父親被大煙鬼纏上後,母親便不再笑過了,大多時候喜歡呆呆地看著林落兒出神,眼神悲傷的流出許多眼淚出來,然後把林落兒抱在懷裡默默的流著眼淚。

林落兒見不得母親哭泣,母親眼睛裡流出眼淚的時候林落兒會特別害怕是不是真的趕不走纏在父親身邊的大煙鬼怪了,特別害怕父親再也不能帶林落兒去青草湖邊放風箏了。

林落兒伸出手擦了擦母親的淚水,母親趕緊別過頭自己用衣袖擦乾了淚痕,抱了抱床上的林落兒,對林落兒說,

“承嗣,你父親的病好了,大煙鬼怪也被趕走,不過父親因為和大煙鬼怪打鬥太累了睡著了,可能會睡很久很久,以後,只有母親陪在承嗣身邊讀書寫字,好嗎?”

說完話時的母親眼圈又一下紅了,見林落兒不作聲,便把林落兒扶起來,說一起去看父親最後一面,因為以後父親這一走就要走好久好久了......

母親牽著林落兒的手,越過僕人們正在裝扮著的祠堂,白色的大布條在陽光的照耀下晃眼得很,突然間站不住林落兒便跌倒在地上,僕人們見狀便都紛紛跑過來扶起林落兒。

母親支開僕人,索性把林落兒抱起來,忽的站不穩晃了一下,僕人們擔心地站在旁邊扶著,管家詢問道,

“夫人,要不讓小彤抱著小少爺吧。”

母親擺擺手,讓管家退下,抱著林落兒往主屋走去。林落兒很乏,便趴在母親懷裡。

來到主屋,推開門,裡面同樣是掛著大白布條,因為沒有陽光的照耀,顯得格外陰涼。

父親安靜地躺在臥床上邊,已不像昨晚那般嚇人。母親牽起林落兒的手帶林落兒走到父親床邊,面對著雙目緊閉的父親時,林落兒還是會想起昨晚父親用力抱住林落兒時不住抽泣的模樣。

母親要林落兒和父親道別,林落兒便鼓著膽子想抱一抱父親,但是臥床很高,林落兒只能抓住父親的大手,冰冰涼涼涼已不似往常般溫暖。

回過頭,母親又已是滿臉淚容。

林落兒是最喜歡父親抱著林落兒去臨西街邊那條河邊放風箏玩,那裡有很多和林落兒一般大的孩童,偶爾還會有蝴蝶蜻蜓飛來,還有一些立在柳樹梢邊整理自己羽毛的雀鳥。

旁人都說林落兒長得很像父親,尤其是那雙眉眼,細長極富書生氣息,長大後肯定和父親一樣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而林落兒也很喜歡父親教林落兒讀書寫字。

照顧林落兒的僕人小彤是母親未出閣時的貼身婢女,母親嫁給父親生下林落兒後便一直在林落兒身邊陪著林落兒長大。一直都和林落兒說著父親和母親的故事,說著豐神俊秀眉眼如畫又如此多才多藝的父親,是如何對還是大家閨秀時的母親一見傾心的。

又是如何透過層層關係將自己寫的情詩送予母親手中的,母親看著父親那字裡行間的愛意時又是如何羞紅了閨容的。

現在的父親因為和大煙鬼怪打鬥得太過勞累了,一直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林落兒知道,這次父親要睡很久很久,也可能真的永遠不會教林落兒讀書寫字了。

每每看到祖父把父親捆著用力按在床上時,林落兒便知道,大煙鬼怪的力氣太大了,大到祖父和父親兩個人都打不過,偏偏大煙鬼怪又只打父親一人,把父親折磨得痛苦的流血。

祖父告訴林落兒,男兒有淚不輕彈,遇到困難也要咬緊牙關默默地扛過去,發出怯弱的聲響讓敵人聽到只會讓敵人更加強大。

父親是因為害怕大煙鬼怪才會大叫,才會流淚,才會累到要睡很久很久的覺。

林落兒不怪父親現在一直睡覺不理林落兒和母親,因為昨晚父親抱著林落兒的時候告訴林落兒,他愛林落兒,愛母親,而林落兒也答應了父親在他不在林落兒和母親身邊的這段很長的日子裡,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好好照顧母親,母親流淚的時候要給母親擦去。

林落兒也知道,大煙鬼怪還沒死,因為祖父說大煙鬼怪不止纏著父親一個人,以後還會遇到害人的大煙鬼怪,所以林落兒要快快長大,保護林落兒的母親。

夜已深,來弔喪的大部分都走了,走了也好,我只想和季深安安靜靜的呆在一起。

依靠在季深的身身旁,該是最後一次靠在他身邊了吧。這個我深愛著的夫君,這個曾擁我入懷裡許我一世歡顏的男人,說好的執子之手共赴白首呢?可如今,卻也自私的拋下我一人獨自去了另一個世界.....

潘季深,你可知我心中疼痛?

望著院子裡的那棵梧桐樹隨著風搖晃搖晃。

那是季深得知林落兒懷了承嗣時,興奮得自己專門跑到西街那專門賣樹木花草幼苗的攤子,買了一顆梧桐樹回來,親手植種於此的,說是要栽在院子裡讓它生長,讓它見證林落兒他們愛情的忠貞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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