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才看到一位鶴發白眉的老叟躺在床榻之上,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正伺候著他喝藥,他的身形瘦弱仿若枯骨一般,看情形已是病入膏肓了。

林落兒看著這位老人想到二長老向祖霆在來懷通的路上說與她聽的話。

說起來大長老也病了好些年了,幾乎是從林落兒出生那時候開始算起,十幾年大長老憑著深厚的功力還是撐了過來,其實這病主要是因著年輕時候的舊傷,那時候的馬逢春年輕氣盛,十五歲就已是超品高手,獨自一人行走江湖,也不肯旁邊有人照應,那時的他一身傲氣從來沒想過低頭,於是被仇人合力圍攻以至於受了重創。

雖然事後仇人全部死去,可是馬逢春也落下了病根子,只要過分使用功力或是動氣就會撕心裂肺的咳嗽。也正因為這處舊傷,他的功力幾十年都無法更進一步,問情鐧上下無不為之感到遺憾惋惜,馬逢春是曾經武學天賦最高的向氏族人,也是最有希望步入神之境的人,可是他再也無法探知武道的最高境界了。

如今馬逢春已經年屆九十,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些年問情鐧耗盡心力找了不知多少靈丹妙藥,始終沒辦法挽留大長老漸漸消逝的歲月,他們已經盡了力了。

林落兒嘆息著暗想,他畢竟是年紀大了,雖功力高深卻無法延緩體內器官的衰老,未得天道之術,沒有辦法超脫生死,延長壽命。

此時大長老也喝下了藥,那少年拿著白色的巾帕小心的擦拭了他的嘴角,小心翼翼的扶著他靠在枕頭上,而後才端著藥碗退了下去。

不知何時房內只剩下了大長老與林落兒二人,馬逢春抬起眼看著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白衣姑娘,他緩緩的異常仔細的打量著她,彷彿在用一生的精力去衡量她。

林落兒從未被人用這樣的眼光看過,如此的季和安詳,卻又令人感到舒適而不突兀難受,那雙眼是那樣的平靜深邃,這種經歷過無數滄桑的雙眼仿若大海一般的壯闊,又如高山一般的堅定穩健,看著這雙眼,林落兒覺得她彷彿看盡了一個人風風雨雨的一生,他一生的負累,一生的惋惜,一生的情感,一生的經歷,一生的渴盼,一生的責任,一生的命運……

她的心登時變得柔軟起來,她第一次被一個僅是第一次見面的人感動了,在這一刻林落兒感到自己的心靈前所未有的開放,對天地的感應越來越清晰,她能夠感到身邊所有的一切,蟲鳴鳥叫,夜幕星辰,她從未這樣清晰的看到風輕輕撫著樹葉,發出軟軟的沙沙聲響。

可是她的靈魂境界並沒有突破,仍是地魂七煉的境界。

馬逢春在看著林落兒這位命定之人之時,忽然感到一股強大而季柔的精神氣息以林落兒為中心向四周散開,他雖然沒有踏入神之境,但是他另闢蹊徑,獨自修煉了一門感悟天地的心法。

這麼多年的臥床,他也已漸漸參悟出了許多法則,世事倫常、生老病死終究都是因果迴圈依照天理而行,生命就是經歷的過程,雖然他還有很多遺憾,可能夠生命的最終見到了他幾乎等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的人也算是上天對他的垂憐了。

馬逢春此時很滿意,林落兒不愧是命定之人,她面相清奇,容貌勝仙,堪為絕代,最為不同的還是她的眼神,馬逢春從未見過這樣矛盾的眼神,既淡漠堅忍又柔軟多情,她定然是個情感豐富又能心狠手辣之人!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平息神風大陸即將來臨的危機吧,畢竟那是先祖的預言啊!

林落兒收斂了心神,剛才那種與天地渾然一體的感覺實在太棒了,她似乎領悟了什麼卻又無法把握住那種玄之又玄的感受。

“你看到了什麼?”

大長老虛弱的聲音在林落兒耳邊響起,林落兒才想起她竟然在旁人面前就進入了精神感悟之境,若是身處敵營,恐怕她是無法全身而退了,不過大長老實在是叫人難以生出戒備之心。

“看到什麼?看到了世人的苦,看到了世事無常,天地驟變的苦。我看到了淚水,看到了悲傷,看到了失去,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笑容,看到了幸福。”

林落兒沉浸在剛才的感受中,細細的感知著世界。

“呵呵,你竟然看到了這麼多,你真的很有天賦,定能夠成為繼聖神之後的天冰之神。”

“什麼?聖神?”

“是的,問情鐧的預言是得自於無字之書,那本無字之書是先祖武神向步群從神風帝國的皇室收藏中得到的,而這本無字之書的主人就是聖神,也是天冰的神。”

“那海神呢?”

“海神?吾亦不知聖神與海神之間是何關係,也許都只是傳說,也許都是真的,是與不是都要靠你去探尋了,無字之書收藏之處待你正式成為宗主之時嚴正自會告知與你,至於危機就要靠你平息了,問情鐧也交給你了。吾已老,既然已了卻心事,吾已是時候去先祖身邊聆聽宗誨了。”

馬逢春的聲音很平靜,彷彿此等生死之事根本與他無關,他只是慈祥的看著林落兒,眼中還隱隱有著擔憂與關切。

林落兒聞言一怔,一種奇異的悲傷湧上心頭,她默然著。

看著那雙似乎悟透了生死的眼睛,一瞬間他的身影似乎與師傅玄雲居士重疊在一起,林落兒不知不覺間竟是淚流滿面。

馬逢春見到林落兒的淚水,一霎那間他似乎明白了林落兒的悲傷。

“好孩子,吾已九十歲,這一生夠了,作為問情鐧的大長老,吾這一生所得到的已經很多很多,吾不再奢求命運的恩賜,生是天註定,死亦不由己。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有命運。笑著面對,不去埋怨。隨心,隨性,隨緣。註定讓一生改變的,興許只在百年後,那一朵花開的時間。”

他季和的看著止住哭泣似乎在思考著他的話的林落兒,淡淡的笑了,說道:“丫頭,緣盡時,無須挽留,留住的只是無盡的惆悵;緣散時,無須傷感,傷感過後只是無邊的寂寞。丫頭,我們的緣分只能到此為止了。”

大長老的話蘊含著他對這九十年生命的徹悟,說完這些他有點累了,他想要休息了,這一生他經歷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人生中總是有一些你想得到卻總是錯過的,也有你已經得到了卻總是沒有珍惜,最後剩下的只有嘆息,追尋一生,最後擁有的只是回憶。

那些悲歡離合,那些喜怒哀樂,那些發生過的事,那些曾經相識的人,一點一滴都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可最終他想到的是他的孫子彭千刃,還有他生命中最愛的女人……

在生命即將消散的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天道並不是無情!

天若無情,何來日月星辰,地若無情,怎有春夏秋冬,天地有情方能孕育萬物,情才是永恆!

林落兒愣住了,看著大長老緩緩閉上眼睛,那樣安詳的睡著,那種神情,那唇邊的微笑,似乎都表明他此刻的幸福,讓人不忍打攪。

可是林落兒心中明白大長老已經去了,她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她制止不了心中的哀傷,她彷彿重新經歷了一次師傅的離去,只是這一次又與前次不同。師傅的離去留下的不只是悲傷,還有希望,只要她能夠進入仙界,他們師徒仍有相聚之日,可是這一次,大長老是真的離開了,在神風大陸上是沒有神的,除非進入神之境否則無法留住逝去的生命,人一逝去,靈魂也就無所依歸,在空中停留片刻便消散了。

等等,林落兒震驚地看著眼前一幕,這是怎麼回事?

她驚呼著二長老向祖霆,一時間門外候著的人都急忙的衝進了大長老的房內,眾人見到的卻是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畫面。

大長老的頭頂竟然漸漸生出一團白霧,只見那團白霧晃晃悠悠的飄起,圍著林落兒繞了一圈,這才飛出了窗外,飄向了遠方。

眾人皆愣住,林落兒卻不僅僅是震驚,她竟然感到那團白霧在與她話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難道是大長老的靈魂不成?可是他連神之境都沒到,這靈魂如何凝聚成形的?

這,不可能,沒有道理啊!林落兒此時完全被搞糊塗了,大長老逝去的哀傷也被這種疑惑給驅散了不少,難道大長老是頓悟?

若是如此,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靈魂到了大圓滿的境界成了實體啊?只是可以說明為什麼大長老能夠靈魂不散,可是靈魂不散也不可能凝結成實體,再說頓悟,這是多少億萬分之一的機率,幾乎是完全不可能,頓悟那是直接從人魂一煉直接跳入了天魂之境,只有天魂九煉至大圓滿境界才能夠靈魂不滅,凝魂成實體,剛才那白霧正是實體啊!

久久林落兒仍無法平靜,她不能確定。

可若是真的,大長老真是有大福緣之人,竟能瞬間頓悟修至大圓滿之靈魂凝實的境界,只是在這神風大陸無神無魔無佛,沒有指引,大長老的靈魂去向何處也不得而知啊!

林落兒的龐大靈識也無法找到大長老的靈魂,她只能感到大長老的平安,哎,希望大長老能夠找到屬於他的緣法,將來的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了。

“大長老去了?”二長老的話將眾人的心神拉了回來,他們這時才發現大長老已經故去。

一時間,沉痛哀傷的氣氛充斥著整個房間,也只有大長老這樣的人才能叫那麼多人敬重歎服,為他的健康掛慮勞神吧。

“那剛才那白霧……”小參的疑惑也正是眾人心中的疑問,他們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向了林落兒,畢竟當時只有她在房內。

“那應該是大長老的靈魂實體,我猜想,大長老在臨死的那一刻突然徹悟了,一舉突破了神之境,甚至是更高的靈魂凝實境界,但是他的肉體卻是死去了,所以靈魂只能飄蕩尋找另外一種規則吧。”

眾人一時間無法理解,他們從來沒有修煉過什麼靈魂,他們僅僅明白神之境之上是那飄渺難悟的精神世界,至於靈魂,神風大陸並沒有這種說法。

看著大家似懂非懂,林落兒重重的嘆了口氣,武道入天道的確是困難的多了,看他們似乎根本不懂天道所謂的靈魂之說,這要如何解釋的了?

向祖霆卻給解了圍:“各位,老朽想小姐的意思是大長老修煉到了一種我等無法領會的境界了,大長老苦等數十年都無法突破,因此這是大長老的福緣,老朽認為我等也不應為了大長老的徹悟而悲傷了,也許對大長老來說那本就是一件幸事!”

小參等人紛紛點頭,他們看到大長老面上最後留下的一抹微笑,他們從未見過大長老如此笑過,彷彿放下了一切的負擔與責任,重新活了一般。

大長老,希望您的下一生活的比此生更好!

眾人都在心中祈求著上蒼保佑他們敬愛的人。

“準備大長老的後事吧,一切都按照大長老生前所說來辦。”

“恩。”薛瀝應允道,他最後深深的看了大長老一眼,將他的音容笑貌刻在自己心中。

“哎,沒想到今日之內宗內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向祖霆嘆道,向與雲生死不明,小參剛才為他診脈之際頻頻搖頭,看來情況不妙,而李多江也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李翛然下落不明,彭千刃那小子也不知所蹤,大長老故去之前唸叨最多的也是他,沒想到仍是沒有他的訊息,向祖霆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問情鐧這麼多年的追尋一直都得不到回應,除了那個壞消息,向祖霆都不知還能是什麼了。

“小姐,天色已晚,還是請早些休息吧,大長老病了這麼久,今日離去對他來說許是件好事,小姐也無需多想,畢竟臨終見到小姐大長老也了卻了心事。”

向祖霆季言勸慰道,他第一次見到林落兒如此愣怔的神情,以為她是歉疚。

“恩,謝謝您,二長老,我明白。”

其實她是在想著大長老的靈魂飄走前給她的啟示,她隱約能夠感知他說的是什麼,情?愛?

哎,主要是大長老的精神力實在是太弱了,可他又是靈魂凝體,非比尋常的矛盾結合,她的大腦都有些混沌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剛剛凝結成靈魂實體所以還比較弱小吧!

罷了罷了,每個人運數不同,大長老有他的福緣,她也有自己的路,她明白大長老想將他頓悟心得告訴她,可她實在是沒那個緣法。

看看天空,林落兒又想起那情與愛,莫非大長老叫她勇於追尋她的愛情?

林落兒苦惱一笑,甩甩頭,吩咐白青青白嵐一聲,歇息去了。

初冬的凌晨,晨曦被一層縹緲的輕紗給籠罩著,那淡淡的煙雲在濃霧裡飛舞著、瀰漫著。濃霧下,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晨風裡夾裹著絲絲寒氣。

那些耐寒的花草樹木還依然展露著秋的風姿,綠草青青,在冷清中渲染了綠意,在這如茵的綠色中,還有幾朵不怕冷的小花零星地開著,向即將來臨的冬季釋放出最後的美麗。

安陵內城之中冷冷清清,此時正是寅時一刻,眾人都還在歇著,可青石路上卻傳來一陣馬蹄聲。

林奇邁一臉平靜,卻掩不住他的倦意,這兩日實在耗費了不少心神,他捏捏鼻樑,疾馳在空寂無人的內城官道上。

例行巡邏的禁軍不敢打攪青焰王的座駕,遠遠避開,讓出一條大道。

隨行的旋鋒衛在禁軍巡戒時依舊警覺的繃緊了神經,稍有異動他們定然就是最尖銳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敵人的胸口。

收緊韁繩,下馬,林奇邁便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閔陽曜,他微微一笑,滿含歉意。

“閔伯,勞您老還候著。”

“主子,老奴候著也是應該的。再說了,這麼多年,主子不在府中,老奴也睡不安寢。”

林奇邁不再言語,心中卻生起一陣暖意。閔伯一直就是這樣疼著他,照顧著他,無微不至。

“閔伯,落兒如何?”

“回主子,小公主她很好,沒有不適。”

“恩,那就好。”林奇邁聞言才放心下來,只要落兒無事便好,他只要她平安。

“不過,小公主已離開黃州府去了懷通城,探子在小公主入城之後便失去了小公主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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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邁正在寬衣,聽到閔陽曜的話他手中一頓,挑起了好看的劍眉,“哦?問情鐧?蘇才哲?”

“老奴想應該是問情鐧吧。”

自從小公主出生之後,他們與問情鐧的糾葛越來越多,閔陽曜對問情鐧也越來越瞭解,可是越瞭解就越心驚,他竟然無法得知這個組織的全部資料。

要知道他曾是鴻烈皇的暗衛頭領啊,暗衛也就是如今旋鋒衛的前身,那幾乎就是鴻烈皇所擁有的皇家情報機構的延伸,可是傾盡他們全部竟然都無法得知這個組織的隱秘所在,如何叫他不警覺防備。

“老奴想,問情鐧的總部定是在懷通之內。”

林奇邁這時想到了一件事,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多年沒有行動,可是若他們真要行動的話,他又該怎麼做?

“閔伯,聖光訣是被問情鐧之人盜走的,而且問情鐧很可能就是神風帝國的殘餘勢力。”

“啊?”閔陽曜震驚了,忽道,“天,那他們豈不是存在了數百年?從南綏開國至今,若在加上神風帝國留下的東西……”閔陽曜不敢再說下去,若是真的,那他們的勢力該有多大?埋的又有多深?

若是他們對南綏心存不軌,那麼南綏能應付的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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