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芳國昭帝二十一年,初秋。

皇宮朝乾殿外,一個傴僂的身影趴在地面上,爬滿皺紋的額頭和花白的鬍子貼著冰涼的漢白玉地磚,口中不斷大呼:“皇上,請您收回成命!三皇子殿下尚未成年,又不經世事,怎可被送到那蠻荒之地?皇上,請您收回成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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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門口的侍衛們猶如石柱一般無動於衷地漠視著這位身材瘦削的的老臣,唯有同樣老態龍鍾的掌事太監夏公公焦躁地在宮門口來回踱步。他已經勸了這位三朝老臣,長孫大人好幾次,皇上現在不想見他,還是先回府再說。但是那老頭脾性向來倔強,越勸呼號的聲音越大,還拿額頭把地面撞得咚咚作響。在這麼下去非龍顏大怒不可,到時候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老朽的命怎麼這麼苦喲!夏公公不停用手絹擦著額頭冒出的汗珠。

就在這時,一直緊閉的宮門開啟了,簾子掀起,夏公公急忙迎了上去,一陣香風迎面拂來,原來是一直陪侍的皇后葉氏。

皇后娘娘沒有讓宮人跟著,邁著迤邐的宮步踱到長孫大人身前,一串環佩叮噹之聲隨著她的前進傳入長孫大人耳中。他直起身來,目光直視,並不看眼前的皇后:“皇上可願意見老臣?”

皇后嬌嘆一聲:“皇上今日身體疲憊,不見任何外臣。特命本宮告知大人,您有什麼話還是遞摺子就可以了。”她的聲音清亮婉轉,猶如黃鸝鳥一般沁人心脾。

“此事事關重大,老臣必須當面向皇上奏明。”長孫大人繼續目視前方,聲音不卑不亢。

皇后輕笑一聲:“長孫大人,你似乎沒有聽明白。皇上下旨命你回府,你想抗旨不遵嗎?”

長孫大人身體顫了顫,第一次正眼看著眼前這位中宮娘娘。眼前之人環姿豔逸,粉腮朱唇,一捧烏黑的秀髮掩映在滿頭的珠翠之下。她身材纖纖,如若無骨,猶如少女一般輕盈,很難想象她已經誕下一位十四歲的皇子和八歲的皇女。只是這嬌豔如夏花般的容顏在長孫大人的眼中卻是無比憎惡,他咬牙切齒,字字如泣血一般:“是你,是你蠱惑了皇上!先皇后去世之前,皇上勤政愛民,對三皇子呵護有加。是你用媚法勾引皇上,當上了皇后,還向皇上讒言,廢除了三皇子的太子之位,另立你自己的兒子四皇子為太子。你依舊覺得不夠,如今還讓皇上把三皇子送往幽州城,你在打什麼算盤以為天下人看不見嗎?”

皇后只是靜靜聽著長孫大人的斥責,完全不為所動,等到他氣喘吁吁閉了口才張口,但聲音已不似剛才那般帶著笑意:“那又怎麼樣?我的皇兒是出身配不上太子之位呢還是學識配不上太子之位?當初改立太子三皇子並沒有提出發對,不是嗎?相反,他還挺平和地接受了現實,真是個識時務的好孩子。三皇子是封了幽州王才去的幽州城,可是眾位皇子中第一位獲得封地的,足顯皇上對他的器重。你怎麼反倒怪起皇上了呢?”

“你,你!”長孫大人見她巧舌如簧,硬是將對三皇子的迫害說成是獎賞,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幽州城地處極南之地,遍佈沼澤,瘴氣瀰漫,這樣的封地要它何用?”

皇后立刻橫眉冷厲:“住口!幽州城也是我南芳國的國土,你是想說陛下統治不利嗎?正是因為皇上關心那裡的國民,才會派自己重用的皇子過去治理。要是皇上的旨意錯了,你看看,除了你,怎麼沒有別的大臣提出質疑呢?難道長孫大人覺得自己遺世獨立,眾人皆醉爾獨醒?”

長孫大人冷笑一聲,看著對方現在已經懶得偽裝笑意的臉:“你和你的兄長葉國舅把持朝政,自然沒有人敢提出異議。老臣一生為國,寧死不與你們同流合汙,若是皇上執意不見我,我,我就一頭撞死在著雕著金龍的柱子上,以死向先帝請罪!”

皇后向後退了一步:“那就請吧!不過,老大人您已年過古稀,死了倒也沒什麼。但是您不考慮考慮一家老小嗎?聽說您前月剛剛又得了位新孫兒,滿月酒都不擺就這麼走了不覺得可惜了嗎?”

“你在威脅我嗎?”若是眼睛能噴出火,這位嬌滴滴的皇后娘娘早已被長孫大人的目光燒死了。

“我是在關心您老人家。”皇后的語氣又恢復了向來的柔弱婉轉,不容對方反抗,她叫來了兩個精壯的護衛,“長孫大人跪了一個多時辰了,身體不適,快送大人回府。”

侍衛得命便來攙扶長孫大人,而對方掙扎著不肯起來,但是奈何他年老體衰,還是很輕鬆地被兩位侍衛架了起來。

“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放開我!”長孫大人拼命想掙脫開侍衛的束縛,但是對方像鉗子一般僅僅鎖住他的雙臂,掙扎間,長孫大人發冠歪了,衣袍凌亂了,完全沒有了朝廷大員的氣度。

皇后冷冷地看著,最終說道:“長孫大人殿前失儀,罰在自家府上反省一個月,無命不得擅自出門。去吧!”說完便轉身回殿,不再理會身後背侍衛拖走的長孫大人的咒罵聲。

進入朝乾殿,穿過一層層猶如雲煙般的紗帳,鞋底在柔軟的地毯上發不出一點聲音。走到內室,一片靜謐,銅爐之中焚燒的香餅散發出嫋嫋香氣。

一側的軟榻上,南芳國國主,昭帝百里堯斜倚著看著書。皇后輕輕走到他身前跪坐在軟榻邊,雙手遞過新沏的香茗。昭帝隨手接了,問道:“他回去了?”

“是的。”皇后淺聲回答。沉默了一會兒,又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嗔怪,“外面人把妾身當作狐狸精一般看待,皇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昭帝輕聲笑著,左手拂過皇后滿頭的珠翠,最終落在她耳邊的東珠耳墜上,隨手把玩著:“難道不是嗎?”

“皇上!”皇后杏眼微瞪,做出嬌嗔的神色,“那您還是不要寵愛臣妾了,臣妾這就請辭回孃家。”

昭帝輕輕拉她入懷:“朕怎麼捨得?外面的大臣們就是愛說閒話,不管他們就是了。”

兩人纏綿一陣,昭帝丟開手中的書本:“好了,朕今天乏力的很,你先回宮休息吧!”

“那臣妾告退。”皇后乖巧地施禮,慢慢退出大殿。

昭帝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了一陣兒,待到四周徹底安靜下來,依舊閉著眼,說道:“情況怎麼樣?”

不知什麼時候,殿中已經單膝跪著一位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他低著頭,但是依舊能看見他入鬢的長眉和右眼角的一刀傷疤。他低聲回答:“殿下已經離開都城境界,此刻已經到了黎州城地界。雖然目前平安無事,但是四周有好幾撥人蠢蠢欲動。”

昭帝沉默了一陣,對黑衣男子說:“我和你師父相識三十餘載,他一直像影子一般站在我身後護衛者我,我一直稱呼他為‘暗影’。非到必要時刻不得現身是你們的規矩。這三十年間我也不過見了他三次。他還培養了你們這些影衛。從今天起,你便繼承了你師父的名號,暗影浮動月黃昏,你就叫‘月影’吧!你的任務只有一個,像影子一樣跟隨著他,保衛他的性命。記住,非到必要時刻不得現身。去吧!”

“是!”黑衣男子應道。隨著香爐上輕煙一閃,他便失去了蹤跡。

昭帝緩緩睜開眼,嘆了口氣:“皇兒,這或許是為父能給你的最後一點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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