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滿街的學子開始躁動起來。

“胡說八道,這是太祖定下的閱卷之法,豈能有錯,你再敢大呼小叫,便是不尊太祖皇帝!”

“可笑!”

“辛某只是請查卷,如何就不尊太祖皇帝了?倒是爾等,避而不談,才是真正的不尊太祖皇帝,不尊當今聖上!”

秦歌死死的瞪著禮司首官:“秦歌,請查卷!”

也就在秦歌話音落下的時候。

遠處人群中的蕭景猛然抬頭,他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四十八年前,那一年,他風華正茂,那一年,他也是這般不依不饒的要查卷!

過往與如今契合。

我蕭景,並非昌惡之人,我蕭景,也是甘願以身戮惡之人!

在回憶的催化下,情緒炸裂。

蕭景張開了已然幹煸的嘴唇,飽經滄桑的聲音怒吼起來:“蕭景,請查卷!”

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悲壯,傳遞開去。

眾人驚愕。

這老頭兒……

但只是片刻,那些沉默的人中,也有人跟著開口了:“朱振請查卷!”

“周鎮安請查卷!”

“……請查卷!”

“……請查卷!”

剎那之間,數十人高吼。

一個呼吸之後,連那些生性投機的人,也似乎看到了揚名的機會,看到了渾水摸魚的機會,跟著怒吼起來。

“請查卷!”

數千學子在這仁和街禮司之外,怒吼起來。

請查卷三個字在天空飄揚,越演越烈!

龍二郎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畫面,心裡的不詳預感越來越強烈,三叔公,大概又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現在只能希望三叔公做得比較乾淨。

辛栩停下了往前擠,他愣愣的抬頭,費力的朝著秦歌張望過去,這是十一郎帶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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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這是出了大事啊!

辛栩滿臉著急,再沒有絲毫謙讓和畏懼,他拼了命的往前衝,不再是擠進去,而是將身前的人一個個的拉開,然後往前衝。

“這……”

禮司首官頓住了。

但下一刻,他臉色僵硬的怒吼起來:“你這是聚眾鬧事,文都頭,面對聚眾鬧事該如何處置?”

文都頭拱手,面無表情:“捉首惡,驅從眾!”

“那你還等什麼?!”禮司首官怒吼。

文都頭點頭:“都給我抓起來!”

弓兵們迅速上前,有三個弓兵朝著秦歌圍了過去,更多的弓兵開始去驅散人群。

前面的學子亂做一團,後面的還在群情激奮。

秦歌迅速後退。

但身後全是人,退無可退!

“砰”的一聲,秦歌只覺得眼眶傳來劇痛,眼前剎那黑了下去,在那無盡的黑暗中,金星炸裂。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弓兵壓住了,死死的壓在了地面。

秦歌使勁兒的掙扎著,同時怒吼:“辛某不服!”

“辛某請查卷!”

“掌嘴!”禮司首官怒喝。

文都頭上前,一巴掌朝著秦歌的嘴巴上扇了過去。

但下一刻,一隻枯瘦卻是肌肉虯結的手伸了出來,一把握住了文都頭的胳膊,死死的握住,紋絲不動。

“別打我兄弟!”辛栩滿臉蒼白。

緊接著,無數拳腳朝著辛栩招呼了過去,只是片刻間,辛栩便躺在了地上,難以爬起來。

秦歌滿臉怒火,卻無論如何掙扎不起來。

“掌嘴!”禮司首官陰沉著開口。

文都頭再次抬起了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李三兒的聲音響徹起來。

“住手!”

“文知府到了!”

同一時刻,一匹快馬迅速衝了進來,在靠近人群的時候,文彥博勒住了馬,高吼起來:“都住手!”

弓兵們停下了,文都頭那一巴掌沒扇出去。

學子們頓住了,一個個有些懵。

禮司首官滿臉鐵青。

而後,一眾學子迅速讓開道路,朝著文彥博拱手行禮。

禮司官員魚貫而出:“拜見文知府!”

文彥博點了點頭,翻身下馬,他直接開口問道:“秦歌何在,讓他來見本官!”

“文都頭,壓上來!”禮司首官開口道。

文都頭點頭,兩個弓兵拉著秦歌走了過來。

此時此刻,秦歌右邊眼眶依然紅腫發黑,他勉勉強強將右眼也睜開,拱手行禮道:“拜見文知府!”

“怎麼回事?”文彥博問道。

禮司首官陡然開口:“回稟知府,這秦歌聚眾鬧事,有造反之象!”

文彥博臉色一黑:“本官沒問你!辛十一,你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歌緩緩開口:“小子榜上無名,但小子至少能得雙甲,於是請查卷,但禮司官員拒絕給我查卷!”

“呵呵,你以為你能雙甲便能雙甲?告訴你,便是錯一個字,也不能得甲等成績,你如何確認你必定雙甲?!”禮司首官冷喝起來。

他卻沒發現,在禮司負責人中,有個傢伙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秦歌輕笑:“所以要查卷啊!”

“胡攪蠻纏!”禮司首官滿臉憤怒。

文彥博沉思了片刻,開口道:“查吧,事情已經鬧大了,這麼多學子請查卷,若是不查……”

禮司首官開口道:“這,如何能開這個口?每年鄉試萬份試卷,若是開了這個頭,往後年年查卷,禮司還要如何閱卷啊?!”

秦歌笑了:“反正禮司除了鄉試州試時,也無事可做,查查卷,你們便做不了了嗎?”

“若是這都做不了,你們是我大宋是養的廢物嗎?!”

“混賬!”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不是禮司之人,怎知禮司之人無事可做?”禮司首官怒不可遏。

“我不知你知,地不知天知,舉頭三尺有神明!”秦歌怒喝。

禮司首官張嘴就要再罵。

文彥博低喝:“兩個男人,兩個讀書人,如潑婦罵街,成何體統?”

秦歌兩人沉默了下來。

文彥博沉思了片刻,開口道:“這樣吧,若要查卷者,先自交五貫錢,才可查卷,如此一來,便可避免人人查卷的麻煩了,而查卷之後,查卷之人的卷子,必當張貼公示三日,這樣則可以讓大家都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閱卷有問題,也可以免了可能出現的無窮無盡的學子騷擾事件。”

五貫錢的門檻,可以避免學子沒事找事,而張貼三日卷子,又顯得公正公平。

兩方都顧及到了。

“這……可!”禮司首官點頭。

秦歌也點了點頭,隨即他便轉頭看向文彥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文知府可能借小子五貫錢,十一身上並無帶錢!”

“拿去吧!”文彥博笑著摸出了幾塊碎銀子。

禮司首官滿臉鐵青。

現在,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文彥博跟這小子有交情了。

怪不得此子如此膽大包天!

卻是益州城太大,人太多,他還沒關注過秦歌,否則的話,他該知曉,除了文彥博,秦歌身後隱隱約約還有著轉運使周聰的存在!

秦歌接過碎銀子,而後朝著禮司首官遞過去:“請官人為秦歌查卷!”

禮司首官轉頭,有其他人接過了秦歌遞出去的碎銀子。

“十一郎,一起進去吧!”文彥博笑著開口。

秦歌點頭,同時朝著人群中抱著辛栩的李三兒喊道:“三哥兒,你且先帶我兄長去醫館,我稍候便來!”

李三兒點頭,抱著辛栩飛速朝著隔壁街的醫館走去。

秦歌看著兩人遠去,這才跟在文彥博的身後走了進去。

同一時刻,人群中,蕭景擠了過來,他迅速掏出了一張值五貫的交子,交錢之後迅速朝著禮司進去。

緊接著,前前後後有著十三人交了查卷費,跟著進去查卷,而更多的人卻是停下了。

他們知道自己的水準,本來就只是打算渾水摸魚的。

但既然要五貫錢才能查卷,而後所查的卷子還要公示,那他們就沒法渾水摸魚了,也就不可能浪費五貫錢去買一個空無。

禮司衙門內,在文彥博的督查下,一眾負責人迅速找出了秦歌的彌封卷和原卷,而後開始查卷。

一刻鍾後,禮司首官鐵青著臉,道:“秦歌,甲上、甲上、乙上,可入次榜。”

秦歌輕笑:“官人此時再看,是否秦歌鬧事?”

禮司首官冷哼一聲:“去隔壁改籍受衣!”

“不急,辛某想知道,辛某之前為何不能上榜,可是禮司有人因私廢公?可是禮司有人以公器報私仇?可是有人,故意擾亂科考公正?!”

“萬份卷子,偶爾出錯,可以諒解!”禮司首官冷喝。

秦歌冷笑起來:“哦?那小子是不是要在閱卷之前,給閱卷之人煮只老母雞補補?”

這句話就很厲害了,諷刺禮司之人不得好處不盡心辦事啊!

禮司首官勃然大怒。

但也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文彥博迅速開口道:“十一郎,此事就此作罷,去改籍受衣吧!”

秦歌沉默,他想搞清楚整他的人的身份。

但此刻文彥博想要就在這裡結束……

沉默了一陣,秦歌點頭:“是!”

話音落下,他便轉身朝著禮司隔壁走去。

等到改籍受衣結束之後,秦歌穿著淺藍色的秀才長袍走了出來,卻在門口遇到了朝著這邊走來的蕭景。

蕭景陡然拜了下去。

秦歌心底一慌,迅速上前扶對方:“老先生這是何故啊!”

蕭景滿臉悲喜交加:“老朽,此次入次榜了!若非十一郎,老朽怕是一生不中啊!”

“十一郎大恩,蕭景無以為報,唯拜之!”

“老先生嚴重了,方才若無老先生響應在下,這查卷之事也斷然無法開啟,該是小子跟老先生道謝才是!”

“十一郎客氣了,老朽真心感謝!”

“老先生……”

“十一郎,今秋可要參與州試?若是十一郎要參與州試,老朽願與十一郎同行!”

“能與老先生同行,是辛某的福分!”

“哈哈……時間不早,想必十一郎著急你兄長呢,老朽便不耽擱十一郎了……”

“老先生,告辭!”

“十一郎,後會有期!”

告辭之後,秦歌就穿著秀才的衣服朝著禮司外面衝出去。

剛一出門,卻是無數人大笑著朝他打招呼:“十一郎好生厲害!”

“是啊,我看禮司是故意的,否則的話,十一郎該是三甲入首榜才對!”

“不錯,那一首詠美,我等自嘆不如啊!要我是考官,這詠美必定甲上!”

更有人煞有介事的念了起來:

“詠美。

美美妹妹妹妹美,帥帥哥哥哥哥帥。

親親我我我親親,纏纏綿綿綿綿纏。”

“男女情事,盡在此詩之內!”

“這首詠美頗有歐陽永叔的豔詞之風啊!”

秦歌大驚失色,連忙回頭看去,只見他的三份卷子都已經被張貼起來了。

而那首詠美,便赫然掛在最醒目的位置。

馬德,節操就這麼沒了?!!!

秦歌無語,早知道會被張貼出來,當日鄉試,便不寫這薩比玩意兒了!

他連忙大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跟眾人行禮之後,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仁和街街頭,俱全醫館。

辛栩和李三兒坐在那兒,排了好半天的隊,才終於排到了辛栩。

“沒什麼大問題,只是皮肉傷,這跌打損傷膏拿回去,外敷,一日三次,三日便能痊癒!”

“好的,多謝大夫!”

“不客氣,三十八文錢!”醫者笑道。

李三兒迅速摸出三十八個銅板遞了過去。

也就是這個時候,秦歌走了過來,那一身淡藍色的秀才服煞是惹眼。

“秀才!!!”李三兒驚呼:“六哥,十一哥是秀才了!”

辛栩回頭,滿臉驚訝,同時他內心的憂慮徹底消除了,眉眼之間,只有喜色。

“兄長,你……”秦歌走了過來,看著辛栩滿身的青紅,滿臉愧疚,心中也慢慢的升起怒火。

辛栩連忙道:“十一郎,快來,讓大夫給你瞧瞧!”

“大夫,大夫,你看看我兄弟的眼睛!”

大夫頭都沒抬:“先排隊!”

秦歌搖了搖頭:“小傷,不用看了,兄長,我們去吃飯吧,去弘泰樓,咱們兄弟三兒,要吃香的喝辣的!”

“對!吃香的喝辣的!”李三兒應和起來。

三人有說有笑的朝著弘泰樓走去,點好了菜,三人坐著聊天。

秦歌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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