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聲警告

人流一波一波的湧來，像是漲潮一樣，綿綿不斷的拍打著報到門口。

“秦奮，你到禮堂進出口看一看情況，”對講機裡傳來俠智輝的聲音，“不要讓家長堵在那裡，儘量引導他們到副館休息，那裡也有空調、飲用水，還有學科諮詢，把人流分開來。”

“好的，收到！”秦奮回應道。

然後便往禮堂門口走去，走到文法學院報到點時，突然小腹一陣疼痛襲來，雖然空氣很熱，卻疼得秦奮冷汗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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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彎下腰來，右手捧了下小腹，臉色有些蒼白，正要過來與他打招呼的童彤見狀，急忙問道：“秦老師，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嗎？”

“沒啥事，就是小腹一陣一陣的疼。”

“之前我看你臉色有點白，精神疲憊，就想問你來著，生病了還是要去看看的。”

“謝謝！”秦奮說道，“我也不知道啥原因，從昨天就開始了，腹部有些脹氣，右腿根部上的小腹有點尖疼，一陣一陣的，我之前有點腸炎，昨天也就沒注意，心想忍忍就好了，加上昨天忙的有點晚，沒有休息好，今早竟然有點發熱了！我還以為是這幾天太疲勞了，沒想到現在小腹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你看都發熱了，小腹又疼，是不是肚子裡有炎症了，你最好還是趕緊去看看醫生，身體要緊，不能耽誤！”童彤建議道。

“等忙完這一波吧，這會兒正缺人呢，走開不太好，再說，等會左書記和巴校長要來現場慰問，關鍵時候缺席，之前那麼多工作，不是白做了嗎！”

“我還是建議你不要拖，你看你現在忍的也難受，再說，活是幹不完的，常做常有，之前做的大家也都看在眼裡，也不會因你這個時候缺席了而責怪你，你們後面還有很多活要忙呢，身體無恙了，做起來才更安心！別把革命本錢搞虧空了，後面不好補回來噢！”

“謝謝！”秦奮覺得童彤建議的很有道理，“我先去引導一下家長，等會就找俠部長請假。”

秦奮來到禮堂出口處，提醒志願者，儘量引導家長散開來，或者到副館休息區等候，保持通道通暢，避免突發事件產生。

幾位志願者表示，“秦老師，我們喉嚨都喊啞了，可是家長就是不聽呀！”

家長都圍著大禮堂的主場館的出口，寧願自己曬著驕陽，也不願散去，大概是想著自己孩子在禮堂報道完畢後，能夠出來立即找到自己。

家長似乎總是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從小到大，只要有機會，總是不讓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超過50米，尤其是大城市裡的家長，這個極限距離似乎更短，他們總想能夠第一時間發現孩子，並能找到他們。

或許這次新生報到，是孩子最後一次在自己50米視線以內吧，今後的日子，絕大部分的路程，都要靠孩子自己行走了，家長也只能扶上馬、送一程，再也無法完全為其遮風擋雨了。

秦奮自從有了孩子之後，特別能夠理解這種心情，只是他還是提醒志願者：“你們辛苦！還是需要你們再辛苦一下，家長出來了，提醒他們一下，先到副館休息，學生出來了，再告訴他們到副館找家長，你們手上的喇叭可以短暫錄音，錄好提醒內容，迴圈播放，你們做好引導，這樣減輕一些負擔。”

說著，他的小腹如潮水般疼痛又是一陣又一陣洶湧不絕的襲來，他用右手頂著小腹，半弓著腰，又慢慢的走進報到現場。

秦奮很快找到了俠智輝，並向他請假：“俠老師，我想請會假，去醫院看看。”

“啊！怎麼了？”俠智輝問道。

“昨天就開始了，當時沒在意，當時想著把事情做好，回去吃點藥，忍一忍就過去了，晚上回到家，有點低燒，吃了一片退燒藥，半夜還做了一個短夢，小腹疼，早晨起來，燒退了，小腹還是很脹，早飯我也沒吃，誰知道，早晨忙活一陣後，小腹更疼了，現在感覺一陣一陣的，疼的更厲害了，”秦奮虛弱的解釋道。

“你這病生的真不是時候，”俠智輝說道，“現場每人負責一塊，這時候是最忙的，你走了，你這塊就沒人頂了，等會左書記和巴校長就過來了，保衛處說，已經進了校門口了，你還能堅持一下嗎？還有，等會你走時，向千部長請下假再走，”俠智輝向秦奮建議道。

“好的，謝謝俠老師！”秦奮感謝道。

秦奮話音落下，進口處突然一陣人流湧動，他放眼望去，原來是拿著話筒、扛著攝像機的記者進來了，還有幾位拿著相機的同事跟著，他們拿著相機對著入口處，緊接著左決策書記和巴方向校長來到報到現場，後面跟著的是管大局書記以及學校其他校領導和職能部處處長。

秦奮沒有迎上前去湊熱鬧，隔著一個學院的報到點觀望著，他注意到記者拿的話筒好像有央視、滬市教育頻道的標識。

左書記、巴校長一一的向各個學院的報到點位慰問過去，並親切的與報到學生簡短交流。

來到經管學院時，恰好是石思詩石思思在進行現場報到。

得體的衣著、文靜漂亮的外表一下子抓住了記者的眼球，他們憑著職業敏感度，對石思詩進行了採訪。

“請問同學，你的名字是？對這次報到體會是什麼？”

“我叫石思詩！”，站在邊上的管書記一聽，“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嘛，與止局打招呼的女孩重名，是不是一個人？”。

“我感覺學校安排很智慧、細緻、貼心，讓我對在這學校就讀充滿信心，”石思詩說道。

“能具體說下麼？”記者問道。

“校門口的地圖全息電子顯示、一路上智慧指示系統和報到現場的報到資料實時顯示讓我覺得學校信息化建設很高大上，學校的金榜題名、還有新能源行李搬運車，為家長提供的空調休息區，讓我們感到很貼心；時光長廊、院士牆等，讓我們對在這裡學習充滿期待，充滿信心，真正體會到了大學之大和大師之大，”石思詩的回答有條不紊，對於不瞭解的人來說，還以為學校專門挑選、對過臺詞呢！

石思詩也明白，在這個時候的回答應對，要能夠上檯面，要捧自己的學校，而這種捧又不能大而化之，這會讓別人覺得很假，好似商量好的，那麼效果就會打折扣，要注意細節，從細節著眼，越是細節，越能打動人，更能讓記者找到報道的點，從而達到預期效果。

“可造之材！”管書記心想道，“看來以往培養的不錯，是個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要是換一個同學，可能回答的也不會差，畢竟這個場合，學生再沒有眼皮，也不會說些拆臺的話語，但是要做到像石思詩這樣沉穩大氣，還是有些欠缺的。

左書記一行一一慰問過去，又來到了綠色通道處，此時，倪妮正在辦理綠色通道入學手續。

記者看到倪妮，心想，今天遇到的都是上鏡的好苗子嘛，於是又進行採訪。

倪妮報了姓名後，記者問道：“倪妮同學，你對此次報到有什麼體會？”

倪妮的也很鎮定的回答，“學校的安排很讓我感動，我走綠色通道後，學校還每人贈送一個大禮包，裡面不僅有洗漱用品，還有床上用品，很是貼心。最最讓我意外的是，竟然能夠安排我們勤工助學，入學即上崗，還給我們預支生活費！學校允許我們在今後勤工助學的工資中慢慢償還，這個舉動，既照顧了我們的自尊心，又保障了我們的學習生活，我非常感動！謝謝學校周到細緻貼心的安排！”

管書記也很意外，今天的採訪沒有刻意安排呀，這兩個女孩子表現都很不錯，這屆生源的質量很高嘛！

接下來是左書記和巴校長給走綠色通道的學生發放大禮包，負責勤工助學的徐老師特地向學生介紹了一下幾位校領導，倪妮也從左書記手上接過大禮包。

“倪妮同學，祝你學習順利，有什麼困難隨時向學校反映，學校會盡力解決你們的後顧之憂，不會因經濟困難而影響你們的學業！我很期待你們未來的表現！”

“謝謝左書記！我會努力的！”倪妮感謝道。

左書記一行雖然走的慢，但最終還是很快的就一一現場慰問完畢。

秦奮在他們一行的隊伍尾巴，找到了千戰興部長，向他請假。

千戰興看到秦奮的狀態，聽了他的情況，立即准假，並要求他趕緊去醫院，掛急診。

“我與他們急診科主任鄭家樂熟悉，你去了直接找他，我現在打個電話給他說下，”說完就撥打電話，並簡單描述了一下秦奮的病情。

千戰興的話和舉動讓秦奮很感動，“這不正是在學校工作的意義嗎？既可以為學生服務，以生命影響生命，創造無形價值，又能得到領導的關心與認可，收入雖然少點，有什麼關係呢，再說整個教育系統收入都不怎麼高嘛，這是大環境決定的，不是一個人決定的。”

“我已經與六院的鄭家樂主任交流過了，你趕緊去吧，看你疼痛部位，他有可能是急性闌尾炎，我之前也犯過這病，你也不用擔心，這是鄭主任的電話，到那直接找他，趕緊去，你應該早點說的！”

“謝謝千部長，不好意思耽誤工作了，這麼忙的時候，給大家拖後腿了，當了逃兵！”

“趕緊去，身體要緊，你的活我會給俠智輝說的，讓他先頂一下！”

秦奮於是手託小腹，慢慢的向場館外走去，路過文法學院報到點時，童彤又走過來問道，“請假沒？”

“請了，現在去看，千部長說可能是急性闌尾炎，弄不好還要做個小手術。”

“那你一個人過去哪行啊？家人能陪麼？”

“家裡領導在上班，也很忙！我一個人能行！”秦奮回道。

“那不行，萬一要做手術了，一個人肯定照顧不來，再小也是一個手術，我給你找幾個學生，一起陪著過去，”童彤說道，然後與秦奮一起出了場館。

秦奮一路不斷感謝，童彤一再表示“你再客氣就見外了啊！”秦奮這才住了嘴。

他們來到禮堂外，“南京路”上的志願服務點，童彤點了秀才、阿鳥、賀赫一起陪著過去，並叮囑他們一定照顧好秦奮老師，“今天如果做手術，你們三個晚上一定守著，第二天我再安排別人替你們。”

“童姥放心，保證完成任務！”秀才三人表情怪相的齊聲回答！

“噗！”秦奮沒忍住，一下子樂了，肚子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許多。

“你你你！你們就給我貧吧！趕緊陪秦老師看病去！”童彤用手指分別虛點了他們三個一下，並揮揮手，讓他們趕緊滾蛋。

秦奮他們一行坐上了計程車，往六院趕去。

秦奮從揹包裡拿出手機，給媳婦易苼萁打個電話過去，要報告一聲今晚可能無法回去做晚飯了，也有可能回不了家，這麼大的事情總要彙報請示一下。

電話過了一會兒才通，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什麼事，說！這邊正忙著呢！”

“那個……”秦奮有點沉吟，不知如何說起。

“別這個那個的，我正陪寶寶打預防針呢！沒閒工夫聊！”

“我要向你請個假，”秦奮小聲弱弱的說道。

“又有什麼破事啊，又要加班啊？你們領導不知道我們也很忙嗎？！”易苼萁生氣的說道。

“不是加班，”秦奮糾正道。

“那又是什麼，與別人胡吃海喝去？”

“也不是，我現在醫院，可能是急性闌尾炎，估計要做手術！”秦奮終於一口氣說完了。

電話那邊短短沉默了一會兒。

“我說秦奮啊！你能不能消停點，你怎麼老是出么蛾子啊，能不能自在一下，噢，你不是加班，就是生病，家裡一點忙都幫不上，還要加忙，你能不能自己注意一下自己啊！”易苼萁在電話裡吼道。

“我也不想生病的，”秦奮小聲分辨道。

“你是不想生病，你不想生病怎麼就病了，我看你就是想逃避責任，家裡本來需要你照顧的，我在坐月子時，你們家有沒有人能來幫忙，全靠我媽一個人，現在好不容易小孩大了一點，需要你輪流看一下，你又生病了，又是什麼忙幫不上，我媽也是人啊，不是鐵人！”易苼萁的火氣像機關槍一樣的透過無線訊號發射過來。

“她每天不僅要照顧我，還要照顧小孩，還要做飯，還要洗衣服，你不但一點忙也幫不上，還天天加班，現在呢，又生病住院，還要別人照顧，哪有人去照顧你呀！”

“我不用你們照顧，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秦奮連忙寬慰到。

“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麼呀，人嘛人見不到，錢嘛錢沒掙多少，你看看人家範小海，雖然每天也是很忙，至少人家掙錢了，可以請人照顧家裡，你倒好，什麼都沒撈著！”

“不是……工作性質不一樣嘛！”秦奮也有些火氣了，“再說，我現在是病人啊，你也不安慰我一下，上來就批評，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嘛！”

“沒有本事和能力就不要結婚嘛！”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另一個聲音，秦奮一聽就是甄桃茜的聲音，“沒有錢結婚幹嘛，自己過不好，還耽誤別人，結婚前說得倒是很好，這個能掙錢，那個能做到，如今一個都沒落實。”

“好了，媽，我正在說話呢，你不要加腔！”

“你一個人在那啊?”易苼萁問道？“要不要給你老家人說下？讓他們來個人照顧一下？”

“不用，不用，這邊有幾個學生陪著我，已經很好了，闌尾炎手術又不是大手術，你放心好了！”

“放心，放心，我放什麼心啊，我現在需要你幫忙，你又生病，出院了也要照顧，我媽媽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嘛！”

“要不這樣，我找範小海借點錢，請個鍾點工阿姨過來幫忙好了，”秦奮建議道。

“那也只能這樣了，你自己自在一點啊，多注意一下，能不能別老是拖後腿！”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秦奮掛下電話，松了口氣，先把眼前的過去吧，後面的再說，然後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秀才他們一眼。

“唉！”他嘆了口氣。

少年身負凌雲志，敢赴九天摘星辰。

青年隻身走江湖，雖處敵營笑滿身。

中年歷經滄桑事，何敢誇口縛蒼龍。

躬身俯腰看現實，抬頭仰天凝悲聲。

聽了妻子易苼萁的話，他還是有些不小失落，其實他也不想生病，想盡到自己的責任，把每一份工作做好，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可是人也不是鐵打的，誰能保證自己不生病，而誰又能預料自己何時生病呢。

正如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裡曾說，“疾病是生命的陰面，是一重更麻煩的公民身份。每個降臨世間的人都擁有雙重公民身份，其一屬於健康王國，另一則屬於疾病王國。”

疾病與健康，是每個人一生都無法離開的孿生兄弟或姐妹，沒有人可以拒絕他們，他們伴你一生。他們能給你帶來沮喪、無奈、疼痛、傷心、麻木、甚至絕望，也能帶給你溫暖、希望、愛與美好。

我們無法逃離疾病，更無法拒絕生病，作為陰面的生命，它就像你的影子，一直存在那裡，並不主動顯現，然而並不意味著它就消失了。當你稍有不注意，當你肆無忌憚的使用身體，當你悲傷過度，當你缺少愛與溫暖，它就會悄悄的來臨。

先是給你一個溫柔的提醒，打個噴嚏、引起一個咳嗽：注意休息，注意休息！

然後再是小聲警告，讓你感冒、發熱等：你要加強鍛煉了，你要愛惜身體！

你若還是不聽，他就會突然出現，給你嚴厲警告：要麼把你擊倒，做個手術，躺下一陣時間休息一下吧；要麼拿走你的重要器官，讓你慢慢失望，乃至絕望；要麼直接把你吞噬，失去承載偉大意識和思想的軀體。

直到這時，你才突然發現，一切都晚了！

“還好，”秦奮心想，“我只是收到一個小聲警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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