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後,有訊息傳來,主任搶救無效去世了。醫護室裡大亂,有人哭著跑去急救室那裡,有人站在樓梯口淚流滿面。也有人悲悲慼戚地窩在凳子上嗚咽。一時間,整個科室愁雲慘雨,每個人哀容滿面。

肖名揚以為是醫鬧,他走去走廊,檢視情況。肖劍躺在病床上,聽著外面嘈雜的人聲,心底浮起一陣煩躁。

那位家屬從推門進來,他激動地衝到肖劍的床前,聲音裡明顯的帶著些幸災樂禍:“肖公子哎,你知道嗎?你知道為什麼醫生都不見了嗎?哈哈,他們的主任出車禍了,就是昨天伺候你的那位主任,在上班的途中跟人撞了。撞得老慘了,醫院所有好醫生都去搶救他了。就在剛剛,我聽護士長說的。你沒發現今天的醫生都沒來?護士也很少,現在,他們都在樓道裡哭呢。”

“什麼?主任……他人怎麼樣了?”

“聽說正做著手術呢人就涼了。那血都凝固了,那醫生還在那裡縫呢。那些醫生護士在搶救室裡哭得稀里嘩啦的。有兩個醫生回到辦公室還哭呢。你聽,你仔細聽,還能聽到聲音呢。”

“你是說主任他……”肖劍感覺有些恍惚,他下意識排斥這個訊息,排斥那個字,他看向門口,好像主任會忽然從門口出現。

“死了,死的時候透透的了,這還能騙你?哎,你是沒看見,這一群醫生護士一個個的又哭又嚎,聲音難聽死了,真有那麼難過,也不見得呢。他們肯定是做給院長看的,院長你知道吧,聽說是這個主任的哥哥,親哥哥。這些人是在爭著給院長兩兄弟當孝子呢。”

“哼!就看這死鬼的德行,他哥哥肯定也不是什麼好貨。聽說他們老家是山裡的,能到這城裡上班,還當上主任、院長,他們肯定沒走什麼好路子。今天這樣應該是得報應了。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死了……他怎麼不相信呢?可是真地好像是有人在哭。肖劍不再聽這位家屬絮叨,他的真就側著腦袋去聽。好像是有哭聲。聽著並不太真切。但是,真的是很嘈雜。亂哄哄的。肖劍還想直起身子。結果扯動了他的傷口。他哎喲一聲,又躺回枕頭上。

病房的門不知被誰推了一下,一股哭嚎和悲咽交織的聲浪衝了進來,衝擊肖劍的耳膜,肖劍如遭雷擊,腦袋猶如炸裂般痛苦難耐。但是,又好像有誰牽制住他的聲帶,讓他發不出聲音,不能呼喊。他睜著眼,靜靜地在床上躺著,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像這一塊塊天花板般白茫茫的空白一片。

死亡,昨天晚上還好好的一個人,還在他的床邊陪著他,給他特別的照顧和關心。還承諾只負責他一個人,還承諾只要他問就給他講他所知道他媽媽的事,這還沒有實現呢,這才幾個小時的時間,人就沒有了?消失了?就像剛剛還漂亮無比的氣球,突然間,就沒有任何徵兆的爆掉了?

不,不是爆掉,爆掉,那個爆字太殘忍了,應該說癟掉。

氣球癟掉有時是封口處漏氣了。人會不會像氣球一樣,不是死掉,而是休克。還會甦醒,還會恢復。又或者會不會是誰弄錯了?或者有人搞的惡作劇。人是很堅強的,有多少勵志的故事,都是告訴人們人類是可以戰勝災難,疾病和苦難的。他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相信呢?

他在掙扎著,拒絕著外界傳來的資訊,他在抗拒著,排斥著這突然的變故。可是他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他理性的腦細胞告訴他,今天早晨科室裡的反常現象都是存在的。他聽到的聲音,接受到的訊號都是真實的,他得出的結論是準確的。這個死亡的訊息是真的。

沒有人會拿別人的生死開玩笑。尤其是死亡。

死亡,多麼可怕的字眼,它代表著最終的離開和失去,最後的終結與消亡。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無論怎樣的狀態,都將化為腐朽,化為枯骨,化為塵土,化為縹緲的空白和虛無。

它代表著無論怎樣留戀,怎樣不捨,怎樣痛苦,怎樣傾盡所有都留不住死亡看中的生命,它會席捲一切,哪怕是影子。

見不到那個人的哭,那個人的笑。聽不到那人任何的回應,再也不能和那個人有任何的接觸。

這種痛苦最讓人難過,最讓人煎熬,也最讓人無奈和無助。它最具有掠奪性,它會掠奪掉親人臉上的微笑和希望。它也最具有腐蝕性,會留下的都是無法癒合的傷,永久的,不會消失的傷。

肖劍躺在病床上,他想起主任提起的媽媽。她就是死亡的俘虜啊。她就慘敗在死亡魔爪下。

一時間,白色的天花板變幻成一幀無色的螢幕,螢幕上是一副暗淡,慘烈,悽絕的畫。畫上是一片蒼灰的田地,田地上是一個被真在被死亡收割的生命。而這個生命,殘破,無助……可是,她在堅持著用最後一絲生的氣息,保護著自己懷裡的小生命。

肖劍恍惚又回到十一年前,回到那個讓他終生難忘的場景。他好像又感覺到了,那次撞擊,媽媽抱緊的手臂,媽媽化作盾牌的身體,媽媽化解著衝擊,他彷彿又一次經歷了與那條生命的沉痛的剝離。一時間,他渾身無力,猶如被抽了筋剝了皮,他疼痛,他痛苦,他無助更無措。他不知道他的心裡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反正很疼,很空,很冷。他的牙齒開始打戰,他的腿腳開始抽搐,他的身體開始出汗,虛汗,冷汗,淋漓而冰涼。

這時,肖名揚回來了,他一臉凝肅和疲憊,好像出去打了一場仗,可是,很顯然他打輸了。

肖劍不敢說話,好像自己一張嘴,便會讓敗局註定。他緊緊地盯著父親,等著他開口,等著他說主任出了車禍,經過大家的努力搶救過來了。

他喜歡這樣的結局。

可是,他知道,他不會聽到。因為肖名揚的神色說明了一切。他也知道這是現實,不是電視劇,他更不是編劇。他歪過頭,他的眼角溼潤了,然後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到枕頭上。

肖名揚頹喪地立在窗前,站立了有半分鐘,然後,他懊惱地走到床邊,抱住了肖劍,緊緊的,好像是要給他溫暖,同時也讓自己心情平復。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讓人虧欠的。好像父母,好像老師,好像某些幫助過我們,我們卻來不及回報的人。

有些人也註定是收割我們的成果和感情的,以及讓我們痛苦和絕望的。

但是,無論是誰,無論哪種存在,他都是有他的價值和原因的。 就像有些人讓我們的生命精彩,而有些人卻是在幫助我們的生命成長。

……

接下來的幾天,醫院裡有些熱鬧。先是,某位家屬以醫院的急診科在救治病人存在資源配備偏差為由,對醫院進行了舉報,衛生局的領導雷厲風行,快速對醫院相關人員進行了調查。一星期後,院長被雙規,被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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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通報送達時,院長正在火葬場,爐膛裡正燒著他的弟弟,空氣裡瀰漫著一種焦糊的氣息。他看著晦澀陰沉的天空,他的神色很平靜和從容。沒有慌亂,沒有失落,沒有憂傷,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超然的境界。好像這一切都和他無關。

主任沒有兒子,女兒還小。院長從主任的骨灰裡撿起主任的一顆假牙,放進口袋,然後親自捧著骨灰盒坐上回鄉的大巴。

在一個路口,大巴被一輛轎車攔下,院長漠然地下車,漠然地看著路面的穢濁的殘雪,沒有說話。

對面的肖名揚,他的霸氣和平時相比已經收斂了很多,但是依然掩飾不住上位者的凌然氣勢。

“這就要回了嗎?”肖名揚強迫自己放低姿態,儘量將聲音壓低。

“回啊,我們老家的習俗,落葉是要歸根的。好歹轉了一世人,雖然多災多難,也要入土為安不是。”

“有什麼困難嗎?”

“人都死了,還能有什麼困難?困不困難的還有所謂嗎?”

“你呢?還回來嗎?”

“我回來?你還能放心嗎?”

聽著比刀鋒還要凌厲的語氣,肖名揚臉色有些微變,但是他依舊沉著臉色,讓自己看上去沉著淡然。

“我說不是我做的你信嗎?”

“我信嗎?你說我信嗎?”院長忽然發笑,好像在聽一個十分搞笑的笑話。

“肖局長,肖老闆,雖然我不太聰明,但是也沒有到連誰在背後捅我刀子都不知道的地步吧。難道我在你心裡就那麼蠢嗎?不要忘了,我跟了你十年,這十年裡,你知道我的為什麼在業務上沒長進嗎?因為我都跟著你學三十六計,孫子兵法了。我都跟著你學怎麼挖坑,怎麼防人,怎麼權衡利弊,怎麼察言觀色,雖然,我只學了點皮毛,但是識人也已經夠了。”

“行吧,你這樣看我,還能跟我這麼久,也是不易了。我們有緣再見吧!”肖名揚一點也不意外,他的語氣依舊淡泊涼冷的,就好像院長評論是在說別人,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不,這種孽緣,不要也罷。我們……永不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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