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一倒下,整個張家便是亂了套。

張柳氏一邊讓下人四下去找郎中來診視,一邊讓張堂昌跟著來報信的人去往開封府,總之張春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張堂文字就是薄弱的底子剛剛緩過來勁兒,又被這晴天霹靂一般的訊息給打垮了,狀態是一天比一天差。

無論是賒旗鎮上的姜郎中,還是南陽城請來的一眾醫生,都是束手無策。威廉也在錢玥娥死了之後離開了南陽,等到張堂昌費了老大勁兒,把張春福的屍首從開封府運到賒旗鎮,張堂文已經是氣若游絲了。

張柳氏知道張春福的屍首已經運到了,卻嚴令張家所有下人都不許說,張堂文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一問起張春福來,張柳氏都推說還不得訊息,聽說那麼嚴重。張堂文就靠著張柳氏這謊言吊著,昏睡三五天一睜眼,張柳氏卻說只是過去了一晚,一直等到張春福都已經悄無聲息地葬入了張家祖墳,張堂文依舊是藥石無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張堂文這個樣子,張春福又死了,張家這長房等於斷了後,雖說還有個張春生在,可整個張家大院的人都知道,這可是四兒的兒子。

張堂昌又何嘗不明白呢,按著老規矩,眼下張堂文尚未嚥氣,該由他張堂昌選一個自己的兒子過繼給長房以繼承家業,可張堂昌看著張柳氏一連半個多月都忙的四碟菜似是的,也一直沒找著好機會說。

等到第一場霜降,張堂文似乎忽然精神了許多,撐著身子居然坐了起來,張柳氏大喜過望,趕緊讓廚子準備人參茶過來,可張堂文卻似乎很著急,緊緊地攥著張柳氏的手,“不...不忙了...叫...叫堂昌!”

張柳氏一愣,趕緊讓下人去喊。

張堂昌風風火火地跑來了,一瞧張堂文這假精神的狀態,心中暗叫一聲“不妙!”

因為張堂文眼下這狀態,和當年張家老爺子臨走時候一模一樣。

也就是老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

張堂文疲憊地撐著眼皮,晃晃悠悠地看著張堂昌,“我的罪...我自己扛...張家以後,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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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這哪的話啊!你這身子不礙事!會好的!”

張堂文緩緩地晃著腦袋,慫拉著臉指了指前院,“春生...是我兒子...他小...你多照應著!”

張堂昌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張堂文這話,難道是要讓張春生繼承?他可真不是張家的血脈啊?

“哥...他可不是張家人!這麼著,我那大兒子不比春福小幾歲,過繼到長房來,也是你的兒子,你看行麼?”

張堂文晃著腦子,伸出手拉住張柳氏的手,就像沒聽到張堂昌說話一樣,“春生...小...你...就是他親孃!”

“我知道...老爺...”

“張家走到這一步,我張堂文有罪,張家的列祖列宗們饒不過我,喊我下去陪他們了...”

“老爺!”張柳氏的眼淚頓時忍不住了,譁啦啦地就留了下來,“春福那邊還沒訊息呢,說不定沒事...”

張堂文擺了擺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心裡有數...我愧對了人,自然要遭報應的...我...”

張堂文一陣劇烈地咳嗽,嗓子就像有一口濃痰卡住了一般,這痰湧之症,恰恰是體弱之人最怕的。

張柳氏慌忙在張堂文背後連連捶著,“老爺...你會好起來的,楊先生已經去漢口找威廉了,威廉醫術高明,瘧疾都治的好,你這點問題肯定沒事的...”

“威廉...”一提到威廉,張堂文頓時想起了錢玥娥,他伸著手,四下尋摸著什麼,張柳氏看了看,頓時明白了,連忙吩咐下人,“老爺那根簪子呢?快拿來!”

早有下人跑到書房,把錢玥娥的那根金簪拿了過來,張柳氏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張堂文,張堂文顫抖的手緊緊地攥住它,小心地拿捏著,“在...在就好...”

張堂文看著張柳氏,渾濁地雙眼憐惜地打量著她,“這輩子...我最慶幸的,就是...就是有你和玥娥...”

“老爺,別說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該說的...我欠你的...”張堂文抬起頭,望了望一臉麻木的張堂昌,“堂昌...張家...就拜託了...”

張堂昌還沒從張春生那事中緩過來,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張堂文靠在床頭上,望著屋子的窗欞,眼前的色彩似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那一花一木,那一磚一瓦,奼紫嫣紅,光彩奪目。

張堂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似乎能聽到張柳氏那溫婉的腔調,能看到錢玥娥那英姿颯爽的身形,能摸到張春壽那粉嘟嘟的笑臉,能拉住張春福那粗壯有力的臂膀。

這世間的一切喧囂,都似乎影響不到張堂文了,他的靈魂就似蟬翼,隨風而起,憑空而立,淡薄如煙,消散不見了。

整個張家大院裡,嚎哭聲從後院傳出,引逗得整個大院裡都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張堂昌站在床前,看著撲在張堂文身上痛哭流涕的張柳氏和張秦氏,這滿院的哀嚎他都充耳不聞,他的耳邊,依舊迴盪著張堂文方才的那句話:“春生...是我兒子!”

雖說張家如今已經沒落了,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城外還有好幾處莊子,鎮上那許多門面,糧行雖說眼下不賺錢,但至少本錢扎進去了,也是個細水長流的活兒。

何況醋坊和染坊如今在張圭泗兩口子的支應下,還是收入頗豐的。

可這張堂文一句話,竟然要全送給四兒的兒子?一個家生子的兒子?

張堂昌緩緩地退出了房間,屋裡這一片凝重的哀傷讓他有些焦躁,他來到門外,心頭卻似鳴了一擊響鑼。

偌大個後院裡,張家的下人們左一堆,右一堆跪倒了一大片,也不管事真情實意還是逢場作戲,反正都哭的稀里嘩啦。

可張堂昌卻是一個也瞧不見,直直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這烏壓壓的人群中獨自站著的,一臉傻笑的張春生,那一臉的天真爛漫,像極了當年的四兒,無憂無慮、坦坦蕩蕩。

張堂昌立在門口,和張春生對望著,在這一片哀嚎聲中,就像一對石雕,久久沒有挪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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