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敢!怎麼敢...連面都不讓我見!就擅作決定!你...咳咳咳...”張堂文左右開弓,沒頭沒臉地照著張春福的臉上招呼著。

張春福卻只能一邊招架著,一邊安撫著張堂文的情緒,生怕他又暈過去。

“爹!你聽我說!”

張堂文重重地喘著氣,又把張春福給他揉背的手甩到一邊,“你...你這個不孝子...你怎麼敢...子孝臣綱你都吃肚裡了麼!”

“爹...兒子不是不孝...而是...錢小娘什麼都跟兒子說過了,我這麼做,也都是遵循了錢小娘的意思...”

“混賬!你錢小娘說過不讓我見?說過死後也要葬在這兒?”

“爹!”張春福默默地跪在了床邊,低著頭看著張堂文身上蓋著的白床單,“錢小娘生前都不願再回賒旗鎮了,您就不知道是為什麼嗎?”

張堂文喘著粗氣,卻是不願做聲了。

“錢小娘知道她給咱家帶來了什麼,她骨子裡也是反對一夫多妻的,可她擰不過本心,所以她才堅持同處一個屋簷下,卻寧願糟蹋了自己的名聲也不願過門!您說,您不該懷疑張小娘,您心裡是有愧的,可愧疚難道就只有爹爹您自己有麼?錢小娘自從認識了你,張家發生了這麼事,難道只有爹爹自己有愧麼?”

“你...什麼意思?玥娥到底跟你說過什麼?”

張春福眼眶逐漸溼潤了,他抬起袖子抿了一把鼻涕,“錢小娘...是真真為您,為張家著想過的人。您知道她為什麼堅持要到開封府來麼?難道真的是她忘不了國恨家仇麼?爹...她只是想找個藉口離開張家而已!她...她其實是真的喜歡爹爹你啊!”

張堂文的耳邊似乎嗡的響了一聲,他痴痴地看著滿屋的白色,竟是呆愣住了。

“錢小娘她知道...爹爹你其實是個固執的人,也習慣了在家中一言獨大,她說,若是她不尋個你無法拒絕的理由,一定不會容忍她離開的,但如果她還繼續留在張家,你...你就會繼續傷害到大娘和我娘...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在張家,您已經任性慣了...”

張堂文看著張春福,他知道,這句話一定是錢玥娥的原話,整個張家,也只有錢玥娥敢這麼說張堂文。

“錢小娘知道,她是後來的人,而且,她還年輕,大娘和我娘陪了您大半生,卻被她半路截胡,她心中也是有愧的。錢小娘她...其實一直都很想您...她在開封府這大半年,總是尋我吃飯,看著我讀書,我知道,她滿眼都是您的影子啊...”

張堂文的淚水再次奔湧而出了,他抽泣著緩緩捂住了自己的臉,他在張春福面前,還從未這般失態過。

張春福緩緩地站起身,取過一旁的毛巾,遞給張堂文,“爹...兒子跟您先認個錯,錢小娘給您的信,兒子看過了。兒子知道錢小娘為什麼會自盡的,兒子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恰恰是您的執著和您對她的愛,逼得她自尋了死路...為了您和張家,她寧願傷害自己,躲到開封府來,為了您和張家,她堅持說自己是獨身,到最後,她還是為了您,為了不讓您的不理智連累了整個張家,這才選擇了先走一步...爹...兒子把她葬在這裡,恰恰是錢小娘的心願啊!”

若是擱在往常,張春福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讓張堂文暴跳如雷,可是現在,張堂文滿心中卻是只有悲傷,他這才明白,最後一次見錢玥娥的時候,她的那句“我會等著你”,竟是先走一步的意思。

張堂文手中的那條毛巾,已經是溼漉漉的了,張春福扶著張堂文緩緩地靠在床頭,接過毛巾又去水盆裡擰了一把。

張堂文呆呆地看著眼前,不只是房間,就連張堂文的眼裡,也是蒼白一片,淚水早已淌幹,張堂文心中一陣陣悸動,這一生中,就連張春壽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悲痛過,就連自己的四肢都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只剩下了一陣麻木。

“福兒...墓地...漂亮麼?”

張春福遲疑了一下,“漂亮...洋人的地方...很清靜,也沒人打擾...”

“有花麼?”

“有...全是花...白色的墓碑,紅花,綠草,很漂亮...”

張堂文苦笑著,他回想起最早時,帶著四兒遇到夏老三那次,在靳崗教堂裡見到了那片洋人墓地,確實很漂亮。

“遠麼?”

“遠...要坐馬車...”

“我想去看看...”

“你先休息好,明兒我跟洋大夫說一聲,我帶您去看小娘...”

張堂文歪著頭,看著認真清洗毛巾的張春福,一片死寂的內心中終於升起了一絲溫情,“疼麼?剛才那下...”

“不疼...小時候書沒背好,您打板子,那個疼...”

張春福洗好毛巾,走過來遞給張堂文,張堂文接過毛巾,紅腫著雙眼打量著張春福,“春福,怨爹麼?”

“啊?”

“因為...這些年...我都沒怎麼多陪你,也...沒怎麼陪你娘...”

張春福勾著頭,卻是苦笑了一下,“按我叔的話,男人嘛...難免喜新厭舊,只要負責任就好...”

張堂文頓時苦笑了起來,這話語,像是張堂昌說出來的。

張堂文拉著張春福的手,默默地捏了捏,不再言語了。

錢玥娥的墓,就在離龍亭不遠的一個不高的山丘上,山丘下有一條小溪蜿蜒流向南方,墓園內果真如張春福所言,盡是花草。

張堂文在張春福的攙扶下,緩步向前,步道的兩側,皆是潔白的大理石打造的墓碑,上面卻多是一些洋文,極少的中文也多是信教者的墓碑。

在一株盛開的幽蘭旁,是一個小小矮矮的墓碑,平躺在剛剛翻新過的泥土上,張堂文顫抖著身子彎下腰,打量著上面的文字,錢氏玥娥這四個大字,卻像是在無形中揪動著張堂文的心,他緩緩地看向張春福,“不能寫張氏麼?”

“爹...小娘沒有過門...”

張堂文抿了抿乾癟的嘴唇,緩緩地跪了下來,撫著那潔白如新的大理石墓碑,撫摸著那新刻上去的字,眼眶頓時又紅了。

“玥娥...張堂文來看你了...堂文...對不住你啊...”

張春福默默地轉身走開了一些,步道的盡頭,有一顆高聳的槐樹,樹上一群黑鴉正蹲在樹杈上,似乎也在打量著墓園裡的兩人,時不時地扯著乾啞的嗓子,嗚咽地叫上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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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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