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昌有些焦躁地看著兩人,低聲問道:“你們兩個說什麼呢?張鎮芳如今是河南都督,是袁世凱的嫂弟弟,最是心腹之人!不然怎麼可能調來鎮守河南老家!你們要借高德寬去動張都督,你們是不是要找死啊!”

張堂文也是躊躇著看了錢玥娥一眼,“如今的局勢,怕不是比當初面對謝寶勝時更難以應對...謝寶勝,尚是一個剛正之人,張鎮芳...若是從其行事來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狂徒。”

“老爺說的沒錯...”錢玥娥輕輕地點了點頭,但她卻始終沒有妥協的意思,“如今袁氏天下漸漸佔了上風,革命大勢已淪為桌上詭辯,若是我們可以藉此機會彈劾張鎮芳,藉以為談判桌上爭取一些先機,這是關乎天下黎民的大事!”

“四嫂...最早時候,我哥哥得罪的是下來巡查的大內侍衛,後來變成了洋商,再後來變成南陽鎮總兵,眼下,再去得罪河南都督,四嫂,不說別的...這種提著腦袋鬧事的日子,我不管我哥哥怎麼想,反正我是過夠了!如今本就天下不寧,眼瞧著這張家老本行都快支撐不下去了,再去得罪權貴,那咱張家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張堂昌的話恰恰點中了張堂文心中最猶豫的地方,如今不只是張家的生意難做,整個賒旗鎮整個南陽府的生意都難做,課稅越來越重,劫道越來越頻繁,就連維持現在的生機都有些捉襟見肘了,現在再去談天下大勢,萬千黎民,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但張堂文卻不敢明說,怕被錢玥娥覺得自己矯情。

錢玥娥聽了張堂昌的話,也是默默無言,站在張家的角度上來說,張堂昌說的並沒有錯。為天下舍小家,那是英雄豪傑,是聖人,可錢玥娥選擇跟著張堂文來到張家的時候,圖的可不就是張堂文是個凡人麼?凡人希望踏踏實實過個日子,並沒有錯啊!

晚飯時,張堂文和錢玥娥卻似心事重重,一句言語都沒有。

夏老三和楊翠英還沒有搬走,卻是看著張堂文這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禁泛起了嘀咕。

“老爺...老爺!”

“嗯?老三,你說...有點走神兒了!”

“看著你的臉色不對啊...馬哥之前有煩心事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有啥我能做的麼?”

張堂文緩緩地放下碗筷,看著桌上的八菜一湯,卻是下意識地抿了抿嘴,正要說話,錢玥娥卻是按了按他的手,輕聲把白天的事說了一遍。

張柳氏和楊翠英忍不住對視了一眼,夏老三也是愣了一下,遲疑著問道:“老爺覺得該怎麼做?”

“我?我...我也不知道...”

錢玥娥打量著他的神色,卻是緊緊地咬住了嘴唇,張柳氏在另一旁輕輕地放下碗筷,小聲說道:“老爺...眼下這世道,我瞧著還不如前些年了,前些年雖說國弱民窮,但畢竟辦事還有些底線和章法,如今國本更迭,強權群起,咱們商賈之家...怕是不如以前,說話還有人聽了。”

張秦氏許久沒聚過餐,今日難得來了一次,卻碰上這麼個事,不說也不合適,說,卻不知道說什麼,只能隨口附和道:“柳姐姐說的對...老爺可要三思了。”

張堂文雙手撐著桌面,這些事,依著他往常的習慣,卻是不願讓眾人皆知的,他也習慣了獨思獨斷,因為他知道,其實他是一個太容易被人說動的軟耳根。

張堂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的那碗白飯,緩緩說道:“憂國憂民...是大義,如今袁項城已然成了大總統,各地卻是盤削的更厲害了,若是任由這樣發展下去,民國,也不過只是換了個國號,走的卻還是以前的路。如今有機會彈劾張鎮芳都督欺行霸市,與民奪利,或許真的有...”

“老爺...如今不比當年,你還記得你上一次與官相爭的後果麼?”張柳氏出人意料地打斷了張堂文的話,她緩緩地看向張堂文,往日溫婉的眼神此時卻是無比堅定,“老爺...你並非孤身一人,你的肩上,有張家,有我們,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乎了無數人的將來。”

“我知道...”

“福兒呢?你替他考慮過麼?堂昌呢?堂昌的孩子呢?張家...不是你一個人...”

滿桌的人,都默然無話了。

老三和楊翠英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呆呆地看著張堂文和張柳氏,是一句話也插不上。

錢玥娥呆坐在飯桌旁,看著面前的飯菜,與張堂文一樣,對於張柳氏剛才忽然發聲,她也多少有些詫異。可是細品來,張柳氏說的話,卻是全然沒錯的。無論張堂文如何大義凌然,他始終首先是張家的大老爺,是丈夫,是父親,是哥哥,而張堂文現在幹的事兒,放在大清朝,是足夠誅九族的。眼下雖已是民國,卻只怕更會變本加厲一些。

錢玥娥忽然覺得,真正自私的人,或許,並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張堂文緩緩地站起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望著天邊的圓月,默默地唸叨道:“凡成大事,豈有不經磨礪一說,自從我送春福去了南陽公學,自從我結交了楊先生,我便已在心中打定了為國為民的初心,如今雖然趕走了一個皇帝,卻始終是未獲全功。回看過去,雖不敢妄言這翻天覆地之功是我張堂文的作為,但南陽城免遭戰火,數萬百姓逃過一劫,卻是與我和楊先生還有玥娥的不懈努力脫不開關係的。如今我畏首畏尾,放棄眼前這個大好時機,豈能知道,會不會這就放棄了壓垮駱駝的最後那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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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堂文轉過身,默默地看了一眼錢玥娥,“天下人,哪個是孤家寡人,哪個沒有妻兒老小,若是始終天下人都是如此瞻前顧後,恐怕宣統皇帝,都還端坐在紫禁城的蟠龍寶座上,這天下人,都還帶一根金錢鼠尾俯首為奴!”

依舊無人應答,屋裡的氣氛已經跌到了冰點,張秦氏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她遲疑著看了一眼張柳氏,卻從她臉上看不到一絲妥協的意思。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過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張堂文下獄的那次。

張堂文的言語雖輕,但在座的人都清楚,他是在與張柳氏辯了。

可兩個人的話,卻都是沒錯的。

只不過,一個站邊了大義,一個堅持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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