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張堂文是茶飯不思,莫名其妙地就跑了神兒。

姜郎中和張柳氏的話,打著旋地回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難以抉擇。

小張氏的孩子,到底是我張家的種,還是黨松濤那個敗家子的孽?小張氏和黨松濤都只認了那一晚出外看燈,張柳氏也說審過了小張氏身邊的丫鬟,同樣也只是認了這個。

難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回想起先前的日子,也確實宿在西屋的日子多些,難道...這真是我張堂文的孩子?

張堂文的恍惚,張柳氏都看在了眼裡,可眼下,誰知道他心裡到底煩的是什麼呢?是小張氏這不知來由的孩子,還是錢楓那不知所蹤的下落?

老爺太太都是這般的心事重重,滿院的下人們都一時間不知道手腳該往哪放了,整個張家忽然就變得鬱鬱寡歡了起來。

這日,張堂昌懷著新出的報紙,興沖沖地走入張家大院,便若有若無地感受到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壓抑。

張堂文枯坐在書房中,手上把玩著一隻黃龍玉雕刻的貔貅把件,正盯著書房一側的“靜水流深”墨寶發呆。

張堂昌進了書房,不由笑道:“哥哥你這院子倒是獨樹一幟了,眼下各地都是興高采烈地議論著天下大事,無不是情緒高漲,興致勃勃的,到你這院子了,卻是鴉雀無聲沉悶的很!瞧見你,我才知道這根源在哪!”

“唔?在哪?”

“在你!在你張家大老爺張堂文!”張堂昌把報紙扔到桌上,大大咧咧地坐在書桌對面,“你是張家的主心骨,整個張家人都在打眼瞧著你呢!自從錢老闆失了蹤影,你便整天是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知道嫂子們瞧見你這模樣,會不會吃幹醋!”

張堂文抿著嘴笑了笑,“不全是為她...你拿個報紙做什麼?”

“你瞧瞧吧!端方在資州被手下造反的新軍殺了,上海有個自封督軍的叫陳其美的,帥軍攻取了南京,長江以南,再不是大清國的疆域了!”

張堂文默默地拿過報紙,一邊端詳,一邊輕聲嘆道:“話不可說太絕,當年鬧長毛,也是劃江而治的局面,到最後,不還是功虧一簣!”

“當年,那是有曾中堂、李中堂,現在呢?只有袁項城!現在袁項城的小心思,恐怕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區區一個武昌城,能擋得住一個月?恐怕袁項城是打定了主意留著革命黨來當自己的談判籌碼吧!”張堂昌眯著眼睛,小聲說道:“我聽小道消息說,眼下朝廷和革命黨都在拉攏袁項城,一邊許的是輔國良弼,總理內閣大臣加異姓王,另一邊,更是捨得了,給的可是大總統!說他袁項城可以成咱中華帝國的拿破崙、華盛頓!”

“拿破崙、華盛頓?”

“都是洋人,一個是法國的英雄,曾經帶著法國人打遍歐洲的!另一個,就是美利堅的國父!開國皇帝!”

張堂文默默地放下報紙,尋思著張堂昌的話,“袁項城手握重兵,左右權衡,倒是騎牆難下了。只不過,便是成了異姓王,他也不過是大清朝的走狗,他的聲名和權柄,比得過曾、李兩位中堂麼?倒是這個什麼大總統,怕是還要誘人些!”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袁項城如今是可以一錘定音的人,橫豎不會再過受人擺佈的日子了!我猜啊!這回兒,革命黨贏定了!大總統都捨得,那個什麼叫...孫文的,忙活了半天,給袁項城做了嫁衣...”

張堂文也是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信這世上有如此大公無私之人,奮鬥經年,卻是什麼也不要的。爭名逐利是為人之本性,他們這些人追逐權力,與我們尋求利益是一樣的,以進為退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難道革命黨就不怕今天把袁項城捧成了總統,他後腳就搖身一變再稱皇帝麼?軍政大權在握,既是泰山封禪,天下難道還有人能攔麼?”

張堂昌饒有興致地看著張堂文,低聲笑道:“哥哥看得如此透徹,那你說...像楊先生這樣的人,他們求的什麼?”

“他們?他們...求的是名!名垂青史,一展抱負!”

“所以說什麼為民為國的都是空話?”

“未必是空話,那是引子,這是裡子。沒有引子,不會給他們展示裡子的機會,沒有裡子,只有這個引子,那他們就只是渾水摸魚的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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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袁項城呢?這個引子可是引得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了,他的裡子倒是什麼呢?”

“說不清...”張堂文默默地搖了搖頭,“但我知道一點,無論是孫逸仙還是袁項城,都不會差過大清...”

“是麼?”張堂昌笑了笑,撅著嘴小聲嘟囔道:“我看...你就是被楊先生洗腦了!你先是送春福去南陽公學,又是舍糧賑災,又是摻和什麼革命黨的事,我瞧著你啊!就越來越像你嘴裡說的楊先生了,你該不會是想棄商從政吧?”

“我?”張堂文一愣,倒是向後靠了靠,自己也尋思了片刻,“本質上講,我想天下安寧,希望百姓過的日子越來越好,耕者有其田...”

“我看你啊...就是吃飽了撐的,自己的小家都還沒照應過來呢,就想著天下了!甭說什麼天下未定何以為家,若是小家都穩定不下來,治國就更別提了!”

張堂昌冷不丁來了句這,倒是讓張堂文一愣神,有些詫異地看向張堂昌。

張堂昌卻是朝著外面咧了咧嘴,“瞧瞧你這院子,自從你摻和了這檔子事兒,就沒消停過,我瞧的,見的,聽的,我可都記在心裡呢!哥哥,咱張家祖上可是有過訓誡的,老張家不參政!你還是先把自己家院子安頓好吧!不然...連我這個弟弟都有些看不懂了!”

“看不懂什麼?”

“恐怕現在就你還沒看明白吧!你的心啊,離家越來越遠了!先守好眼前的再去管其他的,家中不安定,外面事兒也弄不好!”

張堂文呲了呲牙,“說什麼糊塗話呢!我院子怎麼了?”

“晨暮!說不清道不明,反正一進來,就像有什麼東西壓抑著心情一樣,看什麼都是死氣沉沉的!西屋裡明明新生了嬰孩,正是喜慶祥和呢!你呢?枯坐在這書房裡想什麼家國大事!你看天下事,論天下英雄都說的頭頭是道,怎麼反倒是對自己家裡這點破事剪不斷理還亂,乾脆拖著了!我曉得你猜忌,多心,你倒是乾脆點啊!讓別人摸不著脾氣,模稜兩可的,這還是你的做派麼?”

若是往常,張堂文怕不是早跟張堂昌爭起來,可這會兒,張堂文卻是一個字也對不上來。

因為打心眼兒裡,他也覺得張堂昌說的話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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