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封還以為文策能有什麼高招,原來說來說去還是這一套,正一臉的不屑,忽聞鼾聲從伏地不起的夏老三那兒傳出,頓時火冒三丈.

啟封猛然站起身來,四下掃視了一圈,順手奪了一個衙役的水火棍,嘴中罵罵咧咧便要打上前去。

文策原本噴了自己一鬍子茶水,正在用方巾擦拭,見啟封居然全未將自己放在眼裡,這就抄傢伙要親自上手了,頓時也是火由心生。

說起來啟封一行一到南陽城,文策就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以往此類差事,都是直面知府衙門,但如今南陽知府出缺,文策一介知縣要與京畿來的大內侍衛協作,莫說啟封等人本就張揚跋扈擅權的很,便是安分守己坐在堂上,文策都得正襟危坐的笑臉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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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前頭啟封等人明明說的是奉了攝政王密諭,不便表露身份的,今日我文策親自提審犯人,此時尚端坐堂上,你這明擺著越俎代庖,又究竟是幾個意思呢?

文策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啟封那邊棍子還沒打下去,斜眼間,瞥見了文策那幽怨的小眼神,手上就先卸了勁兒了。

啟封瞅了瞅四周,不明就裡的衙役們紛紛投來的詫異目光,腦海中又浮現起臨行前,載灃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如今時局動蕩,異心者眾,爾等此行切勿意氣用事,與地方官吏起了爭執,此時,朝廷要的不單單是民心,還有官心!官吏一旦倒向了革命黨,社稷堪憂啊!”

想到這兒,啟封恨恨地攥了攥手中的棍棒,氣鼓鼓地將它扔在地上,轉身回座,別過臉去,完全沒心情也懶得和這七品小官對視。

文策偷偷瞪了啟封一眼,心中也是窩了火。在他看來,啟封眼下的堅持,簡直就是石中榨油!這麼個油鹽不進的破殺才,再審下去能有什麼結果,非得讓他指認主人是亂黨才行麼?大字不識一個的下人,懂什麼叫革命黨麼?

文策用方巾擦了擦書案,看向堂下伏著的夏老三,放緩了語調問道:“你若是說不清楚,這衙門易進難出,當今世局動亂,便是有嫌疑,本官就能讓你永不得見天日!不過,於本官看來,你就是個暈頭奴才,你家主人結黨作亂,你一個下人,也沒法左右!今日你算是見著青天了,你且緩緩將你主人勾結楊鶴汀等人結黨作亂的事一一道來,本官不但饒你不死,還可……”

夏老三剛入夢莊,便被啟封扔棍子的聲音吵醒了,本就煩躁,哪裡聽得了文策這番廢話,一口汙血混雜著唾沫噴向了文策,饒是離得遠,只噴到了書案一側。

文策一向與人為善,自詡吃齋念佛功德無量,便是過堂也沒見過這麼耿直的主,頓時失態地吼道:“你!你!放肆!快給我押回去!嚴加看管!”

衙役拖著夏老三下去了,文策屏退了其他人,這才小心翼翼地來到啟封跟前,偷瞄了一眼啟封的神色,拱手悄聲說道:“大人,以下官看來,這不過就是個不開眼的下人,再審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會不會是……”

啟封冷笑了一下,瞅著文策的雙眼,“那依知縣大人的意思,本官是抓錯人了?”

文策雖然心裡確實這麼想,但在啟封面前,卻不敢表露一二。他本就有些聳拉的眉毛低垂的都快蓋住眼睛了,忍不住刻意挑了挑眉,輕嘆了一口。

在啟封眼中,就快把文策從無用的絆腳石劃歸到勾結亂黨的內奸裡了。

“這廝和他家主人,與公學那兩個嫌犯見面,本官要他到衙門問話,慌慌張張奪路而逃!還私藏火器,打傷一個御前侍衛,這不是亂黨是什麼!”啟封緊緊地盯著文策,咄咄逼人的眼神似乎都要把文策給吞吃了,“今日我要去拿那兩個嫌犯,知縣大人推三阻四,莫不是知縣大人要為此二人作保?”

文策慌忙擺手,作保,自然是不敢。這年月私通亂黨的罪名可不僅僅是殺頭那麼簡單的,輕則斬首示眾,重則抄家滅族,文策可沒必要為這兩個書生擔風險。

但是在文策心裡,僅憑與他二人見面的客人私藏火器這一條罪名,就拿人下獄,文策是真有些拿不準後果。漫說南陽城內這二人頗有盛名,便是那楊鶴汀昔日在北京政法學堂的同窗中,便有不少在任的京官,歷代官吏,同窗之誼可算是僅次於血親和師承的緊密關係了。萬一這幫青年才俊串聯起來,鬧上御前,僅憑“查無實據,肆意妄為”這一條考語,便足矣斷送了文策下半輩子的仕途了。

文策抿了抿嘴唇,個中緣由,啟封這些高高在上不體民情的侍衛,說了他們也不懂。

“知縣大人似乎並不贊同本官的推斷!”啟封斜眼看向文策。

文策在他凌厲的目光中無處閃躲,只能苦笑著垂手而立,“下官愚鈍,只是想著結黨作亂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還是審慎些好!”文策又舔了舔乾癟的嘴唇,心中也滿是鬱結,“不若大人在此處稍事等待,知府衙門的任命應該快了,等知府大人到任,與大人您再行定奪!屆時,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啟封聽了文策這一番不軟不硬的話,頓時也是來憋氣。若依他的性子,區區兩個興學的書生,先拿下拷問了再說,哪裡值得在此盤磨時間。

畢竟南陽只不過是出京南下的第一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尋花問柳的心都沒有。一想到早日了結南陽之事,下一站漢口乃是商賈雲集洋行遍地的花花世界,啟封就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七品芝麻官一腳踢死,速速踏上南下的行程。

這楊鶴汀和羅飛聲,乃是新任軍機大臣、直隸總督端方親筆勾勒標紅的亂黨嫌疑人,威脅程度僅次於孫文這些站到前臺的牌面!若是依了端方大人的意思,“寧可錯殺,不留後患!”這差事辦的該有多簡單!

想到這兒,啟封站起身,深提了一口氣,心中不免有了些大不敬的想法,攝政王載灃到底不是正經八百的大清皇帝,辦事拖拖拉拉沒一點果決!

但畢竟,眼下宣統皇帝尚幼,攝政王代行皇權,臨行前載灃一直強調“配合”二字,並無放任擅權的意思,若是此時強行拿了人,且不說萬一證實那倆書呆子只是憂國,並無造反之意,便是這般強橫的行事之法,就先把眼前這個南陽地方官給得罪了。

瞅著這文策爛泥扶不上牆,可真逼急了,保不齊眼前這二愣子怎麼訛傳呢!

此番奉密諭外出辦差,可是光宗耀祖出相入將的好機會,為兩個暫時還不清楚底細的書生給自己的大好前程挖個坑,啟封怎麼算,這帳都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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