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年過的艱難,放在各行各業的人身上,感受卻是不盡相同。

對於回到軍營的夏老三來說,體驗的,卻與旁人不大一樣。

因為新式陸軍的給養一直都要優於舊式部隊,裝備好壞雖與溫飽無關,但服裝保證冬暖夏涼,吃食條件也要豐盛許多。

究其原因,一是朝廷本就側重,軍費劃撥的要更及時,二是漢口本就是通商口岸,還坐擁全國前三的租界區,而租界區無論金融、貨運、傳統行貨生意,都給地方財政帶來了不可估量的額外收益。

但是優厚的條件自然也帶來了份外的困擾。

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佔了租界的光,也就要幹很多不情願的事。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夏老三卻不得不穿戴齊備,揣著冰冷的手槍,帶著百十號兄弟,站在湍流的長江江灘邊上,在寒風中被吹得瑟瑟發抖。

在他的身後,是英租界通往華界的重要通道之一:歆生路。

而他的面前,則是上萬名怒目而視的民眾。

夏老三縮了縮脖子,看著眼前那些群情激昂的民眾,他們的手中舉著各色橫幅,時不時還在齊聲吶喊著口號,諸如:“嚴懲兇手!”“仗勢欺人!”“還我國土”之類的。

夏老三看不懂那些橫幅上寫的什麼,他只曉得他是受命過來維持治安的。

畢竟“租界是經由朝廷恩准建立的具有法律效力的長期租賃區域!”

嚴格意義上,這片土地,暫時,也就是一百年吧!

是屬於外國的領土。

擅闖,是會造成外交紛爭的,嚴重時,恐怕會讓大清再次蒙受八國侵華的慘劇。

這些,夏老三不大懂,轉告他的馬雲卿也是一臉的無奈和憤慨,但這軍令是黎元洪親自下達的,馬雲卿也沒辦法。

自己的土地,怎麼就能租給別人呢?

夏老三回頭望了望歆生路的另一頭,兩道鐵閘門緊緊地關閉著,冰冷的鐵閘門後,幾十個端著槍的洋兵正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著什麼,有白人,也有裹著頭巾的黃種人,更有一些身高還不及夏老三一半的矮人。

夏老三也是冷哼了一聲,心中滿是詫異地尋思著:就這模樣的軍隊,當年也能打得老佛爺丟下北京城就去西狩?那紫禁城裡那麼多寶貝,就給了這些躲在鐵柵欄後的窩囊廢?

夏老三長嘆著望向了一旁的長江江面,已是隆冬了,眼瞅著都要過年了,這江面上的船隻卻依舊是川流不息。

生意難做啊,夏老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張堂文和錢楓,大老爺們都不容易啊!

夏老三正在走神兒,從民眾中走出來一個小夥子,瞧上去也就比夏老三小個幾歲。

他似乎全然看不到夏老三他們放在跟前的柵欄拒馬,直直地來到了夏老三的跟前,抬手施禮道:“晚生漢江學院杜雨生,敢問閣下可是軍爺裡領頭的?”

夏老三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左右,今兒這差事本是指派了馬雲卿來的,可馬雲卿卻藉故遁了,那在場的貌似也就是夏老三軍階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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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夏老三很少跟這種文縐縐的人打交道,也是學著樣子拱了拱手,應了一聲,“是!恁...要幹啥?”

杜雨生也是詫異了一下,“聽口音,這位軍爺不是本地人?”

“俺是南陽府哩!”

“那也不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我大清子民,晚生就斗膽一問了!”杜雨生正色申斥道:“今日我漢口民眾來英租界討要說法,要求洋人嚴懲兇手,敢問諸位軍爺,你們是我大清的兵丁,卻為何為虎作倀!橫加阻攔!你們拿的到底是朝廷的俸祿!還是洋人的軍餉!”

夏老三愣了一下,卻是皺起了眉頭。

這般呵斥已經許久沒聽過了,他的心中本能地燃起了一絲怒火,可這書生說的什麼“要說法!”“嚴懲兇手”卻是個什麼意思?

夏老三來的只是維持秩序,別的一概不知道啊?

“這個學生,俺帶人來,是奉了上峰軍令,維持秩序,阻止你們與租界發生衝突的,恁...說的啥要說法、嚴懲啥兇手的,俺不知道,也不管,俺是軍人,就聽軍令!”

“你說的這個上峰,是黎胖子麼!”杜雨生卻是冷冷地一笑,“為虎作倀、認賊作父、吃裡扒外的**子!”

夏老三的腦門頓時一熱,敢這麼罵黎協統,這書生是不要命了麼?

杜雨生冷冷地轉臉面向身後,高聲喊叫道:“朝廷無道,昏庸無知!英租界草菅人命,洋人作惡多端!我們今日來,就是要向英租界的洋人們討要個說法,沒理由殺人者還能逍遙法外!大家說是不是!”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呼應聲,本已許久沒有動彈的條幅再一次被高高舉起,各種口號此起彼伏,喧鬧聲惹得江心的商船上都有人駐足眺望。

夏老三看著人群再一次被煽動了起來,他們的腳步仍然在緩慢向前,眼瞅著就要擠過第一層拒馬了,夏老三也是拔出腰間的手槍,高高地舉過頭頂,他身旁的兵士們也紛紛抬起了手中的漢陽造。

“抬高點!真衝著人去啊!”夏老三忍不住衝著身後的新兵呵斥道:“都是自己人,你想打誰?”

杜雨生默默地看了夏老三一眼,“這位軍爺,你既知道咱們都是自己人,那你為何還要橫攔在這裡!又為何要拔槍相向!”

“我說學生啊!恁是不是憨啊?”夏老三無奈地低聲說道:“恁看看我身後的鐵柵欄後面,那些洋鬼子兵手裡有槍木有?他們能聽懂你剛說哩話不?俺要不帶人攔在這兒,恁們一擁而上了,且不說恁們能不能過那倆道鐵柵欄,就是過去了,又能如何?吃槍子?恁們要個說法而已,洋鬼子又聽不懂你們說啥!恁們圍這兒幹啥?”

杜雨生卻是一愣,“我們要讓洋人知道,我們大清子民不是任人魚肉的,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憑什麼他們洋人就敢在我大清國土上濫殺無辜,躲回英租界就可以躲避制裁!”

夏老三卻是一笑,笑得杜雨生都有些迷瞪了。

“學生啊!恁說恁們讀書都讀到哪了?俺跟你說個俺老師教俺的最簡單的道理!也是句俗話!”夏老三笑著抿了抿嘴唇,“恁是知道啥叫形勢比人強不?”

“啊?”

“朝廷連地都捨得給洋人了,恁覺得朝廷會在乎一倆老百姓的生死不?洋人的槍厲害不?都欺負咱欺負到臉上了,恁覺得他們會因為恁們赤手空拳在這兒吆喝兩句就認慫不?恁們要真想要公平,要說法,好好讀書去!多學點好!別整這些木用的花架子!再跟你說一句俺老師教俺哩!國強,則聲壯!打不過人家光瞎嚷嚷有用木有?”

杜雨生頓時臉紅了,他呆滯地打量著夏老三,低聲問道:“軍爺...你...師傅是誰?”

“南陽楊鶴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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