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二年的秋天,註定是一個不太平的季節。

關外,從夏至秋的洪澇災害依舊沒有平息的兆頭。僅黑龍江一省淹地就達兩萬餘畝,受災民眾十五萬人之多。

蘇北,又逢大災,本就尚未從連年兵火中回覆過來的民生再造重創,餓殍遍地,哀嚎四野,饑民李大志搖旗吶喊聚眾數千人劫掠州府,號為蘇北乞活軍,為寇四鄰。

山東萊陽,春荒驟至,麥收無望,官府卻以“推行新政”之名,巧立名目繼續增設苛捐雜稅。萊陽縣旌旗鄉柏林莊人曲詩文聚眾數萬,高舉“抗稅抗捐”大旗,圍攻萊陽縣城,雖未果,卻帶動周邊招遠、榮成、濟寧、肥城等地相繼爆發了大規模的百姓抗捐抗稅暴動,一時間膠東大亂。

風雨飄搖的大清王朝行將就木,只剩下痴人說夢的皇親貴胄還在徒自享受著這最後的榮耀。

朝中立憲派屢次上書請求設立的資政院終於有了明確的開院時間,定於中秋之後正式成立。

但立憲派最為關注的責任內閣和議員制,則遲遲沒有動靜。

畢竟從慈禧皇太后宣佈立憲至今,也不過兩三年光景。

而預備立憲的時間,是宣統八年。

這是梁啟超曾經預言過永遠不會到來的年份。

但,這一切,對於如今生活在底層社會中,大大小小的芸芸眾生來說,不過是平添了一些茶桌上閒聊的談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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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他們來說,如何及時行樂,如何填飽明天的肚子,顯然更為重要一些。

生活已然不易,誰會操這閒扯淡的心呢?

口腹的需求,永遠要高於頭腦和精神。

普通人,都是這樣,比如,夏老三。

自打光緒三十二年彰德秋操至今,已經快到五個年頭了。

聽說來年,也就是宣統三年,朝廷又要在直隸省永平府舉行大規模的秋操閱兵,對於大清朝的廣大新軍將士來說,無疑又是一次露臉爭光的機會。

對於大清帝國新式陸軍暫編第二十一混成協協統黎元洪來說,這更是再一次彰顯他軍事練兵天賦的大好時機。

所以自秋分之後,夏老三每日都在營房與校場之間來回奔波,風吹日曬更是稀鬆平常之事。

相較之前短短的為匪生涯,軍旅的紀律嚴明和號令一致,顯然更讓窮苦出身的夏老三著迷。

大半年的操練,已經讓夏老三從一個懵懂的新手,變成了一個精幹的老兵。身份也從營副晉升為了三營管帶,更是因為與楊鶴汀、張堂文的關係,從而成為了第二十一混成協四十一標標統馬雲卿的心腹。

夏老三瞅著自己身上的靛藍粗布軍裝,又打量著馬雲卿身上的靛藍鑲金邊毛呢軍服,不但多了金龍領章和團雲肩章,軍帽上還多了一顆血紅的頂珠。雖然如今已經不再是珊瑚制的了,可南紅的料子也看起來氣派多了。

“馬哥!啥時候俺也能混身禮服穿穿?這看著排場多了!”夏老三一邊幫馬雲卿繫上佩刀,一邊小聲嘀咕道:“這衣裳,這料子,以前甭說見了,都是想都木想過!”

“毬樣!”馬雲卿扣上禮服領釦,雖是勒的脖子有些緊,但在穿衣鏡中的模樣,還是讓他頓時顯得自豪了許多,“好好幹,遲早你也穿上我這身!你這才來了不到一年,都混上管帶了,不少兄弟都眼紅你哩!還敢提拔你?回頭該去協統那兒告我狀了!”

“怕毬!誰敢告你狀,我回頭就找他理論理論去!俺軍體操打裡好,帶著三營兄弟們拿了幾個第一了?俺槍法準,最近三次靶場比武,俺不是第一都是第二,連提督都嘉獎俺,誰不服跟俺比比唄!”

馬雲卿抿嘴一笑,“你那是個人優秀!管帶再往上,你就是個軍官了,不光打槍得準,還得會帶兵,會打仗,打仗!懂不!講究戰術!不是靠槍法準!”

“戰術?挖溝迂迴還是...”

“屁!步炮協同!說多了你也聽不懂!”馬雲卿笑著一把推開夏老三,瘦小的穿衣鏡裡,容不得兩個壯漢。

夏老三打量著鏡子裡氣派的馬雲卿,不禁咂舌道:“你一個標統都真氣派,那黎大帥得穿多花哨,張提督哩?不得穿金戴銀啊!”

“屁!咱是新軍,新軍裡不管你多大的官,都是軍裝,還想著跟唱戲裡那樣穿哩花裡胡哨的?甭想了!當年袁項城小站練兵,自己個兒也都是穿成我這樣,也就是帽子比我氣派,多了點穗穗好像!”

“咦...馬哥你咋知道這麼多哩!”

“黎協統看重我唄!酒桌上喝多了說哩!”馬雲卿審視夠了,小心翼翼地解開了領釦,生怕弄壞了,“來來,幫我弄下來,剛到的新禮服,白給我弄壞嘍!”

馬雲卿小心翼翼地褪下禮服,這天還沒涼透,穿著厚重的禮服倒是出了一背汗。

“要說...馬哥你現在擱新軍裡混哩真不錯了,協統還看重你,遲早也能當大官,為啥還跟著楊先生入啥...啥同盟會哩?”夏老三小聲地問道。

馬雲卿警覺地瞅了瞅窗外,小聲嘀咕道:“你可走點心,別給我隨處亂說,協統雖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人可等著你露尾巴割了腦袋請賞邀功哩!”

“知道了,馬哥!”

“知道個屁!”馬雲卿敲了一下夏老三的腦門,“真知道了你都不會問這話!”

“知道了也會問啊!俺以前是木活路,碰上張老闆這個大善人,才算混了口飯吃,又遇上楊先生,這才跟著馬哥混了,眼瞅著現在日子過哩滋潤了,肯定會對你們這事兒好奇啊!”

“啥事?你都知道啥了?”

“說不清,感覺跟旁人說哩那反清復明似的!”

馬雲卿卻是一皺眉頭,上前捂住夏老三的嘴,“胡毬說!啥你都敢說出口,讓旁人聽見了當場槍斃你!”

“馬哥,上回我過來送果子,聽見你跟二十七協的那個老胡說了,你們要鬧事!你跟老胡說都不跟我說!”夏老三卻是一臉的埋怨,抬手拿開馬雲卿的手,小聲說道:“木事啊!崽子們都擱校場站軍姿哩,木人敢過來。”

馬雲卿這才放鬆了警惕,走到門口看了看,把門反鎖了。

“俺也要入你那個會!”夏老三輕聲說道:“張老闆也說過,人不該是這樣!俺現在是吃飽穿暖了,但是天下窮人還是可多,俺現在雖說在軍營裡,但俺天天讓那幾個識字的新兵蛋子給俺讀報紙,該聽的不該聽的俺都聽了,俺覺得,這個皇帝木毬啥用!一個不愛民不護民的皇帝,要來幹啥!換了他!”

馬雲卿卻是冷冷地一笑,默默地看著夏老三,“你要入會?”

“是哩!”

“不中!”

“為啥?”

“你還不懂事!”

“俺連女人都日了,還不懂事?”

“年紀夠了,見識不行!”

“那咋漲見識?”

“跟我去個地方,回來了再說!”

“哪?去幹啥?”

“書店!讀書!”

“俺有不識字...”

“長耳朵了吧!聽就完了,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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