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接上黨蒼童,兩人手拉著手走在前頭,身後是黨松濤帶著浩浩蕩蕩的七八輛騾車組成的車隊,車上摞了老高的糧食,每輛車上都豎著一面大旗,上面寫著“賒旗西商賑”五個大字。

張堂文走在張家下人們清出的一條夾道上,穿過災民人群,兩側的災民們都朝他們投來了感激和期望的目光,感恩和祝福的話都快讓這些災民們說盡了,甚至有些災民默默地跪在了地上。

一個帶頭,餘下的便跟著學了,走到後半段,烏泱泱的災民人群竟然全都趴在了地上,感激之詞此起彼伏,聽得張堂文和黨蒼童拉在一起的手越發握得緊緊的。

穿過人群,張堂文和黨蒼童來到派糧的夾道,張富財領著黨松濤和車隊先去糧行卸貨了。

張堂文和黨蒼童看著眼前的景象,皆是激動不已。

寬廣的東裕街,本是賒旗鎮東西主幹道之一,車馬並行都不嫌擠。可如今卻被蓬頭垢面的災民們完全堵塞住了,他們接踵摩肩地跪在地上,探著頭望向兩人站的方向。

這一刻,張堂文才算明白,萬人敬仰,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太后老佛爺,宣統皇帝,站在太和殿的門口,望著下面跪著的成百上千官吏,是不是也不過如此?

不同的是,那些官吏,還有胸懷二心,各自盤算的,而現在跪著的這些人,絕對沒有受制於規矩,受制於權力,而是完全發自內心,發自肺腑的崇敬和感激。

張堂文和黨蒼童朝著災民們深深地躬下了身子,東裕街上再次爆發出一陣歌功頌德的喧譁。

“堂文,今日之後,你張家在賒旗鎮的名望,便更上一階了!”黨蒼童轉頭看了看那別出心裁的派糧夾道,輕輕地笑了笑,“你這雖是舍了一倉糧,卻替朝廷、替官府、替咱賒旗鎮、咱西商攏了民心!回頭我去南陽,一定力陳今日之事!官府不會無動於衷的!”

張堂文一邊拉著黨蒼童往院裡走,一邊輕聲回道:“今日之事,豈是我張堂文一人之功!沒有黨老闆的支援,以堂文區區一介商賈,如何做得這大事!何況,黨老闆今日這糧車特地招搖過市拉到我張家糧行,不就是在白送我張家偌大名聲麼?黨老闆的大恩大德,堂文沒齒難忘!”

黨蒼童笑著拍了拍張堂文的肩膀,“堂文啊!我跟你說實話,若是我再年輕個十歲,這名聲,我也要攬!可你看,我這鬚髮不爭氣,都已是花白了!一把年紀了,不像你和堂昌,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一個老頭子跟你們搶名望,搶不搶得贏是一回事,贏了未必有用處,輸了還丟面子,倒不如啊!大大方方地拱手相送,成人之美,落個名聲,我就不信日後黨家有難,你張堂文好意思束手不管!”

兩人大笑著走過花廳,來到會客廳落了座,張柳氏早命人泡好了茶親自端上來。

“我聽說今日那賊人在糧行開槍,連堂文都懵了,都是弟妹在招呼事兒!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閨秀,處變不驚!老哥哥佩服!”

“黨老爺子說的什麼話!這都是我家老爺平日管教的好!”張柳氏抿嘴一笑,又閒扯了兩句便退出去了。

黨蒼童望著張柳氏離開的身影,不由訕笑著說道:“堂文有福氣啊!有賢內助在,男主外女主內,事半功倍!”

張堂文卻不敢接話,也不知黨蒼童心中埋怨的是誰,只能默默地陪著笑了笑。

黨蒼童這才意識到這話說的不具體,連忙打著哈哈說道:“我是埋怨我家那幾個兒媳婦,一個識大體的都沒有!一個帶把兒的沒生下來就算了,一天天只知道打牌九翻閒話,連帶著把松濤也拖成廢物了!”

張堂文笑了笑,抬手請茶,“松濤有黨老爺子指點,日後行商必然輕車熟路,便是前面遇些小挫折,日後必成大器!”

“指著他?我怕是連日後的香燭都吃不上!我賒旗黨家這一脈到他這兒,怕是要斷了香火了!比不得你張家,戶簷大,我幾個兄弟過世的早,到我這兒全指著松濤給我多生幾個大胖小子了,結果...卻是這麼個混賬玩意兒!”

張堂文越發沒法兒接話了,只能端起茶來飲了一口,掩飾著尷尬。

“堂文,我就跟你明說了!”

“黨老闆但講無妨!”

“眼下賒旗鎮的商路怕真是到頭了!去年個你說起來,我脖子硬,給你頂回去了!但我心裡何嘗不知道,南襄道的便利如今哪裡趕得上火輪車,拿我黨家的木料生意來說,怕是再過兩年,一單生意都不會過賒旗境了!眼下鎮裡各家各戶都在思量出路,人心惶惶啊!”

張堂文默默地抿了抿嘴,“商路,旨在便捷,如今水路乾涸,咱這個水陸碼頭確實是到頭了。所以堂文才著手在糧上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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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要做,卻不能全押上!”黨蒼童輕輕地敲了敲桌面,小聲說道:“糧行這門生意,受制太多,看天時,看時局,長遠卻不是厚利!”

“那黨老爺子的意思?”

“你知道現在咱們賒旗鎮自產之物在南陽市集中銷路最好的是什麼嗎?”

“自產之物?”

“是!你要做糧行,必然是佈局在當地,單一賣糧收益並不穩定,若能做成他物,利卻能翻上幾番!比如說,酒!”

張堂文向後靠了靠身子,“做酒?鎮上已經有永隆統...”

“堂文偏頗了,一行一市豈有一家獨佔之禮!何況我只是打個比方,酒醋不分家,你不想與老店競爭,那便另闢蹊徑!畢竟這些東西,都是在糧上做的文章,只不過做的更細了而已!如此這樣,按洋人的話說,這叫產業鏈,加工廠!”

黨蒼童向前靠了靠身子,那雙渾濁的眸子中似乎閃過了一絲興奮的光亮,“當年李中堂在的時候,力主推行洋務,耗費經年成立江南各大廠,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因為洋人傾銷西洋棉和精布,人工哪裡能跟機器比,咱們大清朝手工製成的粗布比洋人機器紡出的精布成本還高!市場豈不是就拱手相讓了?”

張堂文舔了舔嘴唇,“可是,我賒旗鎮一向都是南來北往的生意,運載行和貨倉是最多的,並未有過用工大戶...這加工廠的人力...”

“堂文!”黨蒼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屋外,“你這次耗費家財賑濟災民,你落了什麼?”

張堂文默默地順著黨蒼童的眼神望了望,卻是什麼也沒看到,輕輕地搖了搖頭,“本沒打算落下什麼,只是想著能多救一些性命!”

“你落了民望!”黨蒼童微微一笑,“有了民望,他們就會尊重你,尊重你就會有求必應,人性本善,但有活路,誰願取嗟來之食!”

“黨老闆,你意思是...”

“堂文,你看外面是什麼?”

“什麼?沒什麼啊?”

“你家門口,東裕街上接踵摩肩的是什麼?”

“災民?”

“那是勞力!”黨蒼童盯住張堂文的兩眼,輕聲說道:“那是老天爺賜給你張家調頭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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