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清明前,張堂昌又悄無聲息地送走了一批打著生絲旗號的貨從開封府到了鄭州,透過張堂昌買通的車務長不經正常報關渠道直接裝上了南下的火車。

如今開封府的大倉裡,餘棉已經不到四成了,除了個別銷往其他渠道的,大部分都按張堂文與錢楓約定的線路,發往了漢口。

至於到了漢口再如何,張堂文不知道,張堂昌更懶得問。

畢竟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這天,張堂昌本想著還去醉香樓尋那個京劇頭面,手底下人卻跑來給了他一封電報,是從南陽發來的。

南陽,必是那哥哥又有什麼指示了。

張堂昌開啟電報單子,一瞧,呵!這麼大事啊!

張堂文要過繼四兒的兒子“琉璃蛋”,就定在清明。

照理說,張堂文現在沒了小兒子張春壽,就剩下獨子張春福,子嗣單薄,對於張家偌大個家業來說,確實有點不穩妥。

但你張堂文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就不能再努把力繼續生?

大夫人年紀大了,二夫人不能生了,不還有個年輕貌美的小張氏麼?實在不行另娶一房,也不是不行啊!

添丁入戶是倫理綱常,再說了,一樹梨花壓海棠,想想也不失別樣風味啊!

張堂昌是真真有點想不通了,何況,為什麼要過繼“琉璃蛋”呢?他可是下人的孩子,實在不行,我張堂昌膝下四個兒子,送你一個何妨?

帶著一肚子的困惑,張堂昌一路南下,趕在清明前,趕到了賒旗鎮。

一進門,就發覺這老宅裡氣氛有些不對勁兒了。

無論是下人,還是幾個嫂嫂,都有些各懷心事的模樣,就連那些久不登門的張家老輩,都沒事了往門上盤磨。

感情,張堂文這回是犯了眾怒了呀!

張堂昌沒猜錯,張堂文確實感覺有些四面楚歌的滋味了。

他要過繼“琉璃蛋”的訊息一傳出來,第一個掉臉子的便是小張氏,她雖不敢明著說什麼,卻是天天關著門哭哭啼啼的,鬧騰得張堂文直心煩。

緊接著,便是那些張家的長輩們,叔伯兄弟們。

畢竟誰家也不像張堂文這般子嗣單薄,都是姓張的,過繼自家子侄不好麼?為什麼要過繼個下人的孩子呢?萬一,說不定萬一,最後張家偌大個祖業,落在這孩子身上,這說出去算是個什麼事兒呢?

張堂文如今在張家,可算是如坐針氈了,除了大太太張柳氏支援自己,二太太張秦氏依舊沉浸在哀傷中,竟無一人敢說一句好話了。

下人們其實也是心境複雜,這“琉璃蛋”畢竟是從小在下人群裡混大的,這一轉眼,吃屎娃娃居然要成自己主子了,這滋味,頗有些一言難盡的感覺。

賒旗老規矩,早清明,晚十月一,張堂文趕在清明的頭一天,帶著一杆子下人,來到了四兒的墳前。

四兒兩口子的墳地,就在張家墳園的旁邊,緊靠著一處河渠,卻是一棵樹都沒有,合墳之後孤零零的一個小墳包,若不是張富財一路指引,張堂文萬萬是找不對地方的。

張堂文站在四兒的墳前,四下瞧著,連個墓碑都沒有,等這些老人走了,誰還知道下面埋著的是什麼人啊!

張富財瞧出了張堂文的意思,回頭吩咐道:“去尋個好牌位,立墳上!四兒是給老爺出過力的,立不了碑,也不能連個牌位都沒有!”

春末的小風裹挾著砂礫和草屑拍打在張堂文斑駁的臉上,張堂文不禁想起過往的那些日子,四兒那一臉的恭順和止不住的機靈勁兒,不由有些感傷。

張堂文蹲下身子,捏起一撮黃土,“四兒...老爺來看你了!別怪我來的晚,實在是...事多啊!”

手上的黃土一捏就起粉末,今年的雨水不足,怕是要旱。

張堂文向後伸了伸手,張富財早接了一碗水酒送過來。

張堂文把手中的黃土撒到碗裡,雙手捧著酒,推到胸前,“四兒!在那邊,好生過活!跟你媳婦,再生幾個大胖小子!初一十五,我讓人把香燭紙裱給你備齊嘍!斷不能讓你在那邊還吃虧!”張堂文頓了一下,緩緩地將手上的酒灑在墳前,“你兒子,無需記掛了!我張堂文替你養,定把他教養好嘍!添了這層關係,你我就是兄弟,不是老爺抬舉你,是老爺欠你的!”

“富財!”

“哎!老爺!”

“替我給我兄弟磕倆頭!”

張富財遲疑了一下,這四兒畢竟只是個下人,前頭一起說笑的時候,還比不上他這個糧行掌櫃呢!

但現在,不磕行麼?難道讓張堂文磕?

張富財正了正衣冠,莊重地雙膝跪下,重重地磕了兩個響頭,砸得腦門子上一片黃土砂礫。

他本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這場合這身份該怎麼說,索性磕頭得了。

張堂文讓人把香燭貢品都擺齊了,又親自點了三炷香,插在墳前,微微一躬身,算是禮成了。

張富財招呼著人收拾了東西,跟著張堂文便往回走。

路過張家墳園,張堂文的步子越來越慢,張富財知道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老爺,要不,我讓旁人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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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張堂文愣了一下,他忽然發現這個張富財越發清楚自己的心思了,精明勁兒都快趕上四兒當年了。

張富財朝著後面的下人吆喝道:“你們先回吧!我陪老爺上地裡轉轉!”

待下人都走遠了,張堂文才如釋重負一般帶著張富財來到張家墳園,張春壽的墳前。

山西黑花崗岩的墓碑上,僅僅篆刻了張春壽的生辰與壽終,小小的墳包孤零零地躲在一旁,就像是被嫌棄了一樣。

張堂文的眼眶又溼潤了,這麼多月來,他一直試圖安撫自己心中的愧疚和哀思,這一次,還是沒能控制住。

他躬下身子,用袖子擦拭著墓碑,這墓碑,就如張春壽生前的個頭,剛剛好。

張堂文想起自己最後一次見張春壽,還因為他貪玩誤了功課而黑臉斥責了一頓,不經意間地揮袖,還打在了張春壽稚嫩的臉龐上,留下了一道紅印。

好好的娃娃,一轉眼間,就只剩這黝黑的墓碑了。

張堂文不由膝下一軟,單膝跪在了墓碑前,他的頭無助地頂在墓碑上,淚水劃過臉頰,滴落在墳前的黃土上。

“壽兒...爹,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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