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火在天亮前終於被撲滅了,看過現場的救火隊都無法解釋為什麼這火會起的這麼快,又這麼難撲救。

而這一切,對於張堂文來說,裝糊塗太難了。

這火為何而起,張春壽為何橫死,對於心知肚明的張堂文來說,宛如刀割一般在拷問著內心。

張堂文寧可此刻躺在地上的是自己,張春壽才十二歲,對這個世間的一切都還充滿了好奇,正是從懵懂到知天地的過渡期,因為一個無妄無關的原因,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首。

張堂文再也無法把持自己的性子,淚水如決堤之水滾滾湧出,在他黝黑的臉頰上留下一道道乍眼的痕跡,他緩緩爬到張春壽的身邊,無助地抱起兒子,嗓子乾啞地嚎叫著,似乎在控訴著天地不公,實則,卻是在怨自己。

但他不願說,這份痛苦,讓他一個人承擔就可以了。

他也不能說,說了,在張家,他就成了千夫所指!即便他是張家大老爺,但,害死自己兒子這個罪名,僅僅後院幾個女人,便能將他指責的無地自容。

張堂文緊緊地抱著張春壽逐漸僵硬起來的軀體,雙腿跪在地上,想將張春壽從冰冷的地面上抱起來,哪怕只能離地兩寸,也似乎可以讓他軀體上的涼意晚一點到來。

火勢已經完全熄滅了,天也漸漸亮了。

偌大個張家前院裡,陸陸續續聚攏過來的下人也都齊齊跪下了,陪張春壽玩耍的幾個下人帶頭嚎哭了起來,剛剛過火的張家此刻就如同一個煉獄,充滿了哀傷和悲痛。

張秦氏早已哭暈過去了,張柳氏也差點背過氣去,張堂文聲嘶力竭,卻堅挺著不能倒下。

張堂文感到自己體內已再無一絲水分了,他明明在哭泣,眼眶卻早已乾涸了,他明明想要發聲,乾癟的嗓子卻是一絲聲響也發不出來。

他就那麼緊緊地抱著張春壽,抱著他的小兒子,如同雕塑一般,僵直在了那裡。

張富財帶著人趕到前院,他新起的糧倉也被火勢波及了,他剛剛帶人撲滅了那邊的火勢,卻發現張家老宅這邊出大事了。

中年喪子,對於張堂文來說,無疑如晴天霹靂一般。

張堂文是張家的頂樑柱,無論如何,張堂文不能倒,張家也不能亂。

可這時的張堂文,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悲痛和內疚之中,無暇顧及其他了。

張富財知道,該他露臉了。

因為各行掌櫃的都離得遠,只有他一個就近來的早,張家雖然戶簷大(俚語:人丁興旺,遠親近鄰多),卻一直有分房分家的傳統,老宅這邊出了事,旁系的長輩都不方便出來說話。

他張富財是現在張堂文手底下最看重的掌櫃,他不主持更待何時?

張富財沉下心,跪著匍匐向前,爬到張堂文身邊,小聲地說道:“老爺,富財來晚了!富財有罪!小公子,這怎麼就去了呢!”

說到動情,張富財也是沉聲哽咽了起來,下人們見張富財起了頭,頓時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本已有些沉寂了的張家大宅裡,立時便又喧鬧了起來。

趁著吵鬧,張富財悄無聲息地向張堂文靠近了些,“老爺!身子要緊,小公子走了,老爺夫人更要保重身子,地上涼,老爺這麼跪著下人們也都不敢動。街坊四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會館那邊一會兒肯定也要來人,後院圍牆都倒了,火都燒到了糧倉,今兒肯定還得忙活很久的!要不,就讓富財替老爺為小公子入殮吧!”

張堂文心如死灰地看著懷中的張春壽,他內疚,他悲哀,但他還不至於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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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富財說的是實情,張家出了這麼大事,肯定得有人張羅。他張堂文身為張家大老爺,若是一直跟女人似的跪在這兒,院裡沒一個人敢站起來忙活兒。

張家每一代都分家,唯一近枝夠資格張羅事的親兄弟張堂昌卻恰恰不在賒旗。若是等到那些早分家出去的近親們來了,立時便處於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管這事兒,畢竟分房分家了,張家老宅的下人未必使喚的順手。

不管這事兒,說到底還是張家人,長房出事不伸手,會被戳脊梁骨。

而且,張富財是懂規矩的,他說要替張堂文給張春壽入殮,也是因為地方規矩,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能由白髮人親自送。

所以張堂文這手,遲早是要撒開的。

張富財見張堂文不言聲,卻也不反對,便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得力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上去攙扶張堂文。

張堂文在攙扶下,緩緩放開張春壽的屍首,張富財先跪在近前,朝著張春壽的屍首硬生生磕了三個響頭,早有婆娘扯了白布遞了上來,和張富財一起為張春壽蒙上了。

張柳氏剛緩過來的神兒,看著張春壽那稚嫩的臉龐漸漸消失在白布下,不由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哀嚎,引得院裡頓時又嚎哭了起來。

張富財向前跪了跪,附身說道:“老爺太太節哀!富財一定給小公子置辦得體體面面...”

“罷了...”張堂文已經從悲傷中漸漸緩過神來,輕聲打斷了張富財的話,“從簡從速吧!”

黑髮早夭,從簡從速,非但不能風光大葬,連到了祖墳都只能挨著邊埋。

一來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二來也是有忌諱。

但張富財雖是掌櫃,說到底還是下人,他只能說“辦得體體面面”,張堂文應了這一句,便讓張富財心裡有了底兒,這老爺是緩過神兒來了。

張富財朝著張堂文和張柳氏磕了頭,衝著一杆下人和丫鬟吩咐道:“送老爺太太後房歇著,吩咐廚房蓮子清心湯用紅糖吊好備著,打今起連著七天都給我精神著點,招呼好老爺太太的身子!”

這場合,誰還不是唯命是從,張堂文看著痛哭流涕的張柳氏、暈倒的張秦氏和一臉茫然的小張氏陸陸續續被丫鬟們攙回後院,張富財小心翼翼地湊到張堂文身邊,“老爺,您也請迴避吧!前頭交給富財就成!”

張堂文看著地上白布覆蓋的張春壽,心底又是一陣泛酸,眼淚都流乾了,再流,怕不是只有血了。

一旁的楊翠英也過來,攙著張堂文的手臂,“老爺,先回後院吧!”

張堂文低頭抽泣了一下,又用袖子沾了沾臉頰,隨著楊翠英慢慢退回了後院。

張富財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心中卻是有些埋怨。

埋怨誰呢?楊翠英!

因為這麼多天相處後,院裡人都知道了楊翠英的身世,楊翠英嚴格上來說到張家的時候,身上熱孝都還沒過呢!

熱孝沒過跟了男人,還到處跑,這可是不守婦德還有違孝道的。

但楊翠英是大太太身邊的人,張富財沒膽子明說,正在搖頭呢,前院的漿洗婆娘湊過來問道:“壽衣怎麼準備?還用緞子的?”

“緞子?斷子!你腦袋是不是讓驢踢了,小公子未成人呢!只能用精布!憨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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