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收了一筆豐厚的拜師費之後，葉語就三言兩語先把自己受打擊深重而呆若木雞的便宜徒弟打發走了。
她自己則是耐著性子等到雨停，然後才抱著五百兩離開了茶樓，直奔清城的一家木匠鋪。
到了鋪子裡面，招呼客人的掌櫃一見著葉語就愣了下，然後回過神連忙從櫃檯後面走出來，給葉語連連作揖――
“葉大師――失禮失禮，您怎麼來了？”
這人的熟絡勁兒著實讓葉語表情微妙了那麼一秒，不過這一秒間她心思一轉，也就猜得到自己多半曾給這位掌櫃算過命。
――奈何這兩個月她算過的人太多，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這是哪位。
但這並不耽誤葉語臨場發揮――
“竟然能跟掌櫃在這遇上，果然是緣分。上次我給你算那一卦，是否應驗了呢？”
“應驗了啊！葉大師真乃半仙！”那掌櫃表情激動地感慨了下，然後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多虧葉大師您指點我後院柳樹下的埋金之處，不然我哪有本錢開起這麼大一家木匠鋪子呢――這都是多虧了葉大師您啊！”
話音一落，葉語懷裡的五百兩倒是先將信將疑地看了掌櫃一眼。
這女人還會把這種天上掉下來的金餡餅拱手讓出去……倒是個意外。
而此時被掌櫃這麼一提醒，葉語立刻就想起來了。
她笑容不變：“掌櫃這是哪裡話，那埋金之地是您應得之財，就算我不算上這卦，那也是您的。”
“要是沒葉大師您，那還不知道我多少年以後才能碰巧挖著呢！”
“不長不長，也就二三十年吧。”
“啊？”
“啊哈哈，沒什麼，我開個玩笑……”葉語連忙打了個馬虎眼帶了過去。
掌櫃連連點頭：“葉大師真是風趣。那不知道您今天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辦？”
“我是想來這邊訂做些東西。”
“訂做？”那掌櫃一臉茫然。
“這個訂做，就是我來確定式樣，掌櫃您店裡的木匠按我要求的式樣做出來――要價可以由掌櫃您來定。”
“噢，原來如此，不愧是葉大師。”掌櫃連連點頭，回櫃檯取了紙筆，“葉大師請留墨寶。”
葉語走過去，把懷裡的五百兩往櫃檯上一擱，接過筆墨，在紙上勾勒線條，最終畫出個帶著活門的尖頂屋子來。
掌櫃拿過去端詳了下，最後不確定地問：“葉大師莫非是讓我們去給您建一座房屋？”
葉語點了點頭，又搖頭，伸手一指安靜地趴在那兒的五百兩。“確實算是一座屋子，不過不是給我，是給它住的。”
這話一出，不只是掌櫃，連五百兩都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她。
“嗯，除了這個狗屋以外，再做一隻深一些的可以用來給它沐浴的盆。”
掌櫃：“……”
“哦還有，你們這裡能做給它用的磨牙棒嗎？”
掌櫃：“？？？”
“看來是不能。”葉語遺憾地看了五百兩一眼。她伸手過去勾著小黑狗有些尖的嘴巴，認真地思索，“那用什麼取代磨牙棒好呢？”
被勾著下巴頦忽左忽右地晃了兩下的五百兩：“……”
一時半會想不到答案，葉語也不著急，轉身對仍在迷茫狀態的掌櫃說：“儘快做吧，可以加錢。做好了之後，請一位人力腳伕給我送到雲山村王大娘的家裡，錢一起算――十兩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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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還沒回神，就先被這十兩的報價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哪裡能用這麼多錢，葉大師萬萬不可，給您做東西是我的榮幸，我來墊付就――”
葉語沒心思聽他唸叨，把十兩銀子往櫃檯上一擱，然後把五百兩抱進懷裡。
她笑眯眯道：“十兩不多，我家寶貝兒看個病都五百兩呢。掌櫃您用心做就是了。”
這木匠鋪掌櫃雖然沒太理解這“寶貝兒”的用法，但還是明白葉語的意思。他不由驚奇地看了被葉語抱在懷裡的小黑狗一眼，心說治個病要花五百兩――這難不成還是只靈獸崽子？
果然這年頭，人和狗皆不可貌相啊……
已經走出了木匠鋪的一人一狗，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
離開木匠鋪之後，葉語買了些中午晚上要吃的臘魚乾肉，便抱著五百兩開始在集市上遊蕩起來。
等把偌大一個集市都逛了一圈，沒找到目標的葉語終於死心了。
她一邊抱著五百兩準備返程，一邊唸叨著：“為什麼這兒就沒有專門餵狗的呢？”
“………………”
已經忍了整整一天的五百兩終於有點忍不住了，它伸直了在傷後已經矯健的四肢，衝著葉語“嗚嗚嗚”地呲了下牙。
這次在陽光地裡，那森寒的反光更是明顯了。
葉語眼疾手快，一把給秀完就想跑的五百兩逮住了。她伸手扣著五百兩的下頜骨，目光在懷裡這只生物的牙周上逡巡一圈――
“雖然我沒養過狗，但你也不能蒙我――狗牙有長你這樣的麼？”
“嗚！”
五百兩兇巴巴地做出要咬下去的架勢。
葉語笑吟吟地睨著它，“你真敢咬我，我就把你掛起來賣狗肉。”
五百兩揚起頭顱，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但過了幾秒之後，它還是一折四肢，趴回去了。
“嗚……”
扭開狗頭時，五百兩不甘心地從喉嚨裡發出悶聲。
葉語臉上的笑色一頓。
興許是之前帶傷帶病底氣不足，五百兩嗚咽的時候，都會帶著種奶狗的無助。
而剛剛……
葉語表情古怪地想，怎麼越回憶越像是某種兇殘生物壓低了聲音的惡意賣萌呢？
跟著她又立刻搖了搖頭，把自己不靠譜的想法甩出腦海――
先不說這只小家夥的體型相比於狼類太過嬌弱，單說這性格……誰家狼會像是狗似的賣萌還裝可憐啊？
暫時紓解了內心的懷疑，葉語哼著跑調跑到大江南北的歌兒，抱著五百兩往雲山村趕去了。
木匠鋪的掌櫃辦事靠譜，沒幾天就把浴盆和狗屋送到了王大娘家裡。
葉語對這兩件新家具很是滿意，然而五百兩卻表現出了極大的抗拒。
――
“不行，必須洗。”
葉語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五百兩。
五百兩“嗚嗚”了兩聲，飛快地看了旁邊盛滿水的浴盆一眼，然後又立刻警惕地轉向葉語，同時還退了兩步。
葉語叉腰。
――她發現自從去靈獸閣治好傷之後，五百兩就越來越不聽話了。
真是翅膀硬了啊……
葉語表情危險地看著五百兩，慢慢眯起眼。
“……”五百兩本能地覺得後背發涼。它猶豫了須臾之後，快速轉身，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
“喲，還真是膽子肥了啊？”葉語磨牙，也拔腿追了出去。
一人一狗在整個雲山村村落裡開始了一場追逐賽……
半炷香後。
“呼……”葉語撐著村口的大樹直喘粗氣。
事實證明，雖然她最近在魔城和雲山村之間的來回走動一定程度上鍛鍊了身體，但並沒有改變她戰五渣的本質。
她連一條剛復健完的小黑狗都跑不過。
氣得不輕的葉語抬頭，不遠處地面上，五百兩猶豫遲疑地歪著腦袋看著她。
似乎是在判斷她到底是真地累成了狗，還是只是裝的。
而葉語這一抬頭，表情也滯了一下。
過了兩秒，她也顧不上調整呼吸了，定睛細細地去看地上的五百兩。
――難道是她跑得大腦缺氧了？
不然她怎麼會覺著，五百兩好像比剛剛離開王大孃家的時候……大了一個號呢？
而且那黑色的皮毛似乎也長了些，在此時正午的日頭底下，時不時反著烏澤的暗光。
大概是看葉語此時跑得面色發白，五百兩終於不在遠處遲疑了。它邁開修長矯健的前肢，向著葉語的方向快步跑了過去。
葉語的目光隨著五百兩的身形慢慢移動。
也是直到此時她仔細觀察，才注意到五百兩跑起來的時候，前爪扣地，速度不減，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如果此時她閉上眼睛轉過身，絕對不會對五百兩的接近有任何察覺。
……這可實在不像是一隻犬類的生活習性。
葉語正這樣想著，五百兩已經跑到了她的身旁。還湊上來，在剛剛因勞累而蹲下來的葉語的身旁拱了下。
儘管心中有所疑慮，但跟五百兩相處了這麼久，葉語還是下意識地伸過手去，在五百兩的下巴頦輕撓了撓。
五百兩愉悅地眯了下眼，舔了下葉語的指尖，尾巴還在身後搖了搖。
葉語心裡一鬆，站起身來往回走。
――
也是嘛，狼怎麼可能會願意被家養，更不可能搖尾巴啊。
大概就是這個仙魔大陸的狗在模樣上有點變異，沒什麼的……
葉語這樣自我安慰著走遠了。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起身離開之後，站在原地的五百兩像是突然懵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不可置信地轉回頭去，看了看自己還搖在半空中的尾巴。
等它再轉回來的時候，臉上已經帶上了生無可戀的絕望。
小半個時辰後，五百兩還是自暴自棄地泡進了葉語給它準備的浴湯裡……
是夜，月黑風高。
被葉語強行塞進去了五百兩的木質狗屋外，幽暗的光華一閃，一道人影如同憑空出現。
出現的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玉冠束髮，面若朗玉，五官帶著尚顯稚嫩但已初具稜角的美感。只瞧一眼，也知道不用幾年，這少年必然能長成個引人心折的禍害。
只是此時這準禍害好不容易還形之後沒急著做別的，先去把院子裡的浴盆和這個狗屋拉到了一起。
然後少年的目光在這兩件物事上掠了一遍，帶著無比深重的怨念。
他的手掌翻轉到半空，長長的描著金邊的袍袖滑下，露出的修長指掌間驀地騰起了一蓬幽藍色的火焰。
少年很清楚，自己只需一動意念，幽藍火焰飛上，就能頃刻間將這兩件物事燒得灰都不剩。也能湮滅掉他的這段恥辱――作為成獸境片塵不染的大魔修，竟然被塞進狗屋、還用凡俗的浴盆泡了小半個時辰……
想到這兒，少年玉白的面龐上都暈上嫣紅，他輕撇了下唇，無奈而又眼神複雜地看向那個女人睡著的側房。
“……真想連你的屋子一塊點了。”
少年的嗓音在黢黑的夜裡顯得有些低啞。
儘管這樣說著，幾秒之後，他手裡的幽藍色火焰還是嘭地一下被他自己震散了。
然後少年袍袖一揮，將那浴盆和狗屋收走，然後就地騰空，頭也不回地向著魔城魔宮的方向，如箭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