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傷害

錢妍胡思亂想了一夜,及至第二天一早剛到總號門口便見季府老門房捎來口信――說季霄羽昨晚受邀出門,至今未歸。

錢妍滿心擔憂,自然出發得毫不猶豫。她甚至連總號的門都沒進,自然也沒看到樓上的江步月,以及對方在望見她過門不入時的詫異和疑惑。

望著眼前的圍牆門樓以及匾額上“攬紅閣”三個隸書大字,錢妍覺得這三個字倒可以和“攏翠居”湊成一個對子。只是“攏翠”二字表露了姓江的對竹茗的渴望。這攬紅閣麼……總覺得不像個正經地方的名兒。

錢妍在門口猶豫半晌,不知道怎麼進這個門而不被發覺。正琢磨著,便見有婦人急急敲門,跟出來察看的守門婆子一陣嘀咕,那守門婆子聽得神情越來越焦急,掩了門便急急離開。

錢妍對她的不敬業表示側目,等了五分鐘後卻悄悄地躡進了門去。

無人守衛,甚至不聞人聲。錢妍覺得院中寂靜得異樣,但只要一想到進去或許就能知道季霄羽的壓力所在,她的腳就停不下來。

穿過深深庭院,如有感應一般,錢妍走向一間廂房。在門口靜立半晌,錢妍咬著唇慢慢推開了門。

所有的胡思亂想在見到屋中坐著的人兒時集體煙消雲散,但濃濃的疑惑隨之而來。錢妍望著對外界動靜彷彿沒有感覺的季霄羽,不由怔怔地問:“你在這兒做什麼?”

季霄羽聽見聲音,才慢慢轉過臉來,錢妍一見之下不由急步進門,握住她的肩膀叫道:“你怎麼了?”

錢妍只覺掌下的肩膀冰冷僵硬,而季霄羽的臉上一片異常的潮紅,雙眼滿布血絲,她一把握住了錢妍的手,那手的溫度將錢妍唬了一跳。這分明是發高燒了!

錢妍拼命拖她,但季霄羽肢體僵硬,竟似呆坐一夜的模樣,任是如何使勁也拖不起人,反被季霄羽一把拉下,將她雙手捏得劇痛。

錢妍強忍疼痛,搖晃季霄羽鐵箍般的手,急道:“你在發高燒,絕對有四十度了,快去看大夫!”

她情急如此,季霄羽卻仿若未聞,只見她眼中陡亮,開啟乾燥到有些起皮的嘴唇:“阿妍,你來了……”

錢妍連忙應聲,卻見季霄羽眼中又陡地一暗,驀地放開了一直緊箍著自己的手,撇開了視線,喃喃般道:“你不該來的……你為什麼要來……”她猛地又轉回頭來,目光中隱現恨意,“是郡主引你來的,是不是?”

錢妍見狀不由驚心,察覺到季霄羽似乎精神有些異樣,但不及她說些什麼,只見季霄羽神情異常地喃道:“她瘋了,你知道嗎,郡主她瘋了――”

季霄羽陡然高聲讓錢妍一陣心慌,慌不迭地應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確實瘋了。”

但錢妍的試圖寬慰似乎毫無作用,季霄羽揚著燒紅的臉龐,說是傾訴倒不如說是神經質地喃喃自語,道:“她瘋了,她還說是我把她逼瘋的!說我騙她!我哪裡騙她了!我確實發過誓要風光大嫁以慰父心,我一定說到做到,我只是想再多陪我爹幾年,難道這也有錯麼?”

錢妍聽得心頭一震:“你……你剛剛,說的什麼?”

季霄羽的神智似乎有些清醒,望見錢妍的一臉震驚,她眼中卻有些茫然,不解地道:“怎麼了?我、我說錯什麼了麼?”

錢妍一臉不敢相信,震驚的表情滯留不退:“你剛剛說,你以後要風光大嫁?”

季霄羽點頭,病態潮紅的臉上有驕傲之色:“嗯!自從我娘死後,我就發過誓,定不讓我爹為我操心煩惱。我爹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我能嫁得好人家,一生幸福。我怎可讓他失望?”

錢妍眼中一熱,拼命地忍也沒忍住滾湧而出的眼淚:“那你對我……你跟我……你怎麼能……你怎麼解釋……”

錢妍語無倫次,呆呆望人。

季霄羽卻猛地站了起來,她站得太猛,又僵坐太久,差點一個倒栽蔥砸向地面,她勉強穩住了,臉上神情卻幾乎達到猙獰,吼道:“你又讓我解釋,難道我解釋得還不夠嗎?我跟阿妍沒什麼!你要我怎麼解釋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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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妍見她幾近狂亂的神態,不由大駭,一時忘了傷心,一把扶抱住季霄羽的身子,哭道:“我相信,我相信……”

季霄羽卻狠狠推開她,吼道:“不!你不相信!你要是相信了,就不會要我做那種事情……我怎麼能對阿妍做那種事情,我做不到――”她猛地抱住自己的頭,雙拳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腦袋,大大的眼眸蓄滿了淚水,“你怎麼可以如此逼我……你怎麼可以拿我爹的事逼我……”

她砸得猛,竟一陣眼冒金星地要倒下。錢妍慌忙扶住,只聽季霄羽滾燙的臉靠在她手背上,更為滾燙的熱淚順著她的手背流下來。

季霄羽病重的身子錢妍久扶不住,最後只能坐在地上。錢妍被季霄羽壓著,情急之中拿撐在地上的那只手給病人降溫,手熱了又按在冰冷的青磚上,再覆到病人額頭,如此反覆著。

季霄羽哭了很久。

等哭聲漸止,錢妍才輕聲喚她:“阿羽,你覺得怎麼樣?快起來,我們去看大夫!”

季霄羽彷彿從昏睡中醒來一般,眼睛依舊充滿血絲,臉色卻似乎好了一點,抬頭有些茫然地望向扶著自己的人兒,道:“阿妍,你、你來了……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錢妍只覺心酸異常,應道:“我知道。你先起來,你高燒了,燒得神智不清,得馬上看大夫!聽話……”

季霄羽努力站起來,順帶把錢妍扶起,神色到底清醒了些許,對她溫柔地笑:“阿妍,你別怕。我想了一夜,終於給我想出一個辦法。來,你先坐,喝口水……”

錢妍被她拉扯著,跌坐到桌邊,眼看著季霄羽倒了一杯冷茶給自己喝。

錢妍望著那茶,沉默良久,突然抬眼望了季霄羽一眼,道:“我相信你,阿羽,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

季霄羽眼中卻是一片狂熱,只是催促她喝茶。

錢妍舉杯,一飲而盡,然後目光定定地望著季霄羽。

季霄羽被她這般瞧著,眼底的狂熱慢慢消退下來,一絲不知所措反而浮升上來,半晌只喃出一句:“你要相信我,阿妍。這個法子,一定可以解決問題。”

錢妍喃喃道:“我相信你。”

她只覺眼前慢慢模糊,意識不知沉睡多久又漸漸復醒。睜不開眼睛,渾身動彈不得的虛軟,便意識是清醒的,身體除了不能動卻能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有人正在脫自己的衣服?

是誰?錢妍驚慌想要掙扎,但明顯是中了迷藥的身體根本絲毫不聽大腦指令。

“阿妍……”一聲低幽的嘆息響在自己頭頂,滾燙的呼吸迫在鼻端,一抹含著愧疚的聲音響在嘴邊,“原諒我,阿妍,但我只是做個假象。等你醒來的時候,一切都過去了……”

真的能過去嗎?不,有時候過去永遠過不去。

接下去發生的事情,錢妍雖然看不見,卻全部都感覺得到。把迷藥當茶喝的人,身上早已有了抗體,可是這份迷藥有些門道,還是令她一個時辰都不能動,但全程都是清醒。

但錢妍寧可自己是昏迷的,不,她寧願自己已經死去……

季霄羽在她身上所做的一切,她全都知道。

她的眼淚一直流著,好像怎麼流也流不完一般,淚溼了整個枕頭。

這是怎樣的酷刑……

身體不痛,心卻疼痛如裂……

世上至深的傷害,並不是身傷,而是心傷……

酷刑總有結束的時候,竟然有人前來驗收。

“你滿意了吧?”季霄羽的聲音很冷,甚至是嘶啞的。

對方回答她良久的沉默,最後才說了句:“三天之後,你爹就沒事了。”

聽到這樣的對話,錢妍很希望自己從沒有聽到過。

希望自己沒有耳朵,就不會聽到這些傷心的話。

希望自己沒有五感,就不會感覺到這些酷刑般的動作。

希望自己沒有心,就不會這樣疼痛。

錢妍身心俱創,第一次放棄了意識上的掙扎,將自己放任到黑暗的深淵,從此不願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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