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淺單手撐在石鑿的大水缸邊上,缸裡的海鰻躲在草下一動不動,像條賴皮蛇一樣,其餘的海魚則歡脫的游來游去,就如同喜笑顏開,雙眼直勾勾要掉進缸裡的婦人一般。

“哎喲,瞧這大海鰻,嘖嘖嘖,多大的金鯧魚!”

周王氏砸吧著嘴,恨不得把偌大魚缸也給搬回周家去。

貪婪的神態趙淺盡收眼底。

“哥婿,跟我捉那條金鯧魚!”周王氏指著水缸裡的大魚,思來想去,全都拿走是不可能的,選好吃個頭又大的才不吃虧。

趙淺笑了一聲:“這麼大的魚,你拿的動嗎?”

周王氏一個撇頭,自信滿滿:“誒,怎麼會拿不了!兩條我都拿的下。”

趙淺扶著水缸邊:“你是少雨的親人,別說是兩條魚,就是想要兩水缸魚,只要你開口,我也會想辦法給你弄到。”

周王氏沉浸在得了一個好哥婿的喜悅中,正想順著這個意思說下去,趙淺卻忽的沉下了臉:“可是你有一點做人親孃的樣子嘛!”

周王氏也不蠢,哪裡會聽不出趙淺的怒氣,只是不明白好好的臉色咋說變就變,她扯出個笑臉:“哥婿說的是哪裡的話?”

“說的是上魚村周家的話!甭跟我扯柺子,你往日裡怎麼對待少雨的我不知道,但是他今天不待見你,不想見到你,你以後就別上趙家來!”

周王氏收起了笑容,有點怕身強力壯的漢子,也不知道之前上門來要人的晃腳酒罐子怎麼會忽然變得這麼兇狠,她堪堪的縮了縮手:“你怎麼這麼說呢,周哥兒是我們老周家的人,上魚村可沒有娘不能去看出嫁哥兒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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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那些話像是個娘說的嗎?你來又只是看兒子的嗎?”趙淺冷笑了一聲,句句逼問,周王氏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周王氏賠笑道:“我這不是訓訓他,怕他不聽你的話嘛,可都是為了你啊!”

“你把他嫁到了趙家,他就是我趙淺的人,誰准許你多管閒事管我的人。”

話畢,他忽然挽起袖子,從水缸裡把被選中的那條金鯧魚給提了起來,魚忽然被襲擊離了水,擺動著尾巴甩出一潑水,濺的周王氏一臉。

他掐著魚,遞到周王氏身前:“看兒子是假,想要東西才是真的吧,想要啊?拿去啊!”

周王氏看了看肥碩的大魚,咽了咽口水,卻又不得不瞄了一眼凶神惡煞的趙淺,心裡雖然在突突直跳,但是貪婪還是促使她伸出了顫抖的手。

趙淺見此,眼中陰冷一片,不知什麼時候身後竟然別了一把刀,倏忽間抽出,反手插在了木質的後牆上。

周王氏聽見刀插進木頭的沉鈍聲,瞧著那鐵打的彎鐮刀扎在木頭上,入木怕得有三四釐米,當場便嚇得軟了腳,噗哧一下跌坐在了水地上。

“拿啊,怎麼不拿了!”趙淺又把魚遞進了一些,魚一直在撲騰。

周王氏噤若寒蟬:“不,不要了,我忽然想起家裡還有事情,先,先走了。”

她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後頭像是有野狗追一樣,撒起腿發瘋似的跑出了周家,她可不認為自己的頭骨會比木頭硬,若是那一鐮刀扎過來,還有命嘛!

人跑了以後,趙淺把魚重新丟進缸裡,他在屋後站了一會兒才回了屋。

周哥兒跟之前還是一個樣,腿上放著漁網,只是低著頭不知到底有沒有再縫補,知道他進來了,沒有問周王氏也沒有問自家的魚,莫名就讓人覺得像塊石頭放在凳子上一樣,寂靜的屋子彷彿能聽見心跳聲。

趙淺心裡此時也沒多爽快,倒不是因為周王氏,一個外人他犯不著惱怒,只是周哥兒和她爭吵的話他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周哥兒他不是心甘情願嫁到趙家的。

他當然也明白,以前原身名聲不好,他不想嫁過來實屬正常,可是他現在就是趙淺了,繼承了趙淺的一切,他們已經是一個人,一聽到他並不想嫁過來,也就是並不想跟他在一起,他心裡就莫名的堵得慌。

這不是周哥兒的錯,他明白,以前沒有遇見過感情上的事兒,他理不清楚這些情緒,只會讓人更加煩躁。兩人相處無言,過了好一會兒,他掙扎著道了一句:“她走了。”

周哥兒沒有回話。

他又嘗試著說了一句:“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周哥兒沒有抬頭,聲音沙啞,一如當初兩人初次見面,開口時的聲線一樣:“有什麼好說的。”

“沒什麼好說的?”他眸色一沉,心裡窩了一股子氣。

屋裡從寂靜變成了鬱悶,他一拳頭砸在了屋門的柱子上,從來沒有覺得周哥兒的少言寡語,脾氣倔強,像今天這麼讓人百轉千回的心煩意亂!哪怕他多說一句話也好呀,什麼叫沒什麼好說的,他就這麼不值得交心,不值得多說兩句?

哪怕就隨意說一句之前的都是誤會,是氣話也好啊!他便可以安慰他,哄哄他,現在說句話來簡直讓人下不來臺。

趙哥氣哄哄的轉身去了灶房。

這一天,兩人都沒有再說上一句話。

外頭的雨時大時小,淅淅瀝瀝的落,打在屋頂上,打在屋簷上,也打在人的心上,冷不伶仃。

趙淺一直在灶下,燒了些木頭,熄滅了後把炭火用灶灰蓋上,把沒曬乾的海帶放進鍋裡烤著。

手上空閒了以後,他又把弄回家的棕櫚皮用麻繩給捆起來,量不太多,做墊子還不夠,一想到是做兩人睡的床,他心裡又是一陣煩悶,把棕櫚皮丟在了灶下,不再去搗騰。

平日裡說話的都是他,今兒他也不說了,小房子裡靜的隨便發出一點兒聲響都像是打雷一樣。

夜裡,周哥兒照常睡在了地上,趙淺也沒多說什麼,他大喇喇的倒在床上,背對著周哥兒,吹了油燈的屋裡黑的不見五指。

外頭沒有打雷閃電,也沒有月光,窗子外黑洞洞的一片,沒有光亮。他輕手輕腳的翻了個身,望著周哥兒睡的方向,黑漆漆的屋子什麼也看不見,可他卻猛然的發現自己的眼睛能勾勒出周哥兒的身形來。

往日睡前的一瞥,沒想到在腦子裡這麼清晰。

只有夜色知曉的一個秘密是,地上的人其實也輕輕悄悄的翻了個身,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著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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