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節晚自習結束已經十點半了,宋義在群裡喊吳興要不要去享受一把食堂給高三特供的宵夜,吳興過了一會才回覆說去。

他說完去又艾特了葉斯一句,“小心點,朱叉叉被你氣瘋了,回自己班發了一通脾氣,把那幾個平時和咱們一樣混的挨個叫起來罵了一遍,還讓他們留下值日,陳子航那幾個都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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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斯對著那條訊息冷笑了一聲。

重生一遭,確實有些人有些事變了,但朱叉叉真是一點都沒變。之前她帶了葉斯高三一年,葉斯早就把這個女人的虛偽蒼白和狐假虎威看透了。

葉斯冷淡回覆:“瘋女人撒潑,關我屁事。”

葉斯把手機揣褲兜裡,發現何修剛好看完一本漫畫。他把《物理競賽題庫》的書皮從漫畫上剝下來,又從書桌堂裡掏出一冊新的漫畫,把書皮套回去。

“…………”

葉斯真的服氣,這個哥,裝逼技能已經出神入化,融入骨髓,以至於一舉一動都能自然不經意地流露出逼神的氣息。

“你吃宵夜嗎?”葉斯問。

何修搖頭站起來,“有個室友昨天通宵,大家答應他今天早點回去不影響他睡覺。”

“哦。”葉斯不住校,對那些宿舍文化不太瞭解。他扯起空蕩蕩的書包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麼,“你也住三宿嗎?”

“嗯。”何修說,“高三男生都住三宿,因為三宿離教學樓、浴園都是最近,方便。”

“那溫晨……”葉斯頓了下,壓低聲音,“你知道他和陳子航是怎麼回事嗎?”

“知道。”何修平靜說,“他倆本來是一個屋的,陳子航煩他,他跟總務老師說過了會調宿舍,跟我們屋的一個人換。”

“但陳子航不滿意,非讓他徹底滾出三宿才行。”葉斯說。

何修點了下頭,“對。”

“真他媽不是人啊。”宋義在旁邊罵道,又問,“他倆為什麼鬧矛盾,起因知道嗎?”

何修沉默了半秒,搖頭,“不知道。”

葉斯看他一眼,沒吭聲,只抬腳踢了踢宋義,“走了,早點吃完宵夜早點回去,晚了我不好打車。”

“哦,行啊。”宋義點點頭,臨要走之前看見了何修桌上的紙抽,“借我張紙,學神,我擦個手機屏。”

何修嗯了一聲,在他伸手之前從紙巾盒裡唰唰抽出兩張,把第二張遞了過去,第一張被他順手一團,投進走廊的垃圾桶裡。

宋義擦了把眼鏡,也把紙巾團起來一扔,可惜耍帥失敗,沒進,他只好又顛顛過去撅屁股撿起來手動塞進垃圾箱。

何修在新冒起尖的那張紙上又掐出一個小耳朵,繼續收拾東西了。

英中西門外有一條街,各種小吃奶茶店全在上邊。街角還有家“如實書鋪”,二十四小時開門,主要賣教輔和青春讀物,裡面有個大自習室,平時放學和週末都有很多學生在這寫作業。

如實的老闆是個三十多歲的日系青年,姓名未知,大家就給他冠了店姓叫實哥。葉斯跟實哥交情還算不錯,因為高一被幾個社會混子纏上後打到如實的門口,實哥摘下斯文眼鏡擼起袖子幫了他一次。

葉斯感到震驚,並和書鋪結下了友情。

吃完宵夜出來十一點半,一條街基本都黑了,只有如實書鋪還洋溢著暖黃的光。門口吊燈下飛舞著幾隻衝動的小蟲,正在拿頭瘋撞燈泡。

葉斯揹著空書包推門而入,門口的風鈴叮咚叮響,實哥在收銀臺桌子後邊抬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那個。”

葉斯本來直接要進去,愣是被他兩個字拖住了腳步,回頭問,“嗯?”

實哥說,“別在我這兒,今天腳崴了,不想收拾書架和桌子什麼的。”

葉斯困惑了一會才明白過來,操了一聲,“我不是來打架的!”

“那你來幹什麼?”實哥下意識看了眼門外昏黑的街道,有些擔憂,“別是又有人追殺你吧,我今天真的累了,哎,幫不動你啊。”

“滾啊。”葉斯大步往裡面走,“我來買書!”

“你怎麼不說你來下蛋呢。”實哥打了個哈欠,敷衍道:“可信度更高一點。”

如實的自習區面積大,書本區卻很擠,葉斯一個人站在兩排書架之間就要側著點身。各科練習冊教輔都堆在一起,一眼望去花花綠綠,重如泰山,令人迷茫。

葉斯看了一會,又扯著嗓子喊,“實哥!”

“幹嘛?”實哥趴在收銀臺後呵欠連天。

“練習冊要買什麼啊?”葉斯猶豫了下,“哪些最火?”

實哥嘆口氣,終於推開凳子一瘸一拐地過來了,葉斯低頭瞅了他一眼,腳腕上好好的也沒腫也沒包著,感覺是活活矯情瘸的。

“王后雄,薛金星,五三,輕巧奪冠,這些都是賣得好的。”實哥在幾摞練習冊上拍了拍,像賣西瓜的,又問葉斯,“誰用?”

“我自己啊。”葉斯看了眼他剛才指到的那些,點點頭,“基礎點的,教材講解性的,有嗎?”

實哥沒說話,從書架底下踹出另一摞,“高中教材全解”系列。

“可以。”葉斯舒口氣,“這個,還有剛才你說的那些,語數外理綜,我全要。”

“……”實哥不打呵欠了,透過眼鏡看著他,又問一次,“誰用?”

“我啊。”葉斯瞪著眼睛回。

“你要拿去教務處燒著玩麼。”實哥嘆口氣,飛快把葉斯要的三十多本練習冊收拾好,拿繩子捆成兩摞,勁瘦的手臂拎起兩摞練習冊往收銀臺走,彷彿飄輕。

葉斯懶得廢話了,“多少錢?”

實哥掏出計算器,先歸零,然後連加帶乘,叭叭叭摁了半天,又歸零了。

他打著哈欠說,“太困了,算不明白了,你看著給吧。”

葉斯服了,掃了個碼把餘額裡那點錢全都轉了過去,“那就這些。夠嗎?不夠我再從卡里轉點。”

實哥看了眼,“好像不用這麼多。”

“沒事。”葉斯拎起兩摞書,“下次來你這打架。”

“……”

葉斯拎著書在街角等車,司機繞錯路,他等了一會猶豫要不要回屋裡坐著等,結果一回頭,卻透過玻璃窗看見了剛才沒進去的自習室。

實哥端著一杯飲料送到裡面,一個男生趴在桌上抽抽,像在哭。

葉斯看了兩眼覺得眼熟,往旁邊挪了挪,看清了臉。

這不是溫晨嘛。大半夜的不敢回宿舍,在書店趴著哭,把實哥都哭懵了。

葉斯無語撇嘴,又扭頭看了眼實哥。

剛才果然在裝瘸,阿西吧。

第二天早上,葉斯踩著鈴狂奔進教學樓,又踩著胡秀傑的叫罵聲奔上三樓,一溜煙衝到後門。

何修正端著卷子站著,看他進來了有些無奈,往旁邊讓了下,葉斯撐著桌子一下子跳了進去。

“葉斯你怎麼又遲到了。”老秦拿黑板擦拍拍講臺,帶起一股粉筆灰,又把那玩意扔開,皺眉道:“昨天剛強調遲到的問題。你看看你,校服也不穿,眼睛都睜不開,頭頂冒煙,昨晚幹什麼去了?”

“老師我熬夜學習了。”葉斯無精打采地說,感覺看講臺都有拖影,“你別磨嘰了,我學得快要猝死了。”

前邊的人壓著聲音偷樂,老秦氣得瞪眼,“我要是信了你的邪,我都白當這麼多年老師。”

他罵雖然罵著,還是伸手進包裡掏了兩塊巧克力出來,讓前面的人傳給葉斯當早飯。葉斯剛接過來還沒來得及撕開,老秦又說,“何修先坐下,葉斯先把你作文讀了,清醒清醒再吃。”

哎。服了啊。

葉斯無奈,只好上書桌堂裡一通翻,勉強把自己那篇只有38分的作文給拽了出來。

何修坐下,葉斯起立,兩人錯身的時候胳膊蹭了下,葉斯順勢低頭看到了何修的作文。48分,也沒比自己高哪兒去。

“念。”老秦嚴肅說,“底下人都聽著,別犯困。”

葉斯嘆氣,開始念自己的作品。

“《後悔》,作者葉斯。”

光是這一句就有人開始笑,葉斯在底下踹了一腳前面抖動的小胖,繼續往下念。

“當我回憶以前的光輝歲月,其實也沒什麼後悔的事。就有一件令我耿耿於懷,給我上了斬草要除根這堂課。讓我往後十年的打架生涯裡再沒陰溝翻過船,也比較少被找家長。”

底下鬨堂大笑,那些趴在桌上睡的人全笑醒了,老秦拍了拍講臺桌,“笑什麼笑?認真聽!這是一個總起段,也有你們個別人學習的空間!“

臺下笑得更大聲。

葉斯平時作文都湊不出來八百字,但是這篇他寫的挺多,主要是認真總結了那次放虎歸山的教訓,又寫了一堆打架的啟發。老秦聽他唸完教訓那一段之後就讓他坐下了,不敢讓同學們再聽到別的奇怪的東西。

班級裡笑得根本停不下來,老秦不得不開啟了講課的麥克風,說道:“我為什麼讓葉斯來念他的作文?一是這篇文章確實有值得學習的地方,以簡短的記敘切入,後面清晰羅列論據和啟發,結構很乾淨。而且這篇文章葉斯同學寫了八百四十七個字!八百四十七啊,這說明什麼?說明無論你是誰,只要你用心去揣摩題目,結合自己真摯的情感,八百字其實很好突破,怎麼就有人只寫了五六百就寫不下去了呢?”

笑聲快要淹沒麥克風裡的聲音,老秦不得不拿沒什麼人用的教鞭抽了抽黑板,“行了,何修起來念作文。”

教室終於安靜下來,老秦又說,“何修同學的作文結構清晰、行文流暢、用詞嚴謹,是一篇非常優秀的高考議論文。讓你們聽這篇,一是日常學習,二是希望大家等會一起討論這篇文的立意,為什麼這麼優秀的文章只拿了48分。

葉斯面無表情地掰了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也不打哈欠了。

何修站起來,語氣一如既往平靜。

“《後悔》,何修。”

“我曾偏執輕狂地認為,自己知道人生的最優解是什麼。那時如果有人問我後悔二字,我會回答,從未。”

葉斯後背一僵,還沒完全化開的巧克力堅硬地劃過喉嚨,又甜又火辣辣地痛。他抬頭看向何修,何修正平靜地看著自己的作文,黑眸深邃,睫毛遮下來,掩住了那雙眼中暗湧的情緒。

看來這個哥比上一世早熟了一截啊。

葉斯心想,要不是問過沙雕,他真的要懷疑這個哥也是重生的了。

“每一種人生都有最優解,但世上有無數種人生。這是我後來的思考。”何修繼續念下去,“在千萬種人生之中,沒有嘗試過另一種可能,就沒有資格狂妄定論無悔。”

教室裡安安靜靜,大家都在聽何修念作文,還有人拿出筆記本記何修的幾個關鍵論點,整理他的作文結構。

何修的作文念了五分鐘,他坐下後同學們就開始活躍討論了。有人說何修的作文獨帶一種大神的沉穩,還有人說立意確實有點怪怪的,說不上偏還是不偏。

葉斯沒有參與討論,他從書桌堂裡扯出一張紙,在上面劃了幾個字推過去。

“你是不是有秘密。”

何修筆尖在紙上頓了下,“漫畫書啊。你呢?”

紙條被推回來,葉斯看著那行字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那股熟悉感是哪來的。他看了何修一眼,拍拍自己鼓鼓的書包。

“昨天買了好多練習冊,你幫我保密,我就不舉報你的漫畫書。”

葉斯寫完之後覺得這段對話真他媽幼稚的可以。

但何修看了之後反而笑了笑,而後折起那張葉斯隨手撕的不規則的紙,疊成掌心那麼大,平平整整地夾進漫畫書。

“擦擦。”何修說,抽出一張折著小耳朵的紙巾遞過來,指了指葉斯指尖沾上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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