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為兩個孩子的名字操碎了心, 夜裡上了床還惦念著這事。晏未嵐半躺在他旁邊,手裡捧著本史書, 聽虞笙嘰嘰喳喳的, 嘴角帶著淺笑, 沒有半點不耐煩。

到了平時熄燈睡覺的時候,虞笙還在給孩子們取名字。

“既然是雙生子,兩人的名字還是要相輔相成才好。”虞笙咬著指頭沉思著,“比如晏大晏小,晏黑晏白,晏山晏水……”

晏未嵐合上書, 看向他,含笑道:“你今夜精神不錯。”

“我下午睡了挺久, 現在一點都不困。”

“名字的事情, 可以等你生了再說。”晏未嵐把書放到一邊,俯身虛壓在虞笙身上,將其手腕扣在身側,嗓音沉沉, “現在, 你可以想想別的。”

晏未嵐好似禁慾了許久終於破了戒,似水的雙眸含著毫不掩飾的佔有慾,“莫問歸說,孕過三月,可適度……做一些事。”

以晏未嵐的姿色,虞笙被他勾.引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他紅著臉, 小聲道:“小心別壓到我肚子。”

晏未嵐輕笑道:“那你上來吧。”

……

臘月底,晏奉驍油盡燈枯,死在了床上。正如白惜容所說,晏奉驍能多活這數月已是萬幸。為了能替他苟住性命,莫問歸用了不少虎狼之藥,他最後的幾個月時時刻刻都忍受著非人的痛苦,如今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

晏府上下掛滿了白布和白燈籠,靈堂前金紙飄散。晏未嵐即使對晏奉驍的死無甚感覺,表面功夫還要做的。他穿上了孝服,向朝廷告了假,留在府中接待前來弔唁的朝中官員。

虞笙身為晏未嵐之妻,按禮制應為晏奉驍守靈三日,齋戒三月。可前來晏府弔唁的客人從未見過虞笙,有人問起,晏未嵐只道虞笙傷心過度,傷了身體,正臥病在床。旁人對此私下沒少議論,但是他們顧忌晏未嵐的身份,也不敢多問什麼。

晏奉驍死後的第三日,皇帝的聖旨來了。晏未嵐繼承了晏奉驍的從一品國公之位,因其尚文不尚武,封號便由“武”改為“奕”。晏未嵐不到二十歲,就成了晏府真正的主人,下人對他的稱呼由“七少爺”改為了“老爺”,虞笙也跟著成了晏府唯一的夫人。

晏奉驍留下的一堆鶯鶯燕燕,沒有孩子的都被白惜容打發出了府。他的那些庶子庶女,一個個見到晏未嵐就像老鼠見著了貓,屁都不敢放一個。有的拿了銀子分了家,有的選擇留在晏府,拿著月例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如此一番清理,晏府一下子清淨了不少。要說有什麼特殊的,就是身為哥兒的晏元嵐。

晏元嵐和晏未嵐同齡,別的哥兒在這個年紀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他卻還沒有嫁人,被好吃好喝地供在家裡,下人也對他頗為恭敬。只是每兩個月,他都要被熱潮折磨得死去活來,無人替他解潮,他也沒有解潮藥,除了硬抗別無他法。熱潮對他而言就好似定期發作的毒藥,毒一旦發作,能讓他痛不欲生。

虞笙聽說這件事後頗為唏噓。想當初,晏元嵐被定為哥兒後那叫一個春風得意,一下子就把和晏未嵐多年的兄弟情義拋到了腦後。他仗著自己是哥兒作天作地,目中無人,現在混成這逼樣,也是晏未嵐給他的報應。

因為晏奉驍的死,晏未嵐和虞笙成婚的第一個年只能在一片寂靜蕭索中度過。虞笙四個月的月的肚子已經和旁人五個月一般大,行動也有些不便,大多時候都在院子裡待著。晏未嵐把晏奉驍的後事都交由白惜容打理,自己不上朝也不管家,幾乎是每時每刻都陪著虞笙。

除夕那日,晏未嵐帶著晏氏宗族祭完祖後回來,看到虞笙正在同秋念一起剪窗花,眼中流露出一絲暖意,“虞笙。”

虞笙抬起頭,對上晏未嵐的目光,歡喜道:“未嵐,我學會了新技能!看我剪的怎麼樣?”

晏未嵐拿起虞笙的作品端詳了須臾,“這只山雞體態優美,活靈活現,不錯。”

“……”虞笙一臉木然,“這是鳳凰。”

晏未嵐:“……”

秋念憋著笑,道:“廚房方才來了人,問老爺夫人晚上想吃什麼。”

虞笙想也沒想道:“過年當然要吃餃子啊!”

秋念說:“是,我這就讓他們去準備。”

虞笙把“鳳凰”從晏未嵐手中拿回來,嘟囔道:“哪裡像山雞了,明明就是鳳凰。”

晏未嵐笑了笑,“你想把它貼在哪裡?”

“哎?”

“窗花是用來貼的。”

“不是說我們要守孝,不能貼這些紅紅的東西麼?”

晏未嵐不以為然,“只貼在我們房中,有誰知道?”

“好啊,那我們一起貼。”虞笙一手抱住肚子,一手扶住晏未嵐站了起來。兩人走到窗戶,一人拿著窗花的一端,合力將“鳳凰”貼了上去。

晚上吃完餃子,晏未嵐攙扶著虞笙在院子裡散步,等虞笙走累了,他們在廊下坐下。下人端來暖爐和小食,虞笙依偎在晏未嵐,看著皚皚雪景,道:“未嵐,以後的每一個年,我們都要一起過。”

晏未嵐側過頭,在虞笙眉間印上一吻,“嗯。”

大年初一,晚上宮裡來了不少賞賜,一半是皇帝賞的,一半是林後賞的。虞笙沒想到林後還惦念著自己,心裡又感動又愧疚,他從潯陽回來這麼久,都未曾去向林後請安,可以說是白眼狼本狼了。

虞笙對晏未嵐道:“未嵐,我們受了賞,是不是要進宮謝恩才對?”

“你想去向皇后請安?”

虞笙點點頭,“我好久沒見他了。”

晏未嵐看了一眼他的肚子,“你這樣,如何出門?”

“我披上狐裘,把肚子藏起來,不會有人看得出來的。上回大哥來看我,我就是這麼做的,一點沒露餡。”虞笙抱著晏未嵐的胳膊道,“未嵐,我都大半月沒出門了,再這樣下去我會閒得下蛋的……”

晏未嵐笑了笑,“皇后現在不在宮中,他在宜和園養胎。”

“養……養胎?”虞笙愣了愣,“他也……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晏未嵐道:“太醫說他此胎不穩,不宜張揚,以免衝撞腹中皇嗣,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林後四十歲懷二胎,算的上是高齡產夫了,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那更該去看看他了,”虞笙道,“畢竟他幫過我那麼多。”

“林後靜養期間很少見人。”晏未嵐說,“我遞張帖子給他,他若想見你,自會傳你。”

在晏未嵐遞帖子的次日,虞笙就接到了林後的宣召。剛好晏未嵐也要向皇帝謝恩,兩人便一道去了宜和園。

進了園子,林後身邊的禾公公親自來迎接。晏未嵐要去前園的勤政殿,走之前道:“禾公公,內人身子不便,勞煩看顧。”

禾公公笑道:“國公大人客氣了。您完事後遣人和老奴說聲,老奴親自把國公夫人送回來。”

虞笙今日穿了一身寬鬆的衣裳,又披著狐裘,他雖然已經顯懷,四肢仍然纖細,臉也只是稍稍圓潤了一些,不知情的人完全看不出什麼。

禾公公帶著他朝林後所在的東來宮走去,“地上滑,國公夫人請小心慢走。”

“多謝公公提醒,公公不必喚我‘夫人’,同以前一般稱呼我便是。”虞笙溫軟一笑,“皇后鳳體可還安康?”

禾公公苦笑道:“皇后此胎懷得不易,好在有太醫盡心照料,熬過了這八月。昨日奕國公在貼中提及夫人有孕一事,皇后心裡高興,精神頭也好了不少。”禾公公頓了頓,又道:“自從來了這宜和宮,除了秦王,皇后甚少和他人說話,皇上又……唉。此次還請虞二公子多陪陪皇后,奴才知道您最能哄人高興了。”

兩人踏雪慢行,遠遠瞧見兩個錦衣鶴麾的男子帶著數人朝他們走來。待他們走近,虞笙才看清其中一人竟是……舒王李欒。李欒不期然見到虞笙,怔愣在了原地。

禾公公朝兩位男子躬身行禮,“奴才見過兩位王爺。”

虞笙不知另外一名男子是誰,跟著禾公公道:“虞笙見過兩位王爺。”

李欒緩過神,嘴裡泛起一絲苦澀,“不必多禮。”他看著虞笙良久,道:“聽聞你隨奕國公一道去了潯陽,可還安好?”

虞笙客氣地笑笑,“不好我又如站在王爺跟前的?”

站在李欒身邊的男子道:“原來你就是奕國公的夫人——那個常人。”

虞笙點點頭,“沒錯,就是我。”

李欒向虞笙介紹:“這位是本王的六哥,永王。”

虞笙“哦”了一聲,對禾公公道:“公公,我們還是快走吧,免得讓皇后久等。”

永王似有些驚訝,“你要去見皇后?”

“是。”

禾公公拱手道:“那奴才就先帶國公夫人走了。”

李欒看著虞笙的背影,神色有幾分落寞。永王道:“皇后靜養中何人都不見,為何會見這位國公夫人?”

李欒低聲道:“大概是他真的討人喜歡吧。”

東來宮中,虞笙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林後。林後腹中胎兒已有八月,看著卻不比虞笙的大多少。除了肚子,他身上其他的地方都瘦了,整個人憔悴不已,好像被吸乾了靈氣。

見到虞笙,他清淺一笑,“虞笙來了,坐。”

虞笙也衝他笑著,“皇后。”殿內炭火很足,虞笙也不必忌諱什麼,脫下狐裘坐到林後身邊。林後問他:“在潯陽數月,可受了委屈?”

虞笙搖搖頭,“未嵐把我照顧得很好,我除了餓了三天,沒受什麼委屈。”

林後笑了笑,“餓了三天還不委屈?”

“委屈啊,但未嵐替我報仇了,我也就沒那麼委屈了。”

通常兩個孕婦或者孕夫湊在一起,話題都是圍繞著腹中的孩子。但虞笙瞭解林後,林後很排斥他哥兒的身份,對生子一事恐怕也不會很熱衷。林後不提身孕一事,虞笙也不提,而是說起自己在潯陽的所見所聞。林後靜靜地聽著,偶爾才說句話,兩人就像是許久未見朋友,談論著再尋常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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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後面,虞笙自然而然地提起了秦王,說他如何如何英勇無匹,神機妙算,拯救潯陽百姓於水火之中。

林後笑道:“湛兒也同我說過這些。他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你說了不下百句。”

虞笙訕訕道:“皇后是不是嫌我囉嗦了?”

“不,”林後輕聲道,“你這樣很好。”他看了眼窗外,“又開始下雪了。”

禾公公上前道:“皇后可是乏了?”

“我想出去走走。”

禾公公一愣,“皇后,您月份大了,太醫囑咐過要多加靜養,外頭又在下雪,您還是留在宮中罷。”

虞笙忍不住插嘴:“我府上的大夫說多走動有助於生產,我每日用完晚膳都會走上小半時辰。”

“唉喲虞二公子,您和皇后可不一樣!”禾公公急道,“您懷相好當然可以走,可皇后他……”

“那還是別去了。”虞笙緊張道,“皇后,我陪您在宮中聊天吧。”

“無妨,”林後淡淡道,“難得有人陪我——虞笙,走罷。”

禾公公心中叫苦不迭,可又勸不過,只能聽命。

虞笙和林後披上狐裘,帶著幾個宮女太監出了門。禾公公一手打傘,一手扶著林後,如履薄冰,生怕出什麼意外。好在林後精神不錯,步伐也穩,禾公公才稍稍松了口氣。

梅園中,梅花開得正歡,暗香襲襲,賞心悅目。林後伸出手,軟白的雪落在他掌心上,他說:“湛兒出生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雪。”

虞笙問:“痛嗎?”

林後收攏掌心,“我忘了。”

兩人一起沉默著,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禾公公臉色一變,“誰在哪裡?出來!”

話落,一位白衣少年從梅花林中鑽了出來。這少年長得極好,五官秀美,雙眸含情,眉間一點紅印,微卷的長髮垂於胸前,看得虞笙差點叫出聲——這、這也太像了吧!

白衣少年見到林後,乖巧地下跪行禮:“司空玉參見皇后。”

林後冷淡地點了點頭,“免禮。”

名叫司空玉的少年站起身,手中拿著幾簇梅花枝,怯怯道:“我……我是不是打擾到皇后了?”

林後道:“沒有,你走罷。”

司空玉沒有動,咬了咬嘴唇,道:“我只是想折幾枝梅花送給皇上,沒想到掃了皇后賞花的雅興,還請皇后恕罪。”

林後冷冷道:“我還不至於為你掃興。”

司空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皇后——”

虞笙怒道:“皇后讓你走你還賴著,你是聾了還是傻了,聽不懂人話啊!”

司空玉似乎從沒被人兇過,面對兇巴巴的虞笙,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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