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月拎著一捆木柴到廚房門口的時候, 就見薛元敬正坐在灶下的小竹椅上,目光望著灶膛。他側臉看起來很平靜,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就叫了一聲哥哥, 薛元敬聽到, 轉過頭看到她,忙起身過來接她手裡拎著的木柴放到一旁。然後又抽了兩根塞到灶膛裡面去,原本有些暗淡下去的火勢立刻又旺了起來。

因為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薛嘉月擔心薛永福和孫杏花馬上就會回來吃完飯,所以她就忙著洗其他要做的菜。等洗完菜, 揭開鍋蓋看鍋裡的鯽魚豆腐湯都已經熬成了奶白色,估摸著也好了。於是撒了一把蔥花下去之後她就趕忙的將鯽魚豆腐湯盛起來放到灶臺上, 放了其他的菜到鍋裡面去炒。

薛元敬這時就目光看了那碗鯽魚豆腐湯一眼, 然後又淡漠的移開目光, 拿了兩根木柴塞到了灶膛裡面去。

等到薛嘉月將最後一個菜做好出鍋的時候,薛永福和孫杏花就像是掐著這個點一樣的回來了。

外面的雪下的已經很大了,兩個人進屋的時候就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花,孫杏花還在抱怨的說著:“今年的這場雪下的可真早。看來今年冬天肯定會很冷。”

又聽到薛永福在笑著說道:“再冷又怎麼樣?這幾天我們手氣都這樣的好,贏了很多錢。趕明兒我就去鎮上給你買塊好布料,再買點絲綿回來,給你做一身好棉襖。”

兩個人一邊說著, 一邊在桌旁坐下,然後就叫薛嘉月捧飯菜過來給他們吃。

薛嘉月就將燒好的飯菜都捧到了桌上去,還在兩人面前放好了筷子。

薛永福大刺刺的看了她一眼,心中絲毫沒有前幾天對她作過那件事的羞恥和悔恨, 反倒還覺得很可惜。若不是薛元敬當時回來從中作梗,他就嚐到這塊鮮肉的滋味了。

薛嘉月則是全程不看他和孫杏花,只低垂著眉眼,等捧完飯菜她就回廚房了。

一來她確實不想再面對薛永福和孫杏花,二來現在天冷,她沒有棉襖,身上的衣服依然單薄,而廚房比其他的屋子都要暖和點,所以她最近都在廚房裡面吃飯。

薛元敬也在廚房裡面陪她吃飯。與外面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話不同,薛嘉月和薛元敬吃飯的時候半句話都沒有說,只安安靜靜的吃飯。等吃完了,就將碗筷放到灶臺上,彼此坐著,聽著外面堂屋的動靜。

等到薛永福和孫杏花吃完飯,薛嘉月就出去收了碗筷進來洗。

一大碗鯽魚豆腐湯都被他們兩個吃的乾乾淨淨的,連點湯水都沒有剩。

不過她正擼袖子拿了一隻碗準備洗的時候,就聽到孫杏花在吩咐她打一盆水出去給他們泡腳。薛嘉月沒有法子,只得放下手裡的碗,打了一盆水出去。

一邊在廚房裡洗碗,薛嘉月一邊還聽到薛永福和孫杏花在堂屋裡算他們現在手頭上有多少銀子的事。

這幾天贏了二兩多,孫家前兩天給了五兩,再加上他們以前攢的雜七雜八的那些錢,一總算起來也有近十兩銀子了。

兩個人這樣算著,就高興起來,都說今年要過個好年。等過幾天雪化了,就去鎮上買年貨。

薛嘉月知道,只怕到時他們也會帶上她......

她心中發沉,就抬頭看了眼一直正坐在灶下小竹椅裡的薛元敬。

就見薛元敬眉目平靜的很,好像在聚精會神的聽外面他們兩個人說話。

而薛永福和孫杏花這時也泡好了腳,洗腳水放在原地等著薛嘉月來倒,兩個人一面說話,一面回屋關上屋門睡覺。

聽到關門的聲音,薛元敬才回過神來一般,抬頭看薛嘉月,問她:“你洗好碗了?”

薛嘉月解下腰上圍著的圍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道:“洗好了。”

薛元敬聽了,就起身站起來:“你前些時候不是說想跟我學寫字?你現在到我屋裡來。”

薛嘉月微怔。

這還是上次他們同韓奶奶從鎮上回來的時候她隨後對他說起的。但是後來看他總沒有跟她提起過這件事,她還只以為他忘了。可沒想到他還一直記得。

薛嘉月就嗯了一聲,跟在薛元敬的身後往門外走。出去的時候還順手關上了堂屋的兩扇大門。

外面的風雪已經很大了,鋪天蓋地的飄著,就連遠處的綿綿群山看著都全白了一般。

不過積雪也有好處。雪光幽微,還是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屋子裡的一切的。

薛嘉月就見薛元敬用盆裝了半盆雪回來,又折了一根樹枝遞給她:“將樹枝當成筆,雪當成紙,現在我來教你寫字。”

薛元敬雖然有一支快禿了的毛筆,但他沒有紙,也沒有墨,平常就是想要教薛嘉月寫字都是不能的。但是今兒下雪,倒是正好可以用雪代替紙來教她寫字。

薛嘉月以前雖然沒有練過毛筆字,但好歹也是看人寫過的,大約知道毛筆應當怎麼拿。但是薛元敬還是嫌她握筆的姿勢不準:“擫、押、鉤、格、抵。拇指擫,食指押,中指鉤,無名指格,尾指抵。再有,手指要實,手心要虛,手掌要豎,手腕要平,筆管要直。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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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月:......

她現在心裡有兩種感覺。第一就是,果然都是看著別人做容易,自己做起來難。以前她看別人寫毛筆字的時候可沒有覺得裡面還有這麼多的門道啊。第二就是,薛元敬若是做夫子,絕對會是一個很嚴厲的夫子。

於是在薛夫子嚴厲的要求下,薛嘉月一遍又一遍的重來,但依然不能讓薛元敬滿意。最後他只好親自上陣,握了薛嘉月的手,手把手的給她示範到底該怎麼正確握筆的事。

天冷,兩個人的衣服都很單薄,所以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冷的,握在一起,倒像兩塊冰一樣。

薛嘉月忍不住的就笑了起來,傳過頭去看薛元敬:“哥哥,你的手可真冷。”

一眼就對上他黑黢黢的眼眸。薛嘉月不由的就感嘆,薛元敬的眉眼生的可真是好看啊。僅僅只是這樣看著,就會忍不住的讓人會沉淪一樣。

但沒想到薛元敬卻是一臉嚴肅的看著她,語氣嚴厲:“不要分心,好好練。”

薛嘉月:......

瞬間就有一種勞資想跟你聊風花雪月你卻跟我聊柴米油鹽的無力和挫敗感。

不過好在繼續教了她一會兒之後,薛元敬走去倒了一碗水過來給她喝。

薛嘉月單手接過,湊到唇邊喝了一大口。

水是溫的,而且喝起來仿似還有一絲甜味。不同於以往的水,喝起來還帶了一絲農家灶臺特有的煙火氣。

薛嘉月就笑著抬頭問道:“哥哥,你在水里加了什麼?怎麼這水喝起來竟然有甜味?”

薛元敬目光微動。不過隨即他就面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說道:“我剛抓了一把雪放在水裡。”

“雪化了不就是水?能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薛嘉月笑起來,“還能是甜的?”

薛元敬轉過頭,目光看著門外暮色中飄灑的雪花,過後他回過頭來看著薛嘉月,竟然是一臉認真的樣子:“今年的這場雪不一樣。等下過了這場雪,一切都會是甜的。”

他這話說的就有點類似於禪機了,薛嘉月聽不懂。她反倒覺得,只怕等這場雪下完,她的日子會是苦的。

她的興致就開始有些不高起來。又淡淡的和薛元敬說過幾句話之後,她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像很困。最後她還是沒有忍住,頭一歪,靠在薛元敬的身上就睡著了。

薛元敬低頭看她。就見她即便睡著了,眼梢眉間也都是發愁的模樣。

忍不住的就抬手去輕撫了撫她的眉間,似是想撫平她皺起來的眉頭。隨後他將她打橫抱起,輕輕的將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又輕柔的給她蓋上了被子。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站在床邊看了看她的睡顏。隨後他就彎下腰,將放在床裡側的那只竹簍子拿了出來。

竹簍子拿在手上有點重。他垂下眼,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竹簍子上面緊緊蓋著的蓋子。

這一刻他想起他的母親,他幼小的妹妹,他一個都沒有保護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一個死了,一個被賣了。而現在,薛嘉月是他想要保護的人,他不能再任由薛永福和孫杏花將她給賣了,重蹈他幼小妹妹的那條路。

心中瞬間堅定起來。他雙手捧著竹簍子,拉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風雪越發的肆虐起來,狂風卷的樹枝都在嗚嗚的叫著,屋頂上的茅草也被風捲了許多起來,盤旋著直到半空。

薛元敬輕手輕腳的穿過院子,推開堂屋的大門。

薛永福和孫杏花住的那間屋屋門是關著的,裡面也落了門栓,但這絲毫難不到薛元敬。

他沒有直接一掌拍斷門栓,而是裝成要破門而入的樣子,在外面用力的撞著門。

如此連續幾次之後,不是很粗的門栓終於被他給撞斷了。只聽得譁啦一聲響,不是很厚的屋門開了。

屋子裡面沒有點燈,只有幽微的雪光從窗子裡面透了進來,朦朦朧朧的能分辨出屋子裡的東西。

薛元敬看了一眼屋內。然後他抬手理一理衣服,伸手拿了他先前放在地上的竹簍子,神色淡漠的抬腳緩緩的走進了屋裡面。然後他轉過身,徑直的就往床那裡走。

床上,薛永福和孫杏花還在睡著,此起彼伏的打著鼾,好像他們兩個壓根就沒有被先前薛元敬撞門的聲音給吵醒一樣。

薛元敬站在床前,垂著眼,面無表情的看了看他們兩個人一會。

這當會他心中閃過許多畫面。有以前母親和妹妹都還在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快樂的場景,也有薛永福酒醉之後打他和妹妹,妹妹痛的哭喊,母親撲過來勸阻卻被父親一腳踢開的場景,還有薛永福壓在薛嘉月身上,動手撕扯她身上衣服的場景。

最後薛元敬再無遲疑,伸手快速的揭開竹簍子外面捆綁的那幾道草繩。隨後他揭開蓋子,又掀開被子,將竹簍子裡的東西悉數都倒到了被子裡面去。然後他復又將被子原樣蓋在薛永福和孫杏花身上,拿了竹簍子和草繩,轉過身往外就走。

出來的時候,他帶上了屋門。待走出大門的時候,他抬眼看著暗沉黑夜中的雪花,心中一片平靜。

一切都結束了。等這場雪下過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下午三點,不見不散哦各位小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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