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凱是在週六早上八點多趕到醫院的，距離事發時已過去了兩天。
林曉涵也知道了，可她孩子剛好感冒發燒要照顧，只能叮囑林曉佳有事第一時間通知她，暫時就不回來了。
鍾蘭秀腳踝的傷好了點，能下地不著力慢慢拖著走幾步，但情緒依舊不太穩定，所以林曉佳都沒敢讓林澤凱和林曉涵跟她講電話說這事，只是三姐弟私下偷偷商量。
林大志一次也沒來過醫院看鍾蘭秀，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
林曉佳不知道她媽是怎麼想的，但她對此並不意外。她爸確實是能幹出這樣的事的，尤其在他認為錯在她媽媽身上時。可是不意外並不代表能接受，林曉佳對他竟然能狠心至此的行為仍然表示極度的寒心和憤怒。
所以她也再三的跟林澤凱及林曉涵強調，不許兩人打電話給林大志，她要看看她們這個爸爸到底能無動於衷到什麼時候。
林曉涵和林澤凱這次似乎也真的對這個爸爸生氣和失望到了極點，居然真的聽從林曉佳所說，一次也沒聯絡過他。
從車上下來時，林澤凱剛好看到林曉佳在醫院門口的攤位上買早餐。
“二姐！”他走過去喊她。
林曉佳抬頭：“阿凱？”又問，“吃早餐了嗎？”
“沒有。”
兩人提著早餐回病房的路上，林曉佳將要注意的事項叮囑了林澤凱一遍，沒想到進了病房卻發現鍾蘭秀不見了。
“媽呢？”
裡裡外外都沒看到自個媽的身影，林澤凱慌了。
林曉佳也很擔心，但還是比較鎮定的道：“不要著急，我們先去外面找人問問。”
一出病房門，林曉佳意外看到送她媽醫院的的那位好心阿姨。
阿姨樂呵呵的熱情跟她打招呼道：“哎，林曉佳！”
林曉佳腳步一頓：“阿姨。”
她神色很不好，阿姨斂了笑，關心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啦？”
林曉佳著急道：“我媽不見了！”
“什麼？！”阿姨嚇了一跳，“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麼會不見了的咧？”
“不知道。我出去買早餐前她還在的，回來就發現不在了。”
阿姨一怔，隨即迅速道：“你們先不要急，沒事的，你媽腳不方便，肯定走不遠的。”
說著她目光又轉向林澤凱：“你先去護士站問問護士，如果她們不知道的話你立即讓她們查監控。曉佳，我跟你四處找找。”
“好。”
雙方分頭行動。
二十分鍾後，林曉佳她們在醫院的一個隱蔽陽臺找到了鍾蘭秀。她什麼也沒幹，就是一個人靠在陽臺邊呆呆看著外面的景色，身影寂寥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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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佳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由擔心：“媽，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了？你腳還沒好，想來的話跟我說聲，我帶你過來啊！”
鍾蘭秀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說：“曉佳，你會不會覺得媽很沒用啊？”
林曉佳一驚：“媽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只是擔心你……”
鍾蘭秀笑了笑：“你不用那麼緊張，媽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單純的想問問你而已。”
林曉佳蹙眉，心底的不安越擴越大：“媽……”
鍾蘭秀將目光轉回了陽臺外，聲音低低：“曉佳，你早勸媽離婚，是媽自己不聽，所以媽這次其實是真的沒臉找你、跟你說的，可除了你是工作自由能回來的以外，媽實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所以媽這兩天也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媽確實挺沒用的，活了這大半輩子也不知道在活些什麼、幹些什麼，又還有些什麼。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啊！”
林曉佳：“媽……”
“我二十歲就跟你爸結婚了。除了生孩子養孩子外，結婚以前和結婚以後要做的事情沒什麼不一樣，都不過是做各種家務活和農活而已，我都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周圍女孩哪個不這樣？都是結婚生子，家長裡短，沒人會談事業工作的。賺錢？這是男人和老公該想、該要做的事情。”
“可是儘管如此，我心裡也還是有過不平衡的。結婚初期，家裡窮，你爸脾氣又不好，愛生氣愛吼人，還特別懶，家裡的事我忙裡忙外，忙上忙下，累得像個陀螺，但他卻從來不會幫一幫我。我那時候就想，這婚我到底結來有什麼用？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累更苦以外，我根本沒有得到一點點好啊？”
“我想離婚，可那時候你們幾個都還小，我捨不得也狠不下心。我又偷偷跑去跟你外婆說，你外婆說每個女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忍過去就好了，千萬不能離婚，要被人說死的，一輩子就毀了。我不死心，試探問了問周圍人的意見，果然所有人的觀點都和你外婆一樣。沒辦法，那就忍吧，熬吧！日積月累，果然漸漸就習慣了，麻木了，再也沒有過離婚的念頭。”
“後來，國家發展了，經濟好了，你爸頭腦靈活籌錢去做生意，沒想到生意竟然被他做起來了，家裡條件緊跟著就好起來了。你爸意氣風發，我似乎也跟著沾了光，只要照顧好你們幾姐弟，收拾好家裡衛生，定時買菜做飯就行，不用再下地幹活了，周圍的人還羨慕我，說我命好，嫁了個好老公。”
“我似乎被她們洗腦了一樣，竟然真開始覺得自己生活不錯，沒有什麼可憂可愁的了，就這麼按部就班跟你爸過一輩子就成。離婚？工作？掙錢？我沒想過，真的一點都沒想過。”
鍾蘭秀低聲說著，似乎是說給林曉佳聽，但又像是單純的只說給自己聽。
風吹過，她身上寬大的病號服更映襯得她單薄瘦小。
去保衛科查了監控的林澤凱後知後覺匆匆趕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沈峰。
現場的氣氛明顯不對。
林澤凱猶豫了下，沒有貿然出聲，而是走到了林曉佳旁邊，低喊：“二姐？”
林曉佳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目光依舊緊緊看著前面背對著她們的鍾蘭秀。
沈峰瞥了眼林曉佳的方向，又輕輕走到那位好心阿姨的身旁，皺眉輕道：“媽，你該去做檢查了。”
“不要出聲，等等。”
何玉翠輕應，視線也依舊緊盯著前面的鍾蘭秀，半點沒分給她兒子。
沈峰：“……”
鍾蘭秀對身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思緒依舊沉浸在腦海的回憶裡。微眯著眼看了看遠方碧藍的天，她又道：“曉佳，這世道發展得太快了，快到讓我覺得緊張，害怕，不安。”
“你們說的很多事、很多話我都開始聽不懂，想學點什麼新東西要麼是蠢到學不會，要麼就是笨得學了許久才終於艱難的學會。我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老了。曉佳，衰老其實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的，尤其是對媽這樣什麼都沒有的人來說，所以你說得沒錯，我能倚靠的就真的只有你爸爸了。”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出軌有外遇的人忽然就變多了，離婚似乎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件很常見的事。這讓我生氣。怎麼可以這樣呢？我年輕想離婚時都跟我說不能離，等我老了離不動了就到處都能聽到有人離婚了。你也知道你爸本身就是個不靠譜的人，所以我其實很擔心，擔心你爸也會有外遇，擔心你爸也會跟我離婚，但我的這些擔心沒辦法跟別人說，只能儘量多順著你爸，討好你爸，好讓他不要嫌棄我，生出和我離婚的念頭，可沒想到……”
淚水順著鍾蘭秀臉頰直流而下。
“三十幾年夫妻，三十幾年感情，我是真沒想到他有一天居然會為了外面的女人跟我動手……曉佳，你說得對，我只要原諒了他一次，往後他就一定會一次比一次更過分，不會有真心悔改回頭那一天的。可是，我能怎麼辦？離婚了一無所有，不離婚拖著也只是痛苦折磨，我這次是真的活著不如死了算了……”
鍾蘭秀癱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
所有人動容。
何玉翠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沈峰心裡難得生出愧疚之情，如果那天他沒有出聲，沒有爭吵，任由林曉佳勸她離成婚，那今天她的難過會不會比那天更少一些？
林澤凱紅了眼睛，深吸口氣，他忽然握緊雙拳轉身大步往外跑。
林曉佳沒有理會他，而是仰頭將眼裡的淚硬是給逼了回去。再低頭，她目光一沉，抬腿慢慢走到鍾蘭秀跟前。
“媽……”
林曉佳雙手捧起鍾蘭秀的臉頰，迫使她和自己面對面，然後伸手一點一點將她的眼淚慢慢擦乾。
鍾蘭秀狼狽又呆愣的看著她：“曉佳……”
林曉佳目光沉靜，神情堅毅，語氣強硬而不容置疑：“媽，你聽我說，離婚只是讓你換一種方式過新的生活而已，你不但不會一無所有，反而會從此掙開牢籠，放開心胸手腳，無拘無束、隨心所欲去做所有你想要做的事情，而不必顧慮任何事，討好任何人，知道嗎？”
鍾蘭秀嘴唇動了動，結果卻什麼話也沒說，目光猶豫低垂。
何玉翠平復好心情，也緩步走到了兩人身前。
“鍾阿姨，你女兒說得很對的。”
聞言母女倆一起抬頭看她。
何玉翠朝鍾蘭秀笑道：“鍾阿姨，還記得我不？”
鍾蘭秀扯扯唇，擠出了個有些難看的笑容：“當然記得，腳扭傷那天就是你發現送我來醫院的，謝謝。”
“哈哈哈……小事小事，不用謝的啦！”何玉翠樂呵呵說著，隨即毫無徵兆拋下一句，“其實我前段時間也才剛和我老公離婚啦，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離婚證啊，大小跟結婚證差不多啦，就是封面是綠色的，沒紅色的結婚證喜慶好看。”
鍾蘭秀：“！”
林曉佳：“！”
不遠處的沈峰：“……”
何玉翠：“哈哈哈，不用這麼驚訝啦，像曉佳說的這沒什麼啊，就是換了一種方式過新的生活而已。我可開心咧，一個人想幹啥幹啥，想去哪去哪，可爽咧！”
“你……”鍾蘭秀心下震撼，“你老公也是外面有女人了嗎？”
何玉翠一擺手：“沒！他要是有我就不會這麼和平跟他離了，先閹了再離，保證他以後哪個女人都碰不到。”
林曉佳“噗呲”一笑，沉悶的心情瞬間被這位豪爽的陌生阿姨逗樂了。
沈峰低頭扶額：“……”
鍾蘭秀：“……沒別的女人那你老公為什麼要和你離婚？”
何玉翠笑呵呵：“不是他要離的咧，是我堅持要離的。”
“你要離的？！”鍾蘭秀瞪圓了眼，“難道是你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
“哈哈哈……鍾阿姨你真的好可愛啦，離婚不一定是要外面有男人女人的啦！”
鍾蘭秀：“……”
何玉翠索性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一副要跟她促膝長談的架勢，結果一開口又惹得所有人一驚。
“我有個玩得很好很好的朋友啦，不過她幾個月前走了，腎癌，沒能抗癌成功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