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佳趕到醫院時，天都快黑了，醫院裡燈光慘白。
付了車錢，林曉佳下車直往醫院骨科住院部疾走。經過護士站時，她才堪堪停下腳步，請值班護士幫忙查查她媽媽所在的病房。
值班護士剛點開電腦屏幕，林曉佳冷不防就聽見旁邊有人喊了她一聲：“哎，林曉佳？”
林曉佳下意識側頭看向喊她的人，看清後不禁一愣。
來人是個年紀跟她媽差不多大的阿姨，可是穿著打扮比她媽誇張多了。一身搶眼的大紅薄外套，嘴上抹的是同色系大紅唇膏，臉上抹了粉底，兩頰還打了腮紅，可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懂的原因，粉底沒抹均勻，腮紅也打得像兩個大紅蘋果，再配上一頭燙得微卷的短髮，使她整個人看起來……
好聽婉轉點可以說是新潮可愛，難聽直白點就真的是怪異難看了。
路過的人，包括正準備查病人資料的值班護士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眼神……不太友好。
這阿姨卻似乎習慣了，對旁人投來的這些或好奇、或嘲笑、或鄙視的目光絲毫不以為然，正一臉笑眯眯的看著林曉佳。
林曉佳回過神，遲疑道：“阿姨你剛是叫我嗎？”
邊說她邊在腦海裡迅速搜尋，然後很確定自己不認識衣著打扮這麼標新立異的一位阿姨。
“是啊是啊……”
聽林曉佳這麼問阿姨趕緊點了兩下頭，然後收了笑過來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走。
林曉佳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剛想掙脫就聽她憂心的說道：“今天中午那電話是我打給你的，還好你到了。我現在有事要走，可是我覺得你媽媽的狀態不對，不太放心她，你快去看看吧！”
聞言林曉佳立刻停止掙扎，任由她快步拉著走，一顆心高高提著。
病房裡，鍾蘭秀安靜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紅腫而呆呆的看向窗外，右腳被抬高固定，腳踝處綁了厚厚一層繃帶，不知是走神還是窗外看得太入迷，林曉佳進來了她都沒發現。
“媽……”
林曉佳輕喊了她一聲，語氣是止不住的心疼。
她媽媽雖然有高血壓，但從來沒進過醫院，小病小痛要麼硬扛，要麼到藥店買點對應的藥吃了就好了，就連生她們四姐弟都是在家找經驗豐富的老人接生的。為此她媽媽還驕傲過，說自個身體好，從來不用進醫院看醫生。
也因此，林曉佳從來沒見過她這麼虛弱不能動的樣子，這冷不防一見，險些刺得她眼睛生疼。
鍾蘭秀有些遲緩的轉過頭，一見是她，渙散的眼神終於聚了幾分神采。
“哦，曉佳，你來了。”
她低聲說著，還想撐起身子坐起來。
“媽你躺好別動！”
林曉佳嚇了一跳，邊吼著邊飛奔過去把她按回了床上。
“我沒事，不用擔心。”
“都這樣了還沒事，那要怎樣才叫有事？”
林曉佳瞪著她，既生氣又擔心。
鍾蘭秀避開了她的視線，沒有出聲。
母女倆沉默了會，林曉佳漸漸蹙眉。電話裡急，說話也不方便，所以她收到訊息就直接坐車過來了，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可現在，她媽不說話，也不看她，顯然是沒有跟她解釋這次事情的打算。
這實在太不對勁了，完全不符合她媽這個不藏事的性子。
而且，關心則亂，到現在她才想起一個她一直忽略了的事情――
她媽進醫院了，為什麼她爸不在？為什麼會叫旁人聯絡遠的她回來，而不是找就在本地的爸爸？
“媽，你怎麼會突然扭傷進醫院了的？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說，林曉佳只好自己開口問了。
鍾蘭秀目光閃爍了幾下，支吾著道：“沒、沒什麼，就不小心摔倒扭傷了而已。”
林曉佳嗤笑：“媽，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
吸了下鼻子，鍾蘭秀抬頭硬是朝她擠出個微笑：“曉佳，真的沒什麼事，我就是、就是不小心扭到了而已。”
騙誰呢？！
林曉佳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媽你不要再說謊了！這事肯定跟爸有關對不對？是不是他打的你？！”
聞言鍾蘭秀眼淚瞬間直掉，嘴上卻依舊逞強否認：“不是，真的不是……”
見狀林曉佳更是氣到了極點：“你非要我叫爸來到你面前你才肯承認是不是？！好，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問問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說罷她立刻拿出手機，結果還沒拿穩，手機就已被鍾蘭秀慌亂的拍打到地上。
“媽……”
林曉佳愕然。她媽一向勤儉節約，愛惜東西，她怎麼都沒想到她這次會慌亂失控到把手機摔壞都顧不得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鍾蘭秀雙手捂臉，崩潰抽噎道：“曉佳，不要再問了，讓媽一個人靜靜好不好？當媽求你了……”
林曉佳心頭巨震，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惶然不知所措。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林曉佳扭頭一看，是那位帶她進病房的阿姨。
她還沒走。
林曉佳眼睛一亮，說不定她會知道些什麼。
“阿姨……”
彷彿知道她要說些什麼，阿姨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又指了指門外，意思讓她到外面再說。
林曉佳點點頭。
鍾蘭秀卻在聽到林曉佳喊的那一聲後恍然記起了什麼，顧不得傷心睜開了眼，見真是送她來醫院的那位大姐後，忙朝林曉佳說道：“曉佳，今天是這位好心的大姐送我來醫院的，也是她幫我交錢辦的住院手續，你幫我把錢還給她，我身上現在……沒錢。”
林曉佳一愣，隨即應道：“好，我知道了。”
阿姨卻樂呵呵朝鍾蘭秀笑道：“沒事，也沒幾個錢，不急。”又拍拍她肩膀，語氣認真道：“你好好休息養好傷才是真的，別想太多，會過去，也會好的。”
鍾蘭秀哽咽：“……嗯，謝謝。”
藉口還錢和答謝送客，林曉佳跟這阿姨一起出了病房。一到拐角處，林曉佳就忍不住心急拉著她問道：“阿姨，你是不是知道我媽跟我爸發生什麼事才會鬧成這樣的？”
阿姨嘆了口氣：“嗯，我當時剛好在現場。”
“那麻煩你告訴我好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阿姨說得簡略，林曉佳卻是越聽臉色越寒，最後更是攥緊雙手才忍住了沒在外人面前失態暴走。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
林曉佳深吸口氣，朝她彎了彎身子：“好的，我知道了，真的非常謝謝你，阿姨。”
阿姨大驚，忙扶起她：“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不要給我行這麼大禮，要折壽的咧。”
林曉佳搖搖頭，不置可否，只是臉上冰寒，滿滿都是強自壓抑的怒火。
猶豫了下，阿姨還是不放心叮囑道：“我跟你說，來醫院的路上你媽媽就一直哭，哭完以後整個人又呆呆的，問一句答一句，不然就不出聲，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吃飯不喝水，你真的要看緊她，我覺得這事對她刺激很大了，你也注意著點，有什麼話等她精神好點再說，知道嗎？”
阿姨走了，林曉佳待在原地站了許久，這才裝作沒事一樣回到病房。
母女倆誰也沒再提這事。
鍾蘭秀情緒平靜了點後，林曉佳跟她聊了些日常，又給她打水喝、買飯吃，只是她沒胃口，都沒吃上幾口就扔了。
晚上九點多，鍾蘭秀睡著了。
林曉佳喊了她幾聲，確定她是真的睡著了後，便拜託值班的護士幫忙照看下，如果醒了問起她行蹤就說她去買東西了，再然後……
回家，算賬！
林大志有些坐立難安，冷硬的面容上難得透著幾分焦躁。
一會拿出手機看看時間，一會皺眉盯著家裡依舊緊閉沒有任何動靜的屋門。
都這麼晚了她怎麼還沒回來？難道又離家出走投奔兒女告狀去了？
想到這，林大志又忍不住生氣，抽了支菸出來點燃狠狠吸了口。
是，他承認白天在餐廳時他衝動了點，不應該動手打她。幾十年夫妻，架吵過，矛盾鬧過，婚也要離過，可是動手打人……那卻是一次都沒有過的，今天卻破了例，還是在那麼多人面前。
可這能怪他嗎？當時那麼多人看著，鍾蘭秀又鬧得厲害，他什麼面子裡子都沒了，說她又說不聽，不打她根本就不肯停下來。
如果她再為了這麼點破事就跑去跟兒女哭訴告狀，那別想他再低頭哄她回來了。
他有不對，那也是她有錯在先的！
想著，林大志又皺緊眉，煩躁的狠狠抽了口煙。
短短的一根煙很快要燃盡，屋門也在此時“咔噠”一聲傳來了開鎖聲。
終於捨得回來了！
林大志面色一沉，將手裡的菸頭摁進菸灰缸捻滅。
門緩緩開啟了……
林大志翹起腿冷道：“捨得回來了嗎？我還以為……”
瞪大眼，他剩下的話盡數卡在了喉嚨裡。
林曉佳一手扶著門，一邊冷冷看著自家爸爸：“你以為什麼？”
“是你？！你還敢回來？！”
回過神，林大志怒火瞬間升騰，抓起角落的掃把就殺氣騰騰往她衝去：“我說過你要敢回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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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進醫院了你知道嗎？”聲音不大不小。
掃把在距離她幾釐米的地方急速放下。
劉大志臉色猛的突變：“你說什麼？！你媽她怎麼會進了醫院的？！你趕緊給我說清楚！”
“怎麼會？你還好意思問怎麼會？！”林曉佳諷刺的勾唇，咬牙一字一句道，“爸，你可真行啊！上一週才跟媽保證不跟外面的女人來往、勾三搭四，這周就不但為了外面的女人打媽，甚至還把她打得進了醫院，你還是人嗎？！”
最後一句吼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