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縉先遇上的青木。

青木傷得不輕。

二十餘條野狼一擁而上, 他的刀再快, 沒個障礙物依託後背,也很難不受傷。

鮮血滴滴答答的, 沒有什麼治傷條件,他懸心楚玥, 斃了頭狼殺退狼群後, 只匆匆撕了衣襬扎了扎, 就急追而去。

血並沒能止住, 漸漸他有些頭暈目眩,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咬牙往前奔去。

最後碰上了傅縉。

青木的臉很白,長刀拄著地, 搖搖欲墜,他將大致方向告知傅縉。

傅縉吩咐馮戊:“照顧好他。”

已一揚馬鞭,急速躍入草叢。

青木想跟著去,被馮戊制住:“你不要命了?!”

“你放心, 主子會尋到少夫人的。”

馮戊其實也擔心著,但他堅決執行主子的命令,立即掏出傷藥, 給青木重新包扎。

青木抵不住馮戊的力道, 慢慢地,他坐了下來。

盯著傅縉遠去的方向,久久,他眼瞼動了動, 閉上眼睛。

……

傅縉順青木指的方向急追而去,追出數里地,終於尋到了倒地的馬屍。

馬屍已經有些泛涼,她離開有一段不短的時候了。

傅縉很焦急,因為他隱隱感覺到地皮在震顫。

作為一個常年軍旅的主將,他太清楚怎麼回事了。

北戎援兵來了。

而且人數至少過萬。

不管是戰敗後一雪前恥,那一千匹膘馬,還是不明身份者闖入挑釁,需要消除轄地邊界上的隱患。

北戎出動主力,這是動真格了。

有幸有不幸。

幸運的是,樊嶽等人已聽令率馬群深入草甸深處,算算時間,這片草甸極遼闊,北戎軍要追搜也不容易。

不幸的是,他還沒找到楚玥。

一旦北戎軍一旦抵達,後果不堪設想。

傅縉心焦如焚,立即四下搜尋。

可惜並不易,這草甸的長草比人還高,固然大大給了他們遮掩的便利,可這麼一來,也掩蓋了太多細微的線索。

夜風吹拂,“刷刷”大片大片的長草如波浪起伏,那大地震顫的動靜卻越來越大,傅縉已經清晰聽見馬蹄聲。

千餘北戎先鋒騎兵已經抵達了。

“仔細搜,那人必在!”

隱隱約約,似乎見遠處的草叢有不尋常的晃動,烏力吉當即厲喝一聲。

不止一個心腹帶兵卒向他回稟,說那個傷他的黑衣人突然往殘兵方向追逐,不知在找什麼?

必定是找人。

烏力吉捂了捂脖子,纏著簇新的白麻布的傷處一陣刺痛,他神色猙獰。

他必要將此人碎屍萬段!

旁邊一黑甲將軍皺了皺眉,此行重要任務是追上馬販大部隊並殲之,繳獲馬匹。不過他看了眼傷處麻布隱隱滲紅,面目兇戾的烏力吉,並沒有說什麼。

烏力吉乃他頂頭上司,駐軍點主將岱欽的獨子,他最終還是留下一半的八千兵給對方。

烏力吉“刷”一聲抽出彎刀,厲喝:“撒開搜,必得將此人找出,如頑抗,就地格殺!”

……

傅縉俯低身體,緊貼著馬背,在長草中快速穿行。

他終於找到一點痕跡了,他立即順著這個方向急追而去。

墨藍的天幕並無月光,幾點黯淡的星子,隨風搖動的草叢暗影幢幢,視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傅縉一路仔細睃視著,走出了七八裡地,他忽見左前方長草明顯有一處覆壓過的痕跡。

他一喜,立即翻身下馬。

這是一處乾涸了的河床,很窄,也就四五尺寬,卻有七八尺深。兩列長草一直延伸出去,將其遮擋得嚴嚴實實。

傅縉撥開長草一躍下去,立即看見微微潮潤的兩石塊之間,有一點指甲大小的瑩潤白色。

這是小半塊白玉梅花簪頭。

是楚玥的!

還是今兒一早他親手給她簪上的。

傅縉大喜。

捻起梅花簪頭,一掃地上並無血跡,心下稍安,他辨認痕跡往一邊急追而去。

他速度很快。

驟他聽見前方有一點什麼動靜,有人跳起,退後兩步。

他終於找到她了!

傅縉急不迫待衝了出去。

長草一分,映入眼簾的先是楚玥戒備的面龐,幾縷凌亂的髮絲粘在她臉頰上,黯微的星光下,她唇色全無,臉慘白一片。

狂喜才來得及升起,他心臟驟一陣扭痛。

“叮噹!”

匕首落地,楚玥一愣。

“夫君……”

她嘴唇顫了顫,眼眶驟一陣潮熱。

有些鼻音,半晌她才如夢初醒,腳下一動,卻已落入一個溫熱而熟悉的懷抱。

傅縉雙臂箍得極緊,勒得她喘不過氣來,他低頭不斷親吻著她的發頂額頭,“是我不好。”

“我不好,我來晚了。”

聲音低啞,粗糙的大手摩挲她的臉頰,將她的臉壓在自己的懷裡,很緊很緊,緊得她喘不了氣。

“不,不是的。”

楚玥有些鼻音,反手抱緊他,臉頰緊緊貼著他“噗噗”跳動的心臟,“沒晚,我沒事。”

二人緊緊擁抱著,稍稍宣洩激動的情緒,須臾,傅縉鬆開,低頭對楚玥說:“寧兒,我們得趕緊離開,北戎軍來了。”

楚玥心一緊:“好!”

傅縉鬆手轉身,俯低身體,楚玥趴在他的背上。

他腳尖一點,躍了上去,立即沿著河邊,往下馬的方向飛奔而去。

沒了長草的掩蓋,楚玥都能隱隱聽見騷動了。她舉目眺望,只見黑漆漆的草浪凌亂一片,騎兵來回跑動搜尋,還有步兵正拉網式往這邊壓過來,呈一線推動草浪,範圍極廣。

這距離,並不算太遠,甚至楚玥都能聽見隱隱隨風送來的吆喝。

她心跳加快,背後沁出了一層冷汗。

“青木?”

想起青木,楚玥登時急了,“夫君你看見青木了嗎?他替我引開狼群,他,他現在不知怎麼樣了!我……”

“沒事!”

她整個人的繃了起來,傅縉立即道:“我找到他了,他有傷,我留馮戊照顧他。”

“他沒事,只是受了些傷。”

匆匆照面,青木傷勢應頗重,只此刻傅縉只能往輕裡說:“你莫怕,馮戊身手不弱,還有馬。”

他柔聲安撫:“沒事的,寧兒不怕。”

“嗯。”

背上的繃緊的身軀放鬆下來,傅縉又問:“你可有傷著了?”

那河床頗深的。

“疼不疼?”

有人柔聲問了,先前強自壓在心底的害怕忽就翻湧起來,慢慢變成一絲絲委屈,她伏在他的肩膀:“沒,只是有一點怕。”

聲音低低的,殘餘一點鼻音,這一刻彷彿被一隻手探入胸腔,一把攢緊了他的心臟,傅縉難受極了。

“不怕的。”

輕輕拍著,他的聲音極溫柔,憐惜,耐心反覆哄著:“有我在,沒事了,寧兒莫怕。”

楚玥趴在寬闊的背上,暖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身體漸漸暖和,她懸了半夜的心,終於安了下來了。

“嗯。”

……

傅縉足下未停,很快奔回方才下馬的地方。

那馬未曾走遠,正低頭啃食青草,他立即手一託,將楚玥送上馬背。

傅縉翻身上馬,無聲一夾馬腹。

膘馬躍過小河,往前面奔去。他摟著楚玥,立即壓低身體。

楚玥很配合,摟著馬頸,盡力將身體貼到最低。

她已經迅速調整好了心緒。

現在並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北戎軍迅速接近,尤其是騎兵,前鋒距離他們最多就半里地。

她心提到嗓子眼。

北戎騎兵改道讓她碰上了,好不容易擺脫又遇狼群,她倒黴怎麼也夠了吧?這回運氣必得要好一些。

可惜事與願違。

實在的距離太近了,北戎騎兵人數眾多居高臨下,全神貫注盯著草浪上的動靜,很難一個也無法察覺異常。

傅縉和楚玥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在他斜斜前行,耐心蟄伏差不多接近搜尋圈外圍的時候。

“那邊有人!”

一個尖銳的哨聲陡然響徹夜空。

傅縉低咒一聲,直起身體霍地一扯韁繩,鞭子狠狠往馬臀上一抽。

膘馬狂奔。

風聲嗖嗖,楚玥能清晰聽見後頭騷動,凌亂而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多,正往這邊急追而來。

“咻咻”幾聲尖銳的破空聲,傅縉牢牢抱緊楚玥,一側身,長刀敏捷往後一掃,“叮叮噹噹”打落幾支箭矢。

烏力吉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那個正是險些取他性命的黑衣人。

“放箭!統統給我放箭!”

他厲喝:“格殺此人者,賞百金,升千夫長!”

箭矢瞬間密雜了起來,“咻咻咻”激射如飛蝗,傅縉長刀快如白練,叮叮噹噹銳響一片。

烏力吉眯了眯眼,看了片刻:“射那個女的!”

他喝令親衛,又親自拉開一張弓,瞄準傅縉動作間偶爾露出的纖細身影。

激箭未停,乘傅縉側身斜掃,手一鬆,連續七八支“咻咻”激射而出。

黑漆漆的,楚玥沒辦法看清楚箭矢,她更沒辦法幫忙格擋,只有儘量縮在他的胸膛,緊緊貼著他。

驟傅縉瞳仁一縮,將她猛地一把覆壓在馬背上,回刀疾掃。

紛亂中,楚玥清晰聽見“噗”一聲悶響,他肌肉猛緊了緊。

他中箭了!

她心臟緊縮,卻不敢動,緊緊攢住他的衣襟,盯著他的臉。

傅縉臉色看不出什麼異常,他沉著依舊,將楚玥摟緊了,一邊回刀格擋,一邊繼續睃視左右。

這樣奔出一里,天不絕人,終於在左前方出現一處緩坡,過去是一片土丘,起起伏伏望前延伸出去,草生長茂盛,比這邊還要高。

他毫不猶豫,策馬狂奔。

楚玥摸索著,他後背一片潮潤,中箭在肩背處,萬幸,不是要害。

可流血很多,她用匕首割下一邊衣襬,摺疊起努力摸索按著。

他突然說:“按下方。”

先勿讓血滴落地。

這方向是昨日戰場,傅縉已看見零星倒伏的北戎兵屍首,心念電轉,打馬急奔,他抱著楚玥翻身下馬,迅速找了一具半坐狀態的北戎兵,揮刀割開其甲冑的衣帶。

而後,他解自己身上的衣物。

不用說,楚玥已明白,立即幫忙用匕首割開他傷處衣料,而後自己也急急割身側另一具北戎兵的衣帶。

普通步兵,甲冑很簡單,兩三下就解下了,傅縉將自己的外衣給北戎兵披上,將其牢牢捆在馬背上,手一揚,匕首重重扎在馬後鞧。

膘馬吃痛,發足狂奔。

傅縉楚玥撿起地上的布甲,往前奔出一段,直到聽見隱隱凌亂的馬蹄聲,二人披上布甲,迅速倒臥。

遍地的屍首,褐紅滲透泥土,血腥處處,令人作嘔的氣息,楚玥一點都沒留意。

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馬蹄聲越來越近,戴甲的北戎騎兵打馬急趕,繞至戰場,登上最高的土丘瞭望片刻,有人一指,“在那邊!”

地皮顫動越來越遠,傅縉一躍而起,將楚玥單臂摟抱在臂彎,快速往另一方向掠奔。

劇烈運動加速血液流動,他動作這麼大,楚玥很擔心他的傷勢,但她沒辦法,只能先用那塊已被潤透的布塊努力按著。

很幸運,現在是夜晚,傅縉奔出很久,他們終於把北戎兵甩掉了。

傅縉剎住腳步。

楚玥急忙跳下來:“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臉色並不好,蒼白,唇色也泛白,卻衝楚玥笑笑:“沒事,別擔心。”

前面就是一處小土丘,不過側邊有小塊凹下去的地方,兩側的芨芨草也不矮,適用於避風藏身。

他拉著楚玥進去坐下,掏出另一邊靴筒的匕首,吹燃火折炙烤片刻,遞給她,“寧兒,幫我取箭可好?”

但凡有一絲可能,傅縉都不願楚玥做這種血腥的事,只箭矢在背後,他低聲說:“沒事的,未曾扎透只是輕傷,你定住箭身,一按再全力一拔即可。”

這怎麼可能會是輕傷?

只現在並不是怯慌的時候,箭不拔,血無法止住,楚玥立即取出她和傅縉身上的傷藥,又飛快割了一塊內衫摺疊好,還結了一條長長的布帶。

傅縉伏身,她割開他傷處衣衫,雙手緊握箭尾。

“別怕,沒事的。”

楚玥指關節泛白,她咬牙,猛一按,用盡全力一拔。

傅縉悶哼一聲,鮮血隨箭矢激噴出,濺了楚玥一頭一臉,她半點都顧不上,迅速撒傷藥,一整瓶全部撒上,而後拿起布帕,死死按住他的傷口。

鮮血潤溼布帕,楚玥手指頭溼漉漉的,萬幸她按壓良久,終於感覺血開始止了。

又久久,血終於止了大半,她換了布帕,加了傷藥,拿起事先備好的布條,一層層繞他肩膀扎近。

一頭一臉的汗,溼漉漉的,點點殷紅暈開,她脫力撐坐在他身邊。

傅縉勉強抬起身體,用衣袖給她擦臉,“我寧兒真了不起,比我第一回治傷還好。”

“說什麼呢?”

楚玥眉心緊蹙,將他按回去:“還不趕緊歇歇!”

她聲音很高,擰眉斥他,傅縉唇角卻翹了翹,乖乖躺下,“好,我都聽你的。”

他眼皮子其實有些重,一闔上,很快失去意識。

楚玥心裡很不安,忍不住去探他呼吸和頸脈。

雖急促些,但還是很清晰地有的。

彷彿有什麼一直捂緊她口鼻的東西驟移開了,她終於得以大力呼吸起來了,胸腔那顆心臟跳得很快,她一時脫力,重重跌坐在泥土地上。

……

天還黑著。

傅縉躺著,楚玥一直沒敢睡,抱著膝蓋守在他身側。

她很渴。

好在傅縉特地選這地兒是有水的,從這邊走十來步過去,有一條很淺很淺的溪流,一掌深淺,尺餘寬,清澈的水無聲流動。

她試了試,這水能喝,她大口喝了幾捧,而後用洗乾淨的藥瓶子裝了,去喂傅縉。

走了幾個來回,她匆匆抹了抹把臉,也不整理儀容,快速回到他身邊。

楚玥怕有蛇蟲,時不時敲打,一直死死盯著。

蛇蟲並未出現,只傅縉卻發熱了。

天矇矇亮的時候,他體溫升高,未曾醒,一張蒼白的臉卻迅速燒紅了起來。

……

傅縉呼吸變得緊促。

一觸手,滾燙。

楚玥一彈跳了起來,慌忙撿起晾在一邊的帕子,跌跌撞撞衝向小溪。

將帕子投溼了,虛虛一絞,擱在他的額頭。

又撿起邊上的空藥瓶子,匆匆打了水,小心餵給他。

水潤溼他唇,大部分卻都順著嘴角淌下,她一刻不停又快步再打一瓶,更小心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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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縉失血過多,貫穿型重傷,又突發高熱,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他必須馬上降溫的,否則非常危險。

可這缺醫少藥的。

楚玥心裡很急,她只能不斷換著帕子,反覆給他喂水,她一點旁的辦法都沒有,甚至不敢挪動他,只得儘可能多一點物理降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太陽升起,傅縉的高熱去始終未曾有消退跡象。

楚玥將一瓶水小心翼翼喂下,又給他換了涼帕,斜照的陽光炙熱起來,她換另一邊去,給他擋住陽光。

傅縉一直無聲躺著,蒼白的臉已燒得通紅,平素目光銳利的一雙黑眸,此刻緊緊閉闔著。

這男人平時懟天懟地的,要不就是迎壓而上,韌性十足堅決強勢,連委屈巴巴道個歉都格外有勁兒,彷彿下一刻被原諒他就能立即活躍起來,又何曾見過這般脆弱的模樣?

楚玥伸手,輕輕觸控他同樣變得滾燙的傷口,這其實是為她擋的箭。

心裡發堵,難受。

其實楚玥知道,他對自己是真心好,即使還有些潛在的矛盾在,但誰也無法抹殺這一點。

她小心將他的頭部抱起來,擱在自己腿上枕著,俯身臉貼著他的側臉,“你快好起來好不好?”

“你睡好久了,天都亮了。”

喃喃說著,眼眶漸漸有些熱,她不想他有事,他其實很好的,她想他快點好起來。

她側頭,親了親他熱熱的唇:“你快醒過來。”

“好久了。”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麼?我害怕,……”

……

楚玥喃喃說好多話,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側臉貼著他的唇,久久,忽感覺臉頰一癢,有很一個輕微很暗啞的聲音。

“……莫怕。”

楚玥一愣,繼而狂喜,抬起身體,傅縉枕在她膝上,睜開了眼睛,雖仍一臉燙紅,但眼神清明著。

“我沒事,寧兒。”

他聲音很輕,虛弱,低低道:“你莫怕,我歇歇就能起來了。”

淚水忽就湧了出來,楚玥用力點頭:“好,好!我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好抽啊,好不容易終於更新成功了,今天又是肥肥的一章!麼麼啾!寶寶們明天見啦~ (*^▽^*)

還要感謝下面給文文投雷的寶寶噠,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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