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h的婚事,籌備得很快。

天矇矇亮送了楚姒出城,卻不想到了傍晚,忽得一訊,大批朝官及京城奔赴而來,看目標,正是靖王封地夏陽。刑部齊尚書為首,三部吏官為輔,三千南軍執行。另外,竟還有一營羽林衛同行。

羽林衛,拱衛皇城,陛下近衛也,除卻天子出巡,從不輕動。

這陣仗,楚家人大驚失色,當即打發了人,星夜往京探訊。

人打發出去才一天,就接到女婿鎮北侯傅延送來的急信。陛下龍顏大怒,鳩酒賜死靖王,下旨以齊尚書為首的等人即日出京,徹查夏陽。

已進行中的清算陡然增大力度,並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席捲京裡京外。

楚家借鎮北侯府向貴妃太子投誠,刻不容緩。

楚h與傅縉的婚事,就是在這樣背景下籌備的。

兩家緊趕慢趕,楚姒離開鄧州的第十三天,鎮北侯府就下了大聘。時間匆忙,好在世家大婚自有一套規格流程,披紅扎彩的禮車一輛接一輛馳入鄧州城,打頭一抬,就是貴妃賜下的一對白玉嵌彩赤金玉如意。

婚期定在八月十六,距離交換庚帖定下婚約,僅僅一月又半。

……

趙氏有些難受,尋常時候世家高門嫁娶,走六禮差不多能走一年,緊湊點也得半年,她女兒嫁得如此匆忙。

不過她不等夫婿女兒安慰,就匆匆投入到籌備嫁妝當中去了。

到了七月末的一天,趙氏領人抬了一口描金的填漆箱子進來,“寧兒?”

“阿孃。”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楚h漸漸將心態調整過來,不管好是不好,困難與否,日子終歸要過的,積極總比消極的好。

不是嗎?

她婚期太趕,像裁剪嫁衣、敬獻翁姑見面針線這些新娘子該親手做的活兒,她一律不需沾手,最多就繡個紅蓋頭罷了。

不過楚h也將這活交給如意了,對這段婚姻,她實在沒有期待,鴛鴦蓋頭繡不繡也罷。

因此,在忙成一團的楚家人中,她反倒成了最清閒那個。

聽得趙氏喚,她擱下筆,回頭一看,“阿孃,這是嫁妝單子麼?”

話罷,她順手掀起那口足有二尺見方的描金樟木箱子。

還真是,箱內俱是紅豔豔的簇新冊子,整整齊齊碼著,幾乎滿出來。

沒錯,這些數量驚人的目錄冊子,俱是她的嫁妝。

楚h高嫁,楚家自然不會墜了顏面扣扣索索的,官中嫁妝備的豐厚。然這份世家女子中已頗豐厚的財資,在她的嫁妝單子裡,卻幾乎可忽略不計。

趙氏之父乃巨賈,行商足跡遍佈大江南北,財力極其雄厚,可惜子嗣緣薄,寥寥的子女屢屢夭折,最後僅剩一個幼女趙氏。

攜巨資嫁入,助當年的楚氏開啟困局,若非如此,門第的障礙可不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楚h的外祖父,往楚家填了一筆足可以起死回生的巨資,但那基本都是死錢,諸如船行、貨局、珠寶、茶布等等他一手創下的所有商號俱給了女兒。訂婚時在婚書註明,又另立契約,往官府過了明路,他百年後,這些統統都是女兒陪嫁私產。

外祖父去世兩年多,現在,趙氏又將這些幾乎都給了女兒。

楚h隨手撿起一本,翻了翻。

“京城信義坊青石大街,南北貨行分號一間,信宜櫃坊分號一間,大安客棧分號一間,……”

方方正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寫了兩面紙箋,又翻了翻,皆如此。

一直都知外祖父是個非常成功商人,今日有了更直觀的體會。

趙氏坐下,摟著女兒說道:“你莫理她們,這些都是外祖父的東西。”

箱子裡頭的東西,比楚家全部家財還要多出不知幾倍,說沒人惦記,那是不可能的,只一貫柔弱的趙氏,這回少有的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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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一獨女,不給親女還給誰?就算日後過繼了嗣子,也不是她的親骨肉。夫君支援她的決定,陪嫁乃婦人私產,君子不質詢分毫。另外,他也只有這點骨血。

自家的東西,自然不可能便宜了其他人,楚h沒有意見,不過放回冊子後,她卻摟著母親的胳膊:“阿孃,你和阿爹再給我生個弟弟唄。”

趙氏臉皮一熱,嗔道:“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阿孃都多大年紀了?”

楚h不認同:“有多大?阿孃還年輕呢。”

這是真心話,趙氏產後傷身,大夫說不易再孕,多年調養下,倒漸漸好了不少。她才三十出頭,要生還是可以的。

雖很無奈,也從不覺得自己出嫁就是外人,但楚h不得不承認,世情就是如此,古代女人有兒子沒兒子,差別還是很大的。

另一個,她遠嫁京城後,趙氏獨守後宅,想必是孤單的。弟弟固然好,妹妹也不錯。

“這些我先拿著。”

楚h指了指那口描金箱子:“待日後有了弟弟,我就給弟弟分一半。”

“你這丫頭。”

趙氏臉皮薄,和閨女討論這種問題她待不下去了,嗔怒了一句匆匆走人。

“阿孃,你記得尋個好醫士調養調養身子!”

眼見趙氏三步並兩步走了,楚h嘀咕,看母親大約是沒放在心上,要不,她尋父親說說?

……

淅瀝瀝一夜雨,秋意微涼,幾日時間轉瞬即逝,眨眼已踏入八月。

婚期已近,鎮北侯府的迎親隊伍即將抵達鄧州。

不過傅縉本人並未親自前來,朝中紛亂吏部繁忙,即使成婚大喜他也只得三日假期,根本無法遠赴鄧州迎娶。只能折中一下,先由他的胞弟傅茂代他迎一段,等接近京城時再親來。

楚家人喜氣盈盈,只除了楚溫和趙氏略有遺憾,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

楚h本人卻無多少感覺。

傅縉來不來,沒多大差別,甚至他不來,她心裡還輕鬆些。

次日,就是八月初二,楚h出嫁的正日子,今夜趙氏和她同睡。

“親事這般匆忙,姑爺也無法親至,委屈我兒了。”

屏退所有侍女,昏暗的內室,母女倆躺在一個被窩裡,藉著屋角一點燭火濾進的微光,低低說著話。

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要出門子,此後再返孃家就是客人,趙氏難受不捨,努力忍了又忍,還是悄悄抬手抹了抹眼,“好在姑爺人品出眾,又為人溫和,又有姑太太照拂,後頭的日子才是實在的。”

楚h“嗯”了一聲,她從來都不打算讓柔弱的母親增添煩憂,“是會好的。”

趙氏破涕為笑,吸了一口氣,她忙說起正事。

“出了門子,和在家是不一樣的。姑太太再好,也是婆母,你晨昏定省,萬不可懈怠。言行切記端謹,敬孝翁姑,勤侍夫婿,要早日生兒育女,立穩腳跟……”

微帶鼻音的絮絮叨叨,楚h靜靜聽著,忽有些心酸。

孝敬公婆,伺候夫婿,生兒育女,便是這時代女人的一生。

不能入朝,不能為官,行走經商難有一席之地,女子的能力不被認可,甚至連施展的平臺也是不存在的,困守在這後宅的一畝三分地中。

或許她們不覺得有什麼。

但若曾迎風展開過羽翼,如今卻被迫生生束起,卻是一件很難受很壓抑的事情。

楚h曾一度很沮喪。

但她最終還是調節過來了。有慈愛父母,有豐厚的陪嫁銀錢,尋一個差不多的夫婿,生兒育女,當個悠閒的貴婦人,只要不追求愛情和理想,誰說不能過得好呢?

她的心態已平和。

可到頭來,偏偏連這個都成了奢望。

楚h有些茫然。

但很快,她就回神了,不是說好要努力的嗎?爭取一下,說不定就繞回來了。

她有阿爹,有阿孃,有親人有家人,只要都活得好好的,悠閒平和的日子還是會有的。

“……你還有太婆婆在,也要恭謙孝順,萬不能因為有姑母就輕忽了。多聽姑爺的,可不能倔,需以柔克剛。”

“你可知曉了?”

趙氏淳淳善誘,卻是在努力將她一生所會的全部經驗教予她。

盼她一生和樂,幸福美滿。

楚h偎依進她柔軟的懷裡,“嗯,我會的。”

我會努力過好的。

……

這一夜,母女倆幾乎都沒怎麼睡,次日寅時,卻得起了。

大紅燈籠一盞盞升起,圍了雕欄的廊道內紅豔豔一片,刺史府內不論主僕人人新裝,裡外忙活,熱鬧不斷,喜盈盈一片。

楚h深深呼了一口氣,闔上窗扇。

她最後一次在孃家沐浴梳洗,描妝更衣,趙氏全程親手操持著。

撒了花瓣香露的熱水,蒸出騰騰香暖氣息一室,楚h沐浴而出,趙氏給她細細抹上香膏。十六歲的少女,含苞待放,身姿柔美,肌膚白玉無暇,兩靨微微潮紅,明眸氤氳瀲灩,美到了極致。

穿上嶄新的寢衣,一層層披上豔紅的描金喜服,吉祥雲紋,鸞鳳交首彩繡,描眉畫唇,最後趙氏親自給她戴上了鳳冠。

紅豔豔,金燦燦,回眸看黃銅鏡面那新嫁娘,雲鬢玉顏灼灼耀目,卻不悲不喜,神色平靜。

楚h回過頭來。

外面炸響了鞭炮聲,“噼裡啪啦”連續不斷,連後宅都清晰聽得見,有僕婦急急奔入,“傅家迎親來啦!”

“日後,多多給阿爹阿孃來信。”

趙氏捏她的手很用力,最後一鬆,小心翼翼給她蒙上了紅蓋頭。

眼前豔紅一片,再看不見前路。

楚h至前廳拜別長輩父母,祖父祖母時還好,到了父母處,霍溫大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勿記掛爹孃,好好照顧自己。”

熟悉的男音已帶了哽咽,耳邊趙氏強忍的低泣聲,眼淚忽決了堤,洶湧而下。

她重重吸了幾口氣,才將喉間的凝噎勉強壓下,“我會的,阿爹阿孃放心。”

泣不成聲,最終還被堂弟揹著,一步步出了那扇朱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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