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衙役們所惦記的展見星行走在山裡, 走了一陣之後,忽然聽見一聲爆竹響。

她回首望去,只見山下某處林間樹梢一陣顫動, 撲簌簌驚出數只鳥雀來,盤旋直上青天。

趙柺子驚了一跳, 拍了拍胸口道:“誰家的淘娃子,跑山裡來放什麼爆竹。”

他們這時進山不久, 山下本有個小村子,有人煙動靜也是尋常事,趙柺子驚過以後,沒放在心上, 還安撫了展見星一句:“來娣,沒嚇著你吧?別害怕,嬸子在這山裡走慣了, 包管把你平安領到地頭。”

來娣這個名字是展見星順口借了堂妹的,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

又走了幾步以後, 她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

這一望,她就望見朱成鈞從一棵樹後冒出來,衝她眨了下眼。

展見星差點把腳拐了!

——他怎麼跟這麼近!

不年不節的, 山裡娃娃哪來爆竹放, 大人也不會特意去給買, 她就猜是不是朱成鈞給她報信,暗示他按計劃帶著人已經跟進山了,她猜倒是猜著了, 但沒想到他脫離了衙役,一個人跟得她這麼近,幾乎只隔了三四丈。

趙柺子走在她前面,不回頭倒是看不到異狀,展見星不敢說話,只能把手用力在身後擺了擺,示意他離遠點,這麼個跟法,很容易叫發現的。

過一會,她又悄悄轉了下頭。

朱成鈞掐準了似的,又從樹後冒了出來,這回還衝她做了個口型——別怕。

展見星:“……”

她又煩惱又好笑,這算什麼,她不得已穿了身女裝,他還真把她當姑娘哄了?不知道是誰一口一個不喜歡女人,結果卻這麼大勁頭。

她不敢總跟他糾纏,只好無視了他,繼續行起路來。不過於心底深處她不得不承認,知道他離她這麼近,她安心多了。

而又走了一陣子以後,她漸漸發現,朱成鈞也不是一直都跟著她的,有時候她回頭,他也會不見,她漸漸會意過來,衙役們人數眾多,跟她至少得隔半個山頭的距離才能掩飾住行蹤,這中間就需要派出斥候,以免失去她的方位,朱成鈞實際上是自己擔當了這個斥候的身份。

不知道朱成鈞把那些蝦兵蟹將般的衙役怎麼個調治法,總之他身為主帥這麼時不時脫隊,後面居然也一直太太平平的,有時便驚起些鳥雀來,因這山裡還有座道觀,加上也會有獵戶進山打獵,趙柺子也一直沒起疑心,她倒擔心展見星起疑,走一陣就拿話哄她:“你放心,跟著嬸子走,錯不了,這深山裡人都沒幾個,嬸子就是個騙子,把你往這騙也沒好處不是。”

展見星隨口答應著,藉機也問她一些翠微庵的事,據趙柺子的說法,這翠微庵本是本地一家大戶設來安置犯錯女眷的庵堂,後來大戶敗落了,庵堂因在深山,沒人樂意管,還在庵裡的女眷們只得自謀生路,她們進山時都帶了各自的嫁妝,倒是不缺錢,但從前有家裡定期送油鹽米麵等日常嚼用過來,如今沒了,女眷們家世既敗,又是犯錯之身,不想下山見人,因此需要另找一個人代為在山上山下跑腿。

這個人必須是個女人,因為庵裡都是出了家的清修姑子,不便與男子打交道。

整篇話有因有果有模有樣——只除了和冒氏說的完全不一樣。

對趙柺子這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力,展見星算服了,怨不得冒氏上當受騙,趙柺子這完全是根據被拐人的需求量身定製了。

這麼一路聽趙柺子編謊,一路往山裡走,展見星不知翠微庵的位置,但她知道路途所需花費的時間,和趙柺子在山裡露宿了一晚,到得第二日太陽升起時,她就開始著意留神了。

一時裝作著急問趙柺子還有多遠,一時悄悄回頭瞥著身後動靜。

她瞥到第二次的時候,朱成鈞從林間冒了出來,衝著她打了個哈欠,又揉揉眼睛。

展見星輕咳一聲,轉回臉來。看樣子他一夜沒睡,她也沒有,這當口,誰能睡得著,她神經一直緊繃,恐怕半途出了意外白忙一場,倒也不困,但被這麼一帶,她不由也打了個哈欠。

趙柺子聽見,轉頭笑道:“夜裡沒睡好?其實沒事,點上了火堆,那些畜生都不敢來的。”

展見星扯扯嘴角,心道你這個披了人皮的畜生可比那些野獸可怕多了。嘴上又問一遍:“嬸子,快到了沒有?我快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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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快了,”趙柺子一迭聲道,“看見那個山頭沒有?走過去就到了。”

說起來容易,看著也近,等真的到跟前,足足花了兩個時辰。

太陽已經到頭頂上了。

展見星望著終於出現在眼前的一大片緩坡上的庵院,心頭一口氣松下來,不管怎樣,這回好歹能把庵裡受苦的姑子們救出去了,不算白來。

庵外有姑子在勞作,趙柺子不知是不是吃了冒氏逃跑的教訓,這回沒把展見星留在外面,緊緊地拉著她走了進去,走過觀音殿後,來到一間位置最裡面相對大些的庵舍前,才道:“來娣,你在這等等,我進去告訴師太一聲,就叫你進來。”

展見星力持鎮定地點了點頭:“嗯。”

趙柺子才敲門進去了。

展見星暫不敢亂走,只是假裝好奇地把目光四處遊看著,她發現冒氏說得不錯,這裡從外面真的看不出什麼不對,甚至有點像個小小的世外桃源。

——不。

“……嗚,滾。”

細碎的痛苦喘息聲隱隱隨著山風送來,因為太過細微,展見星一時分辨不出是從一排庵舍裡哪一間傳出來的,她正凝神去聽,趙柺子出來了:“來娣,我和師太說過了,師太聽了你的身世,也很可憐你,你到師太跟前再央求央求,態度懇切些,這事多半就妥了。”

展見星想為大局暫且忍下答應,那痛苦聲又響了起來,且更大了些:“我說……不知道……”

她心下驚跳,就勢停住腳:“嬸子,什麼聲音?”

趙柺子也聽見了,臉色變了一變,有點不耐煩:“哪有什麼聲音?你聽岔了,快跟我進來吧,師太等著你呢。”

她話音一落,這迴響起來的直接是個粗豪而大的男人嗓門:“相好一場,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真想為難你,但前幾天那娘們跑得蹊蹺——”

展見星手腕一緊,是趙柺子緊緊地抓住了她,號稱連米油都不要男人採買的深庵裡忽然出現了大模大樣的男人聲音,趙柺子一方面心裡暗罵怎麼這麼寸,都過去幾天了還在審那事,一方面也並不畏懼,肉都進了鍋裡,還怕她跑了不成?

她沒想到的是,她以為捏在手心裡的“銀子”沒看她,也沒說話,反而是奇怪地往身後處掃了一眼,然後不等她反應過來跟著去看,忽然飛起一腳,重重踹在了她肚子上!

趙柺子猝不及防受了劇痛,鬆開手往後踉蹌,她不但痛,還完全懵住了——就翻臉也沒這麼快的,難道都不需要質問她幾句是不是騙人嗎?

她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要叫人,不防脖間忽然一窒,她一口氣上不來,翻著白眼乾脆利落地倒下了。

展見星倒有點嚇一跳:“——你把她殺了?”

朱成鈞甩手:“沒,只是暈了,留給你審。”

展見星點頭,不及細說,先指一間庵舍道:“快,我們進去!”

那男人嗓門大,給她指明了方向,朱成鈞也不多問,把要搶進去的展見星擋在後面,兩步邁過去,正好跟聽見動靜不太對開門出來檢視的男人對了個正臉。

“你——”

朱成鈞木著臉,抬腳啪啪兩下踢在男人膝蓋上,男人控制不住地向後滑了兩步,然後咚一聲,直挺挺地給他跪下了。

朱成鈞再上前一步,直接把他踩翻,要使力,又轉頭:“得他領路吧?不能打死。”

展見星匆匆點頭:“找根繩子先把他捆起來。”

朱成鈞眼睛在屋裡轉了一圈,轉到土炕時及時停住,他覺得自己不好多看,也懶得小心翼翼地找了,俯了身,先抓住男人右邊胳膊,一擰,又把他左胳膊也如法炮製地一擰,接連咔嚓兩聲,又脆又動聽。

男人把眼珠都瞪凸出來,才反應過來痛,要叫,朱成鈞掃了他一眼,見他上身赤著,想撕塊破布都撕不下來,下面他嫌髒不想碰,就索性抓住男人軟綿綿垂下的手塞進了他自己嘴裡。

男人:“……”

只能痛到在地上打滾。

展見星無暇顧及那邊,她走到土炕前,不忍地深吸了口氣。

炕上一個滿身傷痕的女人正在往後縮,目光惶然又畏懼。

展見星看見地上扔著緇衣,一邊撿起來給她,一邊別過臉道:“大嫂,你別怕,我們是官府的人,來救你們的。”

女人倏然停住,連緇衣都沒接,在炕上僵了好一會,才顫聲道:“官、官府的人?來救我的?”

展見星盡力把聲音放柔:“嗯,你是不是丁大嫂?得你提醒逃出去的冒氏去衙門報了官,官府知道了,所以來救你們了。”

“……”女人聽見了冒氏的名字,終於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哭泣,瘋狂點頭,“是,我是!終於有人來了,終於有人來了,這個鬼地方,這些鬼——你們終於來了,終於有人來了——”

她翻來覆去地,足足唸叨了四五遍,才想起來顫抖著手穿衣服。

展見星耐心地等著,不想丁大嫂回過神來後,動作倒很快,繫好了緇衣,赤腳就從炕上下來,走到還在來回打滾的男人面前,伸腳就用力踹去,嘴上同時罵道:“你這個王八蛋,活畜生,敢動老孃——!”

她罵得兇也罷了,關鍵踹的部位也很要命,她的力氣當然敵不過朱成鈞,但兩下下去,把男人踹的連翻滾的力氣都沒了,抽抽著蜷成了一隻蝦米。

展見星不得不去攔了一攔:“……大嫂,先不能把他打死,還要審他,得叫他把他那窩點交待出來。”

丁大嫂抹了把臉,才冷靜下來一點:“用不著問他,我知道。”

整個過程裡,朱成鈞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又若有所思地瞄了展見星一眼。

本來已經很兇了——

難道還可以更兇?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媽這溫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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