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變故, 直接波及到了千里外的江西。

七月中時,欽差抵達撫州,這個速度算是很快了, 欽差並不敢拖延,郡王們上起火來, 那是什麼都幹得出,他慢一慢, 被刺的那個等不及,說不定也搞一波刺客去報仇,到時候打成一鍋粥,他少不得要跟著背一個辦差不利的罪名了。

好在情況暫沒那麼糟, 他到時撫州風平浪靜,展見星替他在縣衙裡把住處提前安排好了,他便直接入駐進去。

但案子卻不好審。

朱議靈新拋出來一個胡三娘子, 欽差姓紀, 為此問展見星要了之前胡三案的文件, 將整個案子細細梳理過,又分別請見了朱成鈞與朱議靈,之後私下與展見星道:“展縣令, 你對這樁案子有什麼看法?”

該直說的, 展見星不諱言, 道:“大人,胡三娘子不過障眼法而已,縱下官願意以她結案, 皇上聖明,恐怕也不會採信。”

紀欽差沉吟著點了點頭,提出問題道:“此言不錯。但崇仁郡王指認鄰縣的臨川郡王,證據也不夠充足,臨川郡王將府庫開與本官看過,他所有的箭支,確實與刺客遺下的不同。”

展見星道:“大人說的是。”

除此外她不再多言,她當然知道真兇,但她不能直接點出來,懲罰朱成鈳與避開朱遜爍這兩件事矛盾而必須達成,與朱遜爍翻臉,她與朱成鈞將重新回到勢單力薄獨鬥寧藩的境地裡,她三年一任,到時候了還有可能調走,朱成鈞世代封於此地,他動不了,因此他需要朱遜爍這面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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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欽差查不出來,朱成鈳將脫身的可能——展見星並不擔心,因為事態進展到了這個地步,欽差來與不來,其實已經不要緊了。

她就只是安慰欽差道:“大人別急,崇仁郡王那裡不會催促的,大人只管徐徐查來。”

紀欽差不大信,這能不催?但因為尋不到突破點,小半個月一下子過去,他陸續去過崇仁郡王府四五回,他問什麼,朱成鈞答什麼,居然真的一次沒催過,而且不要說催,他連一句“案子查得怎麼樣了”都沒問過。

紀欽差心裡莫名,鬧不清這算怎麼個情況,但於他終究不是壞事,他就沉下心來,又埋頭進了案檔裡。

崇仁的苦主都不急,隔壁的朱議靈在起初的緊張過後,也不著急了——他本來很有些頭疼欽差前來,恐怕朱成鈞有了欽差的助力之後,聯了手把他這裡查出點什麼,誰知進度這樣緩慢,他一顆心不由漸漸又放了回去。

人手確實不是從他派出去的,箭也對不上,就這麼點事能拿他怎麼樣?拖著就是了,拖到了時候,自然不了了之。

一晃就拖過七八天。

朱議靈安穩地在府裡呆著,心防越來越鬆弛。

就在這個時候,紀欽差收到了從京裡追加的聖旨,他不傻,這時候已經察覺朱議靈可疑,但就是尋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朱議靈的身份擺在那裡,好些手段他也不能使出來,一時急得坐不住。

他不知道的是,朱議靈比他還坐不住。

因為他差不多同時收到了另一個訊息:靈塵子入京未捷身先死,罪名是意圖行刺太子。

因被抓了現行,審都不用審,直接拉出去就砍了頭。

“這不對!”朱議靈整個人都從藤椅裡蹦了起來,在殿裡大步走動,步伐聲咚咚作響,“靈塵子又沒瘋了,怎麼可能才進宮就去刺殺太子?他不要命了!何況現在就算刺殺成功了又有什麼用!”

二皇子已經落生,殺了太子又絕不了皇帝的嗣,何況皇帝此時本人還在壯年,搞這種刺殺毫無意義!

王魯也失色道:“這其中必然有問題,王爺可從沒給靈塵子下過這種命令,哪怕退一萬步,靈塵子忽然吃錯了藥,自己做了這種主張,他既是被抓了現行,當時還活著,皇上怎麼可能不問他的口供?難道皇上會天真到以為他背後無人指使嗎?”

“即使皇上愛子情切,一時震怒,下令格殺,在場也必會有清醒的人相勸的!”

但是問題出在哪裡,不知道。

他們的手還沒長到能伸進宮裡,好容易陰錯陽差借朱遜爍弄進去一個靈塵子,什麼都沒來得及做,腦袋已經搬了家。至於靈塵子有意刺殺太子的訊息,都是宮裡後來放出來的,事發當場究竟是什麼情況,外人再也無法窺知。

不知為何,朱議靈直覺這內幕十分重要,太反常了,整個過程都透著不對勁,他下意識就要下令:“立刻派人去查,務必給本王查清楚了!”

王魯為難地道:“王爺——”

他不好說,在江西地界還罷了,京城,他們真沒那個本事,想知道什麼就可以知道什麼。

他只能婉轉了一下道,“欽差還在此處,我們不宜輕舉妄動。”

朱議靈才冷靜了一點下來,但腳步沒停,又踱了兩圈步,終於想出了個主意:“太子還小,如今跟皇后同住,他這所謂‘遇刺’,十有八/九在皇后宮中,別人不知內情,皇后必定知道——本王管不到宮外,宮外難道也不能設法嗎?你去想辦法,跟汪家搭上線!”

汪家就是皇后的孃家。

他只管一拍腦袋定出一個方策,具體怎麼做,還得王魯去想,王魯只有應下:“是。”又提醒道,“王爺,行此事之前,最好將欽差打發走,萬一有什麼落到他眼裡,就麻煩了。”

朱議靈覺得有理,便點點頭,而想到好好一個棋子剛過河就折了,又不免心痛起來,自語了一句:“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啊。”

然後才道,“榮康用不得了,皇上哪怕還不知道靈塵子出自我門下,榮康給他送了這麼一個定了刺駕罪名的道士去,也等於絕了自己今後逢迎上貢的路。所以,本王也不必替他頂著這個嫌疑了。”

朱議靈急於要將精力放到查探宮中秘事上去,說出手就出手,半點不含糊,隔天就把朱成鈳給賣了,證據之前都收集好了,拿出來就能用。

東鄉縣裡,朱遜爍傻了。

靈塵子進京前,給他留了不少丹藥,他服著感覺很好,所以才把靈塵子薦給了皇帝,要說他這片本心,還真不壞,交惡皇家的苦頭他吃夠了,終於皇帝開了回恩,把他從甘肅調到了江西,他為了進一步鞏固一下在皇帝那裡的印象,才拍了這個馬屁。

結結實實拍到了馬腿上。

皇帝雷霆震怒叱責他識人不明的旨意前腳才糊在他臉上不說,他暈頭轉向了一整天還沒緩過神來,後腳欽差找上門來了。

不知該說朱遜爍這個一府之主太大意,還是他作為父親也太不稱職,朱議靈挑撥了朱成鈳,朱成鈳受不住激,私自派了人出去行事,朱議靈掉頭來拿到了這部分證據,凡此種種,朱遜爍居然全部一無所知。

以至於紀欽差上門的時候,他還理直氣壯地把欽差一頓噴,直到欽差言明是朱議靈為了證明自身清白,查探之後指證了朱成鈳,並同時提供了證據——朱成鈳久病在床,難以接觸到外面適合做這種事的人,他直接以錢財買通了自己府裡的一隊儀衛,這隊儀衛當日幾時出城,幾時回城,城門口的門卒都還有人記得,朱議靈在朱遜爍所暫居的大戶院中又還放有人手,兩方印證,這一出手,直接就坐定了朱成鈳的嫌疑。

朱遜爍滿懷震驚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地到床前去質問兒子。

朱成鈳人病著,腦子沒病,之前,朱議靈給他的名醫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感嘆他落水太久,早一刻獲救也不會重病至此,他為仇恨矇蔽理智,派人尋機報仇,結果事敗,朱成鈞和朱議靈把官司打到了御前去,他及到此時都沒覺得朱議靈在有意挑撥他,因為看上去是朱議靈自己將事情扛了,但現在欽差真的來了,要查,要尋證據——朱議靈甩手就能拿出一堆來!

他這時候還不醒悟,就真的太蠢了。

朱成鈳一邊將朱議靈恨毒,一邊毫不猶豫地將大半罪名都推回朱議靈身上,儀衛就是他派的,這推不掉,但指使必須是朱議靈指使的,原因不重要,反正他也有證據,那個名醫現在還在府裡呢!

對了,名醫還是小事,還有那個道士,那個敢刺殺太子的道士,也是朱議靈給的,他就是居心叵測,就是其心可誅!

朱遜爍沒想到竟是真的,滅失了最後一絲僥倖,但他來不及訓兒子,先跟著一起大罵起朱議靈來。

刺殺朱成鈞,刺殺太子,這兩口鍋必須都甩出去,一口也不能留。朱遜爍倒不是多心疼侄兒,而是朱成鈳在這個關口爆出來殘害兄弟,到皇帝那裡是個什麼印象?江西的封地還沒捂熱乎,王府都沒落成呢,別轉眼又被打發回甘肅去!

榮康與臨川兩大郡王府之間的短暫和平好似露珠見了太陽,倏忽就沒了,留下的只有烈陽般白熱的爭鬥。

**

兩地吵成一團亂麻快把整個撫州都席捲進去的時候,朱成鈞安安心心地在他的王府裡呆著。

他沒有什麼需要操心的,他想做的事,就是會做成,也已經做成了。

嗯,只除了一件。

“爺,要麼算了吧。”秋果勸他,“展伴讀人好,可心也硬得很,爺想收服他,我看比登天都難。”

“你懂什麼。”朱成鈞斜睨了他一眼,“再說,哪裡難了,我在她心裡已經是最好的了,我看容易得很。”

秋果:“……”

那都是快兩個月前的話了,他看展伴讀早拋到腦後,認真做自己的事去了,只有他家爺還記掛著,動不動拿出來說一下。而且,耗到現在還只能叫他洗褲子,這“容易”二字,究竟從何說起哦。

他這回的腹誹過於外露,被朱成鈞拿眼一掃看出來了,但他輕哼一聲,沒再解釋。

他說秋果不懂,不是隨口一句,是真的覺得他不懂,便也無法與他解釋。

喜歡一個人,怎麼會覺得難呢。

她親近他一點,他是滿心歡喜,她不肯親近他,他自己心裡把她想一想,也覺得很有意思。

心裡揣上了這個人,他就是活的,看這個世間也是活的,倘若沒有遇見她,沒有動這份心,這麼長又無所事事的人生,才真是太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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