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江夜茴醒得挺早。

洗漱過後, 她想著今天穿什麼衣服出門。

找出葉淮給的那張名片看看, 畫廊在北港一個著名的藝術中心。

那地方她知道,整條街都是藝術相關, 偶爾會有一些品牌和藝術家的跨界活動在那裡舉辦,還經常有紅人在那凹造型擺拍。

她很容易就想到買了還沒機會穿的那件酒紅絲絨長裙,去那樣的場合倒是挺合適。

化一個略帶文藝的復古妝容, 再挑一件雪白的皮草披著,搭配一隻手拿包,踩上一雙細跟閃銀的高跟鞋, 站在鏡子前照照,也算膚白貌美。

下樓前,她掃一眼梳妝檯, 拿了一隻袋子, 把臺上一個用了四分之一的瓶子扔進去,又開啟抽屜翻找出三個沒拆封過的盒子也一起扔了。

提著袋子下樓, 來到餐廳門口,她朝裡望一眼。

昨晚喝多了的那位正衣冠楚楚地在桌旁坐著, 一邊優雅地用著餐,一邊翻看財經雜誌。

今天週末, 他穿戴整齊是要去公司?

謝嬸正好要往外走,見到江夜茴這身衣著妝容明顯有些驚訝,“太太打扮這麼漂亮是要出門?”

“嗯,看個畫展。”江夜茴笑眯眯地說, 有意無意往裡看一眼。

她把手上袋子遞給謝嬸,“幾瓶香水,您看著處理了吧。”

想了想,她又故意補上一句,“這種香水還是適合十八九歲嫩嫩的小姑娘,我用著有點不合適。”

辛言說過,那些模特一水的嫩蔥似的,也就十九二十歲,不然怎麼叫嫩模呢!

低頭用餐的某人眼皮微跳,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她。

江夜茴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謝嬸哪知道江夜茴是說給裡面那位聽的,低頭看袋子裡的東西,笑道:“太太看著不也跟十八九歲似的,怎麼會不合適!”

江夜茴笑笑,“有兩瓶沒拆封的,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拿給小雅。”

小雅是謝嬸女兒。

謝嬸“哎呦”一聲,“您用的肯定都是好東西,我怎麼會嫌棄,那我……就替小雅說聲謝謝了。”

她提著袋子回頭往裡看看,覺得氣氛有點詭異,知道是與昨晚的狀況有關,忙說:“您快吃早餐吧,都已經擺好了。”

“謝謝。”

江夜茴彎唇笑笑,往裡走。

謝嬸知趣地避開,給兩人留下空間。

見江夜茴進來,顧景承才慢條斯理放下刀叉站起身,來到她平常坐的椅子後,很紳士地請她落座。

江夜茴淡淡看著他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心裡想的卻是他昨晚“發酒瘋”的樣子。

人家昨晚賴在她房間地毯上不起來,自己不起來就算了,還非得抱著她,也不做什麼,就是死死按著她不撒手,埋頭在她頸項說頭疼。

她本來以為他醉糊塗了,後來謝嬸在樓下說煮了醒酒湯要端上來,他這才不情不願松了手。

於是,她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在“耍流氓”。

江夜茴微笑著坐下,端起杯子喝牛奶。

顧景承回到對面,細細看她,沉聲說:“今天很漂亮。”

江夜茴拿起叉子,斜眼看他,“嗯”了一聲。

屋裡溫度有點高,她脫下皮草放到一邊。

長裙修身,面料貼合著身體,窄肩泡泡袖加方形領的款式又恰到好處地讓她漂亮的肩頸線條和鎖骨顯露出來。

顧景承盯著她脖頸處一大片白嫩的肌膚看了好幾眼,才低下頭繼續用餐,叉子卻無意識地在盤子裡劃下一點不太和諧的聲音。

江夜茴輕輕咀嚼著,抬眼看他,嘴邊露出一絲微笑。

顧景承也笑,抬起頭來微帶著酸意,“一個畫展而已,會不會高調了些?”

當初兩人相親時她恐怕都沒花費這麼多心思在穿著打扮上。

江夜茴撩撩耳邊長髮,彎起唇角,“見前任嘛,當然要隆重一些。”

她歪著頭對他擠擠眼,“哪天你要成為前任了,再見你我一定會更隆重。”

顧景承臉色涼了幾分,“休想。”

江夜茴挑釁地揚揚眉,沒再說話,專心吃早餐。

顧景承已經吃完,依舊坐著翻雜誌,像是在等她。

江夜茴也不問他,吃完站起身,拿了衣服和包。

顧景承果然也站起來,淡淡說:“我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說不定我今晚還不回來了。”江夜茴不知怎麼心裡就是想要惹他。

顧景承皺眉,“為什麼不回來?”

江夜茴嘴角輕撇,“和舊情人雙宿雙飛什麼的。”

顧景承臉色青了,“你試試看!”

江夜茴輕哼一聲,“我趕時間。”

顧景承忍耐地看她一眼,先去車庫移車,開到大門外。

江夜茴心裡就是不爽,來到車旁他的那一側,敲敲窗玻璃。

車窗降下。

江夜茴瞥他一眼,“你昨天問我第一次是不是和葉淮?”

顧景承扶在方向盤上的手一抖,沒說話。

“我可以回答你,”江夜茴看著他,聲音低下來,“不是葉淮,是和……”

“行了,我不想知道。”

顧景承別開眼,突然沉聲阻止她要說的話。

江夜茴翻個白眼,“至於那麼緊張?”

顧景承轉回臉,“是我小心眼,這件事我以後不會再提。”

江夜茴忍不住嘀咕,“明明就是很在意?”

顧景承沒反駁她,他害怕再從她嘴裡聽到任何別的男人的名字。

江夜茴玩心乍起,手指在窗玻璃上隨意地划著,湊近了看他眼睛,“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看在你向我坦誠你是第一次的份上,我也必須向你坦誠。”

顧景承額頭青筋直冒,“不用。”

江夜茴挑眉,“你確定?”

“上車。”

有人眼睛裡已經在冒火。

江夜茴心中暗笑,繞到另一邊坐上車,不過心裡忍不住又想,那次兩人上床都那樣了,她明明疼得很,是不是已經被他破了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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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承心裡卻是一陣懊惱,他昨晚不應該問她那個問題。

就算他心裡再在意,也不該讓她知道。

接下來四十分鍾的車程,因為之前似有若無的那□□味,兩人基本沒說什麼話。

終於接近目的地,江夜茴已經看見右手邊的畫廊,門口圍著不少人,很熱鬧的樣子。

她指指前面,“就在這停。”

車停在廣場邊上的停車位,顧景承淡淡說:“我在這等你。”

江夜茴手扶上門把,猶豫了下終於在下車前問出今早一直不爽的根源,“昨晚的事,你反省好了?”

“什麼事?”顧景承還沉浸在前一個讓他懊惱的問題裡。

江夜茴瞥他一眼,“左擁右抱。”

顧景承先是皺眉,繼而輕扯嘴角看她,“昨晚只抱過你一個。”

江夜茴輕哼,“香水味可不是我身上的?”

顧景承認真想了想,“大概她動了我的西裝,當時衣服脫了放在一邊。”

“她?”江夜茴不動聲色觀察他。

“那個模特。”

“叫什麼?”

顧景承看著她的眼睛,“你可能認識。”

江夜茴狐疑,“誰?”

“叫什麼小果。”

江夜茴心裡一窒,忽然嗤笑出聲,“飛機上的那個?”

“嗯。”

顧景承眼神並未閃躲,面色再冷靜不過。

“昨晚怎麼沒說?”江夜茴輕輕笑著,心裡已經翻起一層不小的波浪,並且越來越洶湧。

顧景承語氣輕描淡寫,“無關緊要。”

“我無關緊要?”江夜茴冷笑。

顧景承抬眼,“對方是誰無關緊要。”

江夜茴看著他,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心中的火卻是噌地就冒起來了。

她轉回臉,試著平息心中莫名的怒意,只是徒勞。

終於還是沒忍住,厲聲道:“顧景承,我不喜歡你喝酒!”

說完,她開啟車門下車,用力關上,頭也不回。

江夜茴心裡很亂,又有一股止不住的憤怒。

她其實更多惱的是自己,明知道前方是個未知的坑,還是不由自主摔進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腳步緩下來,看向前方。

一身白衣的葉淮站在敞開的門口,旁邊圍著一小撥人,有人拿著話筒,有人舉著攝像機,還有不少年輕女生一臉追星的模樣。

而葉淮正轉臉看著她的方向。

葉淮和記者說了一句什麼,迎向她,很欣賞地打量她一眼,溫和地笑,“你來了。”

江夜茴掃一眼門口的盛況,淡淡說:“看來你比我想象的要成功。”

“但是我失去了你,不是嗎?”葉淮看一眼不遠處停車位上的那輛黑色汽車,語氣試探。

江夜茴只是涼薄地輕牽嘴角。

葉淮笑容有絲苦澀,轉瞬振作起精神,作出邀請的姿勢,“是否有榮幸為你介紹我的畫廊?”

“好。”

江夜茴輕點下頭,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隨他一起進入畫廊。

裡面的人還真的不少,尤其女性居多,幾乎每幅畫前都有人駐足欣賞。

其實是意想得到的事,他氣質溫和,五官清秀,很容易給人好感。尤其剛才她在門外還看到他是北港大學藝術學院名譽教授的名牌介紹,可想而知會有多少女學生粉絲。

江夜茴以前就喜歡他的畫,如今他的畫技比從前還要出色,筆下的風景、人物,彷彿都帶了靈魂。

他在一旁靜靜站著,輕輕給她訴說當初畫這些畫時的情境。

一路上,有不少人在盯著他倆看,尤其是看向江夜茴的神情驚訝,走過後還在指著她悄悄說什麼。

江夜茴暗暗奇怪,直到走近最後一個小房間時才明白。

整面牆上只有一幅畫。

畫上是十八歲的她,穿著淑女裙還沒褪去嬰兒肥的她。

畫的名字就叫——y.h,和畫廊名字一樣。

江夜茴突然有些鼻酸,微眨眨眼,抑制住自己難得傷感的情緒,轉臉若無其事地笑,“我以為這幅畫你永遠不會畫完?”

葉淮也笑,眼底一片溫柔,“那時每次去辛言家都盼著能見到你。”

江夜茴彎唇笑笑,看著他一如當初的笑容卻再無少女時的心動。

那時第一次在辛言家遇見後,辛言開玩笑介紹說他是未來的大畫家,讓他給她畫幅畫送給她,他當時臉都紅了,卻很爽快地同意了。

於是就有了他們的第二次見面,他真的帶了畫具過來,別人在熱鬧地開party,她就坐在辛言家最漂亮的窗臺前,他坐在她的斜對面一會看她一會看畫布,專心致志。

那天,他只畫了一半,江夜茴覺得辛言並沒誇張,他確實畫的很好。

他靦腆地說,下次見面再畫另一半。

她同意了。

理所當然地,就有了下次的見面。

下次見面果然畫完另一半,他卻說構圖歪了,揉了畫布,說下次給她重畫。

結果下次,他還是找著理由說不好。

於是,江夜茴明白了,覺得有趣,也不戳破他,依然耐心地坐那讓他畫。

這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葉淮看著她,輕輕說道:“夜茴,喜歡你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那時的你對我來說是那麼高不可攀,但我卻還是不自量力地想要接近你。”

江夜茴別過眼,看著那副畫。

那時,辛言也好,葉淮也好,都是她世界之外的人。

也許,她那時心裡就存著叛逆,想要和家裡不認可的那些人做朋友。

所以當大哥反對時,她的回應才會那麼激烈,不顧一切。

她語氣淡淡,“我大哥去找你?”

葉淮搖頭,“我那時只是個窮學生,你大哥怎麼會把我放在眼裡,只是派了一個人過來,說了幾句話,給我一張卡。”

他神情微微有些激動,“但是夜茴,我真的沒想要貪圖這張卡,我只是怯懦了。那天中午我去那家快餐店後廚找你,看著你刷盤子打破一個被老闆罵,我當時就再承受不起了。”

“所以,你不告而別了?”

“是,我不敢面對你的笑容和美好。那張卡上的錢我一分沒動,全部以你的名義捐出去了。”

葉淮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折的整整齊齊的紙,“這是那時的捐款單,我一直儲存著。”

江夜茴並沒看那張單子,只點點頭,“我知道了。”

葉淮低笑,“如果當時我再勇敢點,沒做逃兵,現在會不會……”

江夜茴想了想,說:“不知道。”

她從小沒吃過苦,刷幾天盤子還覺得新鮮,並不能保證她真的能憑著當時的喜歡就和他一起過清貧日子。

她現在想想,和大哥賭氣恐怕也是她當初要和他“私奔”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突然有些好奇,“這些年你有談過女朋友?”

葉淮一愣,神色有些微不自然,還是說道:“有個女孩追我三年,我們在一起過。”

這樣才合理嘛!哪有人真的為年少時一段短暫的戀愛就死守終生。

她問:“分了?”

葉淮點頭,“我還是沒能愛上她,她提出分手。”

“真是可惜。”

江夜茴語氣彷彿真的是在為他可惜。

葉淮遲疑,“上次那位先生……”

“他是我丈夫。”江夜茴語氣淡淡。

葉淮心中已有過這種猜測,卻還是忍不住一陣失落。

他眼神中卻還有希翼,“你們……是聯姻?你大哥讓你嫁給他?”

葉淮看著他,語氣認真,“我喜歡他。”

葉淮心中一震,再說不出話來。

江夜茴抬抬眼,“當初這幅畫不是要送我?現在我可以拿走?”

葉淮嘴邊溢位一絲苦澀的笑,“夜茴,我們真的要結束了嗎?”

她是一點念想都不願留給他?

江夜茴語氣平和,“我先生很愛吃醋。”

她主動伸出手,“希望你以後更好。”

葉淮深深看她一眼,縱有千種不甘心,卻也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江夜茴從畫廊出來,手裡拿著十八歲的自己,輕鬆自在。

一直坐在車裡的顧景承卻是數著秒針在度過這一個多小時。

在這期間,他有無數次想衝進畫廊,卻又怕惹她不高興。

終於,顧景承看著她走出畫廊,手裡抱著一幅畫,在臺階上站了兩秒似在往他這個方向看。

明知她看不見他,他心裡還是一窒。

有點起風,她的長髮和裙襬一起被風吹起。

她裹緊身上的白色皮草,步下臺階走來。

顧景承看不出她現在是什麼心情,眼睛一絲一毫都不想從她身上移開。

她骨架靈秀,身上這件有些誇張的白色皮草卻更襯得她膚白似雪,面容清麗,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失了顏色。

她突然往旁邊拐過去,原來是有小男孩在賣花,她挑了一枝繼續走過來。

顧景承打開門下車,向前迎去。

江夜茴看見他,抿抿嘴向他走來。

兩人看著彼此,一個神情放鬆,一個心裡緊張。

江夜茴睨他一眼,繼續下車前的話題,“現在反省好了?”

“嗯。”顧景承心下稍安。

“說說看。”

“以後不在外面喝酒了。”

江夜茴輕哼一聲,“還有?”

顧景承細細看她的眼,嘗試著回答,“以後不管是碰到楊小果還是趙小果,都會告訴你。”

江夜茴嘆口氣,“好看嗎?送給你。”

遞上手裡那枝鮮紅的玫瑰。

顧景承驚訝,看著面前的花。

江夜茴瞥他一眼,伸手輕輕折斷一截花枝,插.進他黑色大衣的釦眼,笑,“昨晚有句話忘記跟你說了。”

“什麼?”顧景承聲音微啞。

“老公,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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