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中,高嚴揭開了食盒蓋子,六碟精緻可口的素食整齊的擺放在食盒中,上面還罩了一層保暖的蘆花毯,上面還附了一張紙條“小酌怡情、大飲傷身”高嚴嘴角止不住揚起。

陸家的萬松寺曾收留了一名身世可憐的婦人,那婦人無旁的手藝,就做了一手極為精緻可口的素食,而萬松寺離陸家溫泉別莊也近,那別莊除了種了一片桃林外,各處種滿了各色菜蔬瓜果,陸家冬季每日的蔬果都是溫泉別莊供應的。

高嚴因小時候的一些事,最不喜的就是吃瓜果菜蔬,平時飲食非大魚大肉咽不下飯,旁人對他飲食習性早已習以為常,唯有陸希總是叨唸著,不許他多吃葷菜,每次同他一起進食,非讓他吃些菜蔬才罷休,後來高嚴在陸希的糾正下也漸漸的好歹肯進些素食了。

萬松寺的素齋是高嚴以前誇過的,也是他唯一肯多吃點的素食,陸希後來也就養成了習慣,每次去萬松寺,回來總會給他帶些素齋回來。高嚴沒想到自己一走快兩年,皎皎還沒忘了這小習慣。他也懶得讓人把齋菜取出,直接拿了一雙食著挾起裡面的菜就往嘴裡丟。

一旁的侍童看的目瞪口呆,他何曾見過郎君如此無禮的舉動了?除了那些不講究的人家,有哪家郎君、娘子會直接用食著進食?

高嚴見侍從錯愕的表情,想起他當初在雪地撿到皎皎的時候,她不過才三歲,就跟玉捏的娃娃似地,粉團團似地小手裡還握著比她手更大的石頭,一下一下砸著他農莊的大門。等他從屋裡走出來,就見她水汪汪的大眼可憐兮兮的瞅著他,一聲不吭,小手小腳上全是磨破的傷痕,他心一下子軟了。

等他抱著她回家後,才發現小丫頭除了知道自己叫皎皎,家裡有祖母、父親外,其餘一概不知,平時起居更是連衣服都穿不好,可把自己折騰的夠嗆。偏吃飯的時候,一雙食著使得相當順溜,也正是這個緣故,他當時只當這丫頭是某個富戶丟失的小娘子,並沒有往其他地方想。

當時農莊上,旁人都怕他懼他,唯獨這小丫頭整天跟在自己身後,阿兄、阿兄的喚著,自己兇她,她也不走。他氣急吼她,她就睜著烏溜溜的大眼要哭不哭的瞅著自己,直到自己心軟又讓她跟著了,她才會破涕為笑的重新拉住他的衣襬,糯糯的叫著阿兄。那時候高嚴就想,乾脆他就不給她找親身父母,反正能弄丟自己兒女的父母也不是什麼好父母,他養她一輩子好了,讓她一輩子叫自己阿兄,永遠跟自己在一起。

等陸家找上門來,他在知道她有何等顯赫的出身,而他的人生也因為救了她,而徹底的改變,他也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異想天開,堂堂齊國公府的嫡長女怎麼和他這種五毒俱全的人在一起?可真正到了陸家後,他才知道那個一直軟軟叫他阿兄的小娃娃,處境是何等艱難,令人忌諱前朝皇室後裔的身份、惡毒的公主繼母,疼惜的她的大母身體又不好;真正可以教導她的親姑姑常年在外遊歷;先生寵她,可平時大部分時間不是忙著公事,就是專心修道……

“郎君――”侍童小心翼翼的打斷了高嚴的回想,“趙王府到了。”

高嚴淡淡的掃了那侍從一眼,侍童打了一個寒噤,低著頭再也不敢說話了。高嚴手下食著不停,快速的將食盒中的素齋吃個精光,連菜湯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高嚴嘴角一彎,若是皎皎在,定要說喝菜湯如何對身體不好了,這丫頭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高二少郎君。”趙王府的管事站在犢車前,殷勤的迎著高嚴,心裡暗暗奇怪,怎麼還有高家人會坐犢車來。高家以軍功起家,家中弟子無一不從武,除非是天氣不允許,不然出門一樣是騎馬,絕少見乘坐犢車的。

“二哥。”清朗的少年聲音響起,一名俊秀文雅、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翻身下馬,驚訝的望著自己二哥,“你今天怎麼乘犢車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高嚴神情已經變成一如既往的冷峻,哪怕是見到自己的弟弟,也沒有絲毫的緩和,王府管事躬身迎兩人入大廳。

大廳內已經一派歡聲笑語,大廳正座一名身材碩壯的中年男子,正在十幾名美姬的簇擁下喝酒,趙王是先帝的堂叔。此人輩分頗高,年紀卻和今上相當,先帝微寒之時,得趙王之父庇護,趙王父親早亡,先帝登基之後,就冊封其為趙王,對其恩寵有加。此人在朝中並無實權,封邑也是虛領,甚至不需要他去其領地,但不可否認,先帝和當今聖上,對其都恩寵有加,每年宮中賞賜無數。

趙王生平有三好――好財、好色、好酒,故趙王府幾乎十天半個月就要舉辦一次酒宴,每次都會邀請不少官職不高不低的官員赴宴。不過此人生性豪爽,又遠離朝政,同朝中官員們,關係都不錯。這次臨近元旦,高威和高嚴長兄高迨攣穹泵Γ巡豢砝矗腿酶哐洗盼宓芾戳恕

“哈哈――我們的小將軍來了!”高嚴剛踏入大廳,就聽到趙王豪邁的笑聲。

“趙王。”高嚴朝趙王行軍禮,大宋君臣關係較前朝要相對嚴謹許多,但除了朝堂之上,身為臣子即使見了皇帝都不需要行大禮。

“哈哈哈,不用多禮,來人!給二郎君看座!”趙王舉杯,同時示意美姬給高嚴滿上,“來,本王先敬你一杯!”說著他一口氣喝完杯中美酒。

高嚴也不推卻,等美姬斟滿酒有,也仰頭一飲而盡,同時想起了皎皎那種字條,不由莞爾。

“好!不愧是虎門將子!”趙王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看他亢奮的模樣,就知他已經喝多了。

高團目瞪口呆的望著二哥同趙王在幾息間,喝下了三大碗酒,心中直打鼓,這個喝法二哥會不會馬上醉了?要是喝醉了,出醜了怎麼辦?二哥第一次來趙王的宴會,要是在這裡大發酒瘋,那就出大醜了!須知之前就有一位年少入仕的寒門少年,就因在趙王宴會出醜而羞憤自盡呢!不過又見高嚴喝下三杯酒後,依舊神色自若,而趙王又同其他人閒聊起來,才稍稍放鬆。

“咚咚――”皮鼓聲響起,數名身著雄裝的美麗少女,隨著皮鼓聲起舞,手中各拿了一柄寒光閃爍的寶劍,這是趙王府上最出名的劍舞――《劍器》。趙王生性豪爽,府中舞姬跳得也不是那些嬌柔宛轉的舞曲,基本都是健舞,這《劍器》正是趙王最得意之作,此舞一出,眾人連說笑聲都壓低了,專注著欣賞著這曲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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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這柳大娘舞技越發的出眾了。”

大家指著大廳正中,一名身姿如柳、形如疾風的美麗女子說道。

“不過王爺也是好功夫,居然能教調出柳大娘這等舞姬。”旁人讚道。

“你們還不知道吧!”一人貌似對王府之事極精通,捻鬚道,“這柳大娘十歲初入王府之時,王爺聽其鶯聲嚦嚦,便讓曲師教她唱曲,教調了足足一年,這柳大娘都唱不出一個好調,氣得王爺直嚷浪費了一副好嗓子。湊巧那時元澈先生在場,只看了柳大娘一眼,便道此女雖聽似鶯聲嚦嚦,實則嗓音虛浮,絕非唱曲之料,倒是其身姿如柳,若能好好教調,說不定將來又是一上官大娘。”上官大娘在二十年前,是前梁出名的劍舞姬。

眾人聽得嘖嘖稱奇,紛紛誇道,“元澈先生慧眼品人,絕無看錯。”

“哼!就看清了一舞姬而已,有什麼好誇的!”一聲不合時宜的冷哼響起,“他也只會看看這些舞姬罷了!”

眾人聽了臉色頓時一變,連一直沉默不語的高嚴都抬眼順著發音處望去,只見末座一名青年男子正滿臉不屑望著廳中諸人。

“又是想惹趙王注意的人!”大家見慣不慣的移開了視線。

那人卻不顧同伴的阻攔,驀地站了起來,大步走向趙王,“殿下,劍乃百兵之君,古之君子所佩,乃上陣殺敵之用,焉能被這些賤婢玷汙!”

此人話音剛落,廳中歌舞頓時一寂,舞姬中除了柳大娘外,全部停下了舞步,戰戰兢兢的望著趙王。

趙王睜開了朦朧的醉眼,“你是誰?”

“在下通江武直。”武直拱手行禮道,“殿下,劍乃百兵之君,君子之器,陽剛最重,豈是陰柔之人可以施展出劍意的!”

“劍意?”趙王坐直了身體嘆道,“本王一生好劍,沉迷於劍,也曾先生說過,最好的劍士必定劍中有意!只惜本王愚鈍,迄今尚未體會到先生提及的劍意為何物!”

“劍意――必定要把人逼到極致,方能發揮出來,王爺位高權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能體會出劍意,也不奇怪。”武直拱手說道。

“依武郎君所言,郎君已經體會出劍意了?”趙王饒有興致的問。

“當然!”武直傲然道。

趙王眯著眼睛打量著武直,武直毫不示弱的回視著趙王,“好!”趙王突地拍了下大腿,對廳內舞姬吩咐道,“你們都退下!”他又轉而對武直笑著說,“武郎君,可否讓本王一睹你的劍意!”

“直謹遵王爺之命!”武直朝趙王拱手,左手一揮,他套在外面的深衣落地,右手把劍鞘往半空中一丟,劍鞘精準的落在深衣之上。

“好!”光是這一起手式,就引來了眾人的喝彩。

高嚴同趙王喝了三杯酒後,沒有再飲酒,只拿了一盞茶水輕啜著,闐黑的雙目凝視著武直,眸色深深,讓人看不出絲毫情緒。

高團對武直的舉動很是不以為然,只要有真本事,想要出頭有的是機會,何必踩著那些舞姬上位呢?人家已經夠可憐了!“二哥,那人的劍法,很好嗎?”高團悄聲說,高家的孩子從小習武,高團對劍法不是很精通,只覺得武直的劍法看著讓人寒氣凜冽,似乎有幾分架勢。

“爾爾。”高嚴評價了兩個字,他這說是劍法,還不如說是劍舞,難怪他把自己和柳大娘相比,高嚴放下手中的茶盞,吃慣了皎皎泡的清茶,這種煎茶他還真有點不習慣了。至於他說的所謂的劍意?不過是比軟趴趴的劍舞多了幾分煞氣罷了,此人應該是上過戰場歷練過吧,或許手中還有人命。

“當――”武郎君再次施展出他最得意的那手寶劍歸鞘,又引來了如雷鳴般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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