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號預賽那天，陳煥之她們一大早準備活動已經做過了, 9點到了體育場後, 只在熱身場裡稍微順了一下棒次就只等著檢錄了，徐指導再一次、再n次地跟她們交代, “起跑的時候一定要壓住了, 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不要被帶偏了。”
他從包裡掏出來道次表, “尤其是圓圓, 咱們在第二道, 第一道是迦納, 這個問題不大，第三道比利時, 第一棒就是赫爾法特, 她這次世錦賽爆發太猛了，一定要注意不要受她影響, 尤其是前半程、按照自己的節奏跑，好吧？”
蘇圓圓緊抿著嘴角點了點頭。
蘇方方在旁邊摸摸她頭髮, “別緊張。”
蘇圓圓笑了笑, 就是笑容有點僵硬。
徐指導寬慰她們, “咱們這次分組挺不錯的，牙買加和美國都在第二組, 第一組裡可能就比利時和俄羅斯能比咱們強點，但是白俄羅斯和芬蘭跟咱們水平也差不多，何況咱們第四棒還有小陳, 比利時的赫爾法特進步了，小陳也進步了。不用想著一定要進入前三決賽什麼的，沒人給咱們這樣的壓力。只要發揮出訓練時候的水平就行了，咱們平時就跑43秒5，可能這個成績進決賽有點困難，但我們不管這個。只要能到43秒5以內，等比賽結束，我給你們放假，讓你們去泡溫泉，吃生魚片，好不好？”
只有陳煥之乾脆利落答應，“好！”
徐指導無奈又安慰地看了她一眼，這個陳煥之，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的大心臟啊。
第一次參加世錦賽就能跑進決賽，不僅能一點不緊張超常發揮了，跑完了都不知道名次就若無其事來要國旗呢，別的選手都杵在跑道上仰頭看大屏幕，就她自己歡天喜地去跟觀眾合影擊掌，真不知道劉鑫源是怎麼帶出來的。
而他自己的弟子呢，本來覺得蘇方方挺靠譜，結果蘇方方第一場比賽就滑鐵盧了，這次還不知道怎麼樣呢；蘇圓圓的緊張簡直肉眼可見，弄得徐指導也要跟著緊張起來了，生怕她犯規或者掉棒什麼的；元繪雲看起來倒還行，可是蘇方方百米預賽上場前看起來也還行啊。
陳煥之見他已經訓話完畢，開始東張西望，找了半天沒看到想看的人，回頭問徐指導，“怎麼沒看到卡貝爾和愛德華茲？她倆不會是不參加4x100吧？”
徐指導看了一眼手上的道次表分組名單，“她倆這次是替補。”
陳煥之大驚，“啊？”第一反應是這樣的水平當替補？隨即就反應過來，肯定不可能啊。
“預賽這種水平，牙買加和美國隨便跑跑肯定進了，上的都是替補陣容，像她們這樣的大牌明星不會來跑預賽的，估計還在酒店裡呢。”徐指導說，“昨天男子4x100預賽，特雷西和霍米德也都沒來。”
特雷西是牙買加人，男子世界紀錄保持者，而霍米德是美國人，去年黃金聯賽的百米單項總冠軍。
“嘖，這就是人家的底氣吧，世錦賽誒，替補陣容出場都妥妥第一第二。”陳煥之捧臉，“我們什麼時候能有這種底氣啊。”
徐指導志向也挺“遠大”的，“嗯，努力一下，在亞洲就能有這種底氣了。”
陳煥之略無語，亞洲比賽的時候，女子4x100參賽隊伍少得都沒有預賽，直接就是決賽好嗎？
另外幾個人也不由得笑了，徐指導看她們都笑了，這才放心，挨個拍拍頭，“好了，開始廣播檢錄通知了，你們去吧。”然後帶著替補的韓英目送著她們走進去。
“走吧，”徐指導一時覺得心裡輕鬆了一些，一時又覺得似乎更緊張了，但反正後面的事兒就不歸他控制了，就這點可比足籃排教練強多了，心臟病發病率降低一半以上。他招呼旁邊的韓英，“咱們外邊坐去，你打算十一運之 後退役？退役了有什麼打算？是想去普通學校當老師、還是當專業教練？”
外邊兩人聊著走遠，裡邊四個人在檢錄處換了鞋貼了號碼牌，到跑道上開始量步點貼膠帶，一切流程都駕輕就熟，彷彿已經做過一千遍一萬遍。
經過陳煥之的季軍和昨天劉飛奪冠的刺激，來長居體育場看比賽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了，陳煥之試跑了兩下，突然聽到看臺上隱約傳來她的名字，她用手遮著陽光眯著眼看去，忽然樂了，看臺上居然開始有她的小號的應援牌了——真難得居然能逃過安檢帶進來。
而此時的央五轉播也把鏡頭切到了世錦賽上，之前定下的轉播節目表女子4x100是只轉決賽，不過幾天前陳煥之橫空出世，連央五的編導也覺得女子接力進入決賽的可能性大增，反正一場比賽幾十秒，連上賽前賽後也沒幾分鐘，乾脆臨時買了預賽的轉播權。
“……各位觀眾朋友們，現在為您轉播的是大阪世錦賽女子4x100米接力的預賽，我國被分在第一小組的第二道，派出的陣容是第一棒蘇圓圓、她是近兩年崛起的我國百米選手中的新秀；第二棒元繪雲，她之前的主項一直是100米，從去年開始參加200米比賽後進步很大，是我國200米賽季最好成績的保持者；第三棒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蘇方方，亞運會亞軍，同時也參加了此次世錦賽的百米預賽；第四棒是本屆世錦賽女子100米季軍、亞運冠軍陳煥之！”
鏡頭切到世錦賽的時候，比賽已經快要開始了，沈文斌語速飛快，也顧不上介紹其他幾道的各國選手了，只是簡要說，“這次的小組分組對我國非常有利，實力最為強大的牙買加和美國隊都在第二小組，第一小組中實力最強的是比利時和俄羅斯隊，其中比利時的第一棒就是本屆世錦賽女子100米的第五名赫爾法特，是本屆唯一進入世錦賽決賽的白人百米選手，成績是11秒06，只比陳煥之慢0.01秒，可以說實力非常強大，是比利時最強的一棒。而俄羅斯隊是以整體配合默契著稱，最強的一棒同樣是第一棒，是今年歐洲室內錦標賽冠軍波利亞科娃，她的百米最好成績是……好，比賽開始了。”
“蘇圓圓起跑……好，起跑很順暢、很完美！好，跑得不錯，關鍵是交接、交接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這個時候就是考驗平時訓練出來的默契程度了……好、元繪雲起跑了、哎喲！”沈文斌一邊驚呼一邊小螢幕回放剛才的交接棒一瞬間，“剛才有點減速了，蘇圓圓最後好像有點減速，這就有點懸了，元繪雲接棒的位置可能有點問題……”
解說的話陳煥之一無所覺，整個體育場都被加油聲所籠罩，陳煥之側頭凝神看著後面，蘇方方的腳步剛跨過她貼的白膠布，她就猛地衝了出來，因為不用蹲踞式起跑，她一開始就用上了高階速度，衝得比跑100米時候的前十米還快，就像平時的練習一樣，蘇方方順利地把接力棒塞在了她手裡，陳煥之抓著接力棒狂跑，比百米決賽的時候還要順暢、還要快！
衝到直道的一瞬間，陳煥之一晃眼就看到最少五個人跑在自己前面，其中旁邊的比利時隊對比最是鮮明，超出了最少十米，跑在最前。
這個距離就算把卡貝爾叫來，小組第一也不用想了，能跑多快是多快吧，陳煥之埋頭就是衝。
因為太過專注，當陳煥之衝過終點的時候她自己都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是第幾名，旁邊挨著的比利時隊超出她一個身位，俄羅斯隊在第七道，雖然離得遠，但彷彿比她靠前，而隔著比利時的白俄羅斯第四棒，跟她就是伯仲之間，肉眼無法判斷了。
蘇方方跑到她跟前，“怎麼樣？”
“第三或第四吧，”陳煥之喘著粗氣說，“看不清白俄羅斯的位置。”
兩人正說著，大屏幕打出了成績：
第一名比利時：42秒85。
第二名俄羅斯：42秒9。
第三名中國：43秒14。
第四名白俄羅斯：43秒16。
蘇方方一下子跳了起來，陳煥之也不由得興奮：不止成績超額完成任務，還進了決賽，要知道，中國隊上一次進決賽還是李雪茹時代呢。
兩人一邊往回走一邊開始暢想著萬一等下第二小組美國隊掉棒、牙買加犯規，那她們還有機會拼個獎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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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截，陰沉臉的元繪雲和蘇圓圓跟兩人會合了。
陳煥之看她倆那個表情，心裡咯噔一下，“怎麼了？”
“我接棒的時候，好像已經出了交接區了。”元繪雲說。
蘇方方還在那裡焦急地問著“怎麼回事？能確定嗎？”陳煥之已經默默開啟了系統：完成世錦賽預賽一場，經驗值500000（待定）。
又是灰色的，又是待定。
也就是說，犯規了不算完成比賽，但系統判定犯規而裁判不判，系統就聽裁判的，算正常完成比賽吧。
既然確實是犯規，那高速攝影機下一切無所遁形，沒理由裁判不判的。陳煥之嘆了口氣，覺得很是可惜，但這次世錦賽對她來說已經挺圓滿了，所以心情倒也沒有太過沉重。
可是，對其他人來說……
正當沉默的氣氛在四人中蔓延時，賽場廣播再次響起，宣佈中國隊第一二棒交接犯規，成績無效，由白俄羅斯隊遞補第三名晉級決賽。
日語一遍、英語一遍，所有人都聽懂了。
“走吧，我們先出去，下一組該比賽了，”陳煥之過去摟住蘇圓圓，“忍住，別哭啊。”
本來就眼圈通紅的蘇圓圓瞬間崩潰了，埋頭在陳煥之肩膀上嚎啕大哭起來。
蘇方方也明白了，她看元繪雲，“圓圓最後慢了？”
元繪雲看一眼只剩個頭頂露在外頭的蘇圓圓，無奈地應了一聲，“嗯。”又說，“先走吧，別哭了，這麼多攝影機錄著呢。”
蘇圓圓捂著臉直起身子，肩膀一抽一抽地往外走，陳煥之一把拉住她，“別走混合區了，我們從另一邊出去。”
結果被志願者攔住，按照規定，運動員賽後離開場地必須得經過混合區才能出去，也就是說難逃記者堵截了。
結果記者們比想象中溫柔得多，雖然各個瘋狂拍著被陳煥之按在自己懷裡的蘇圓圓的背影，但真正擎著個麥克風上來問的倒是只有兩三個生面孔。
陳煥之掃一眼麥克風上面的臺標，都是地方綜合性媒體，沒一個專業體育媒體。也對，跑田徑口的記者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呀，估計都不用採訪就能回去對著錄影發揮出三千字了。
“請問廣播所說的第一二棒交接時出了交接區這個主要是由誰的失誤造成的呢？”雖然是疑問，但看她們的情形提問的記者就知道這到底是誰的錯了，可蘇圓圓眼看著被陳煥之按住不能說話了，他就轉向元繪雲，“能說一說當時的具體情形是怎麼樣的嗎？”
元繪雲剋制著強烈的翻白眼衝動，“不，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陳煥之一手拉著無辜分鍋的元繪雲，另一邊按著捂臉抽泣的蘇圓圓，一步不停直直的往前闖，斷後的蘇方方還得強顏歡笑著給她們解釋，“不好意思，我們目前也不確定，需要立刻回去看錄影回放才能知道，暫時沒法回答問題。”
好不容易闖過了混合區，進了運動員通道，又是一批記者攔上來，陳煥之正打算故技重施，蘇圓圓突然甩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對不起……”她說著眼淚就又下來了，“我對不起大家。”她衝著隊友和姐姐鞠了一躬，又轉身面對著記者和攝像機們，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然後扭頭跑走了。
蘇方方追了上去，陳煥之忍不住瞪了記者們一眼，也拉著元繪雲走了。
回程的大巴上，凝重的氣氛在車上蔓延，幾人相對無言，從不同的角度扭頭看窗外，沒一個有心情看書聽音樂之類的，只有徐指導自己用筆記本放著央五的轉播，沈文斌的聲音一遍遍響起，“……剛才有點減速了，蘇圓圓最後好像有點減速，這就有點懸了，元繪雲接棒的位置可能有點問題……”以及被宣佈成績作廢後的“太可惜了，這是1999年以來中國女子接力隊第一次有機會進入世錦賽決賽……”
“為什麼最後減速？”都快到酒店了，徐指導才終於關了筆記本，他輕聲發出疑問，又自問自答，“因為體力不夠了。”
“為什麼體力不夠？因為前面衝得太猛了。”
“為什麼猛衝不按照自己的節奏跑？因為被旁邊的赫爾法特帶飛了。”
徐指導說到這裡終於大怒，想要吼一聲“我是不是賽前剛跟你說過不要被赫爾法特影響？！當我說話放屁嗎？”但千鈞一髮之際還是忍住了，直噎得自己胸口疼。
這田徑教練心臟病發病率也一點不低啊，徐指導怒氣衝衝地想。
他在看臺上看到蘇圓圓一開始跑那麼猛就知道壞了，果然到了交接的時候就出了問題，元繪雲按照練習中的預定節奏起跑，但蘇圓圓的體力已經不能支援她按照原定速度追上元繪雲了。在預定的交接位置沒能等到蘇圓圓的接棒訊號，元繪雲反應很快，立刻下意識地減了點速，這才能在交接區邊緣接到棒，但仍然是晚了。
節奏不對，這對接力比賽來說是一個非常常見的失誤，輕則影響成績，比如元繪雲為了接棒減了速，接棒後再加速，即使不犯規，這減速加速也都需要時間。重則不用說，犯規。
車停在了酒店門口，徐指導終於壓下了心中的火，有什麼辦法呢，年輕的選手就是容易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這算是常識了，難道因為出了個陳煥之就指望所有小姑娘都像她一樣穩定得跟石頭沒兩樣嗎？不現實。
既然選擇了年輕人的潛力和未來，那就只能承擔年輕人的不確定性了，總不能超常發揮的時候稱讚年少有為、一旦失誤了就罵成年少無知吧。
不管怎麼說，43秒14，這個成績是實打實的遠超預期了，明年奧運會可以設定一個更高一點的目標了。而目前在第一棒上，除了國家隊這幾個人，國內暫時還找不到比蘇圓圓成績更好又更穩定的人，即使找到了，為了鍛鍊配合的穩定性和默契，他也不打算換人。
還是缺比賽，看陳煥之上半年瘋狂參賽後，現在心理素質多好。
徐指導默默地想，接力的比賽本來就少，很多田徑比賽都不設接力，她們在國內無敵手，國際上則難得比賽，一共國際大賽沒比過幾次，直接拉出來就上世錦賽，跟世界上水平最高的選手同場競技，又相鄰跑道，這擱誰節奏被帶飛了都是大機率事件啊。
必須得想想辦法了。
“徐指導？”翻譯過來問，“我們到酒店門口半天了，該下去了，後面有車催呢。”
徐指導這才醒過神來，招呼幾人下車，語氣像平常一樣淡淡的，“明天閉幕式、後天回程，下午放假，外出的話最少兩人結伴，跟我報備一下就行，晚上十點前回到酒店，我會查房的。”
他又看了一眼蘇圓圓，小姑娘兩個眼皮都腫了，無聲地嘆了口氣，“解散，都回去吧，出去用餐注意忌諱就行。”
而徐指導，他有一個計劃。
作者有話要說： 大章在此……雖然不是白天啦……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