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璽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陽光。

老舊的居民樓明明光線暈暗,前方的高樓遮擋了陽光,只有幾道光柱透過縫隙照射下來,清清亮亮,映照出一米外牆上墨黑的青苔。

顧璽躺在潮溼堅硬的陽臺地板上,前方是髒兮兮的大樓後牆,應該是很悽慘的處境,然而當顧璽睜開眼看到那束陽光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那麼簡單明亮,普普通通的陽光了。

身後傳來拖鞋聲,隨後是少女尖銳的大叫:“你怎麼還不起來?討厭,我要收衣服,你快讓開!”

顧璽轉頭看向她,又笑起來。

少女膚色黝黑,頭髮散亂的扎在腦後,大圓臉,小眼睛,塌鼻樑,牙齒還有些歪,絕對稱不上漂亮。

但顧璽已經很多年沒有看清過人臉,還是覺得她很漂亮。

少女被他笑得莫名,突然臉色一變,捂住裙子大叫起來:“爸,媽,快來呀!顧璽是色狼,他偷看我裙子!”

顧璽的二叔二嬸從屋裡出來,臉色不好。

少女撲進媽媽懷裡,指著顧璽說:“媽,我不要他住我們家,快把他趕走!”

二嬸一臉不悅瞪向老公:“我就說不該讓他來,我們家有女兒呢,來個陌生男人多不方便。”

顧璽毫不在意二叔一家對自己的厭惡,他從草蓆上坐起,從容不迫收拾自己不多的行李,臉上始終帶著盈盈的笑意。

他為什麼不笑呢!

他重生了,重生在他健康的時候。

他起身時,眼角瞥過桌上的電子鐘,看到7月16號,他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雖然過去很多年,但他仍舊清清楚楚記得,今天是二叔帶他上工的日子。

並非什麼特別要記的事情,只是自從出事故後,他的大腦皮層時時處於活躍狀態,不僅翻出了他從小到大所有的記憶,並自動記住了他所有眼睛看過,耳朵聽過,鼻子嗅過的東西。

這份強大的記憶力帶給他很多便利,同時過多無用的記憶也讓他很痛苦。

他甚至能清晰記得自己小時候尿了幾次床,被父母打過多少次,每次打了多少下,以及他來投靠二叔時,二嬸皺了幾次眉,堂妹撇了幾次嘴,還有她們的髮型,衣服上的花色……然而他記這些幹什麼呢?

二叔冷冷開口:“顧璽,我今天帶你去工廠上班,你要老實一點,別給我添麻煩。”

顧璽今年16歲,初中畢業,剛剛拿到身份證就被三叔趕出來打工,一無所知的他只得來投靠在大城市打工的二叔。

二叔帶顧璽進廠後,以監護人的身份拿走顧璽的工資卡,嘴上說幫他保管,其實全部自己昧下。

顧璽身無分文,想離開都走不了,後來被車撞傷,二叔又吞了他的賠償金,塞給他100塊把他趕走。

這就是今天進廠之後,顧璽將會遇到的事情。

這還不是最悲慘的。

沒人知道被車撞傷頭部的顧璽得了後天性學者症候群。

後天性學者症候群,指兒童或成年人在左腦受損後,突然間發展出的學者症候群患者特殊才能。

學者症候群,是指有認知障礙,但在某一方面,如對某種藝術或學術,卻有超乎常人的能力的人。

他們的iq大部分低於70,但在一些特殊測試中卻遠勝於常人,故俗稱為白痴天才。

後天性學者症候群患者一般頭部曾受創傷,之後出現超凡的數學、音樂或藝術才能。

――顧璽就是這麼一個倒黴的幸運兒。

一開始他的情況並不嚴重,看起來只是頭部擦傷破了點皮,他本人也只感覺有些頭暈視線模糊。

之後他的視覺開始扭曲,看任何事物都只看到幾何圖形。花,草,樹木,陽光,鳥兒,流水,人類,所有東西在他眼裡都只是一個個複雜的幾何圖案,整個世界似乎一瞬間變成了由點和線組成的世界。

這給他的生活造成極大障礙,他失去正常人的認知,連穿衣都有困難,因為他不知如何把幾何圖案套到自己身上。吃飯時米飯掉了滿桌也沒發現,筆掉在腳下,他摸了半天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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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行為在正常人眼裡與白痴無異。

顧璽的二叔吞了司機賠給他的營養費,沒帶他去醫院打消炎藥,所以心虛的往他兜裡塞了100塊,準備把他帶到哪裡扔掉。

顧璽只是正常認知出現故障,並非真的白痴,他知道他二叔幹了什麼,於是他打了二叔。

因為視覺的混亂,二叔在顧璽眼中,只是由複雜幾何圖形組成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打在哪裡,只是幾拳,二叔差點死亡,好不容易救回來,人居然癱了。

醫生說,二叔的傷勢彷彿被重卡撞擊,骨骼相連的地方都被撞散了。

顧璽被逮捕,因他未成年,看起來又像有精神病,警方對他申請了精神鑑定,才發現他患有後天性學者症候群。

然而這些都是前世的事了,顧璽現在還沒患病,身體健康,視覺正常,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為什麼還要呆在這裡看二叔那張冷漠的臉呢?

好不容易恢復視覺,他應該看些更美好的東西。

二叔見他只顧低頭系鞋,不滿的說:“你急什麼,我還沒說走呢,去,到廚房給我們做飯,別以為來了城裡就可以偷懶,告訴你城裡比鄉下更不好混……。”

顧璽的行李只有一個不大的帆布背包,沒什麼需要整理的,他背上揹包,換掉拖鞋,穿上自己那雙老舊的運動鞋準備離開時,才發現一件事……他不會繫鞋帶。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自己系過鞋帶了。

雖然記憶裡有繫鞋帶的方法,但顧璽還是摸索了好一會,才將鞋帶鬆鬆垮垮的繫好。

他拍拍褲角,笑得很開心,彷彿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自從車禍之後,他連紐扣都系不上,更何況繫鞋帶那麼複雜的行為。

可以自如的控制身體,能做出自己想做的行為,他感到無比愉悅。

二叔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城裡不好混,不聽話就滾回去之類的話,二嬸和堂妹仍舊用各種嫌棄的目光看著他,顧璽視而不見,他帶著滿臉笑意背起自己的揹包,轉身離開這間陰暗的房子。

“喂,你去哪?”身後的二叔驚訝的問,見他不答,追到門口罵:“怎麼,說你幾句就來脾氣了?我告訴你,你今天出了這個門以後別回來求我。”

見顧璽居然真的頭也不回離開,他胸中憋了口氣,惡狠狠的對老婆說:“真是漲脾氣了,等他回來也不準他進門。”

二叔租住的這處房子屬於偏遠的城中村,到處都是低矮老舊的樓房,樓與樓之間緊緊相挨,只留下一人可過的樓道。

顧璽走出陰暗逼仄的樓道,迎面便灑下一片陽光。

早晨的陽光並不灼熱,照得顧璽暖融融的。他抬眼打量四周的景色,感覺陌生又熟悉。

他曾在這裡生活幾個月,良好的記憶力使他清楚的記得這裡的一草一木,但那些都只屬於記憶,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真正的景色,真正的人。

路上有些混亂,住在此處的上班族們正紛紛騎著腳踏車或電動車前去上班,間或有小孩在路上跑來跑去的玩鬧,並不寬闊的道路上充滿了車鈴聲,喝罵聲,嘻笑聲,一片嘈雜。

顧璽緊了緊揹包,順著車流向外走去。

經過一間早餐鋪,有個在門口啃包子的小男孩叫他:“哥哥,你鞋帶松了。”

顧璽低頭,才發現鞋帶鬆開了,如果沒有小男孩提醒,再走幾步他就得踩到摔跟頭。

“謝謝。”道過謝,顧璽蹲下,慢慢的重新系上鞋帶。

出事故前,他當然是會繫鞋帶的,記憶裡也清清楚楚記得鞋帶的系法。記憶雖清晰,然而手上卻很生疏。別說繫鞋帶,事故之後他的雙手除了寫字繪圖,基本沒幹過別的,是以花了幾分鐘,系了幾次才繫好。

那名提醒他的小男孩捧著包子,嘴張成o型,一臉看到蠢貨的震驚。

小男孩的媽媽從店裡出來,叫他:“小磊,怎麼搞的,包子還沒吃完?”

小男孩指著顧璽對媽媽說:“媽,這有個傻子,鞋帶都不會系。”

他媽媽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一名模樣清秀,穿著半舊的運動褲和t恤,揹著黑色揹包的少年。少年雙眼清澈明亮,哪裡像個傻子?

她趕緊打了兒子一後腦勺:“說什麼呢,沒禮貌!對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

“沒關係。”顧璽起身,微笑著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小孩的媽媽愣了愣:“這……笑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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