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手可熱王家攀交,定瑜前程王爺大鬧

忠順親王忍不住皺眉說道:“人在你這裡,你既沒有大夫又沒有好藥材,不是耽誤事兒嗎?”

柳湘蓮半步不讓,介面說道:“琪官兒當年為什麼走的,大家口上不說,心裡也明白幾分。他如今正是病入膏肓的時候,倘或睜開眼睛瞧見自己又回了王府,恐怕心裡不舒坦。”

忠順親王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到底也不再堅持。轉口嘆道:“不過是一段時日不見,竟混得這麼悽慘。本王早就同他說了,沒有本王的庇佑,他一介小小戲子會過的很艱難。他就是不聽。如今受苦又受罪,究竟是活不下去難堪還是心裡不舒坦緊要?”

不知怎麼,看著忠順親王信誓旦旦的模樣,賴瑾三人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都有些明白蔣玉菡為何會執意離開王府——

不論這忠順王爺究竟是不是真心疼愛蔣玉菡,單單這一份驕矜自傲,就沒幾個人能受得了。那蔣玉菡雖然平日扮的是生旦女兒,甚至於情、事上委身人下,但本質上也是個七尺男兒。是男兒總有男兒的自尊心,忠順親王倘或有事兒沒事兒就在他面前叨咕這樣的話……

眾人紛紛搖頭,很不看好這位王爺和蔣玉菡的將來。

忠順親王察覺到了屋子裡很詭異的寂靜,略不自在的乾咳兩聲,開口問向柳湘蓮道:“敢問柳公子遇見琪官兒的時候,他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柳湘蓮皺眉說道:“因到了年下,我同薛大呆子往城外莊子上辦事。路過土地廟的時候正好下了暴風雪,我們就想著暫去廟裡避避風雪。豈料就瞧見了昏倒在土地廟中不省人事的蔣玉菡。”

忠順親王聽的濃眉緊鎖。遲疑半日,開口問道:“你覺得會不會有人欺負了琪官兒去?”

眾人面面相覷,柳湘蓮開口說道:“並未真眼見過,無法推斷。”

也就是說柳湘蓮等人也懷疑有人欺負了琪官兒嘍?

忠順親王有些惱怒的揚了揚眉,冷哼一聲。

不論怎麼說,這琪官兒都是從忠順王府走出去的人。竟然有人敢背地裡欺負他,分明就是不給忠順王府面子。

忠順親王眼中閃過一抹冷厲,周身肅殺。

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的賴瑾搖頭嘆息。不論嘴上說的怎麼好聽,這忠順親王始終覺得琪官兒是他的所有物,就像平日裡寵愛的波斯貓、貴嬪犬一般,只要老老實實在他身邊聽話就好。根本沒有意識到蔣玉菡也是個男人,也有自己的尊嚴和氣節。

怪不得蔣玉菡三番五次意欲脫離忠順親王的掌控。攤上這麼一個主兒,只要稍有骨氣的,恐怕都受不了。

沉默間,派去王府區千年老參的小廝已經快馬回來了。忠順親王立刻吩咐韓御醫去廚房熬藥。自己則一屁股坐在蔣玉菡的窗邊,握著他枯瘦如柴的手默然不語。臉上神色一會兒擔憂一會兒惱怒的,跟變色龍似的。

賴瑾上前湊到柳湘蓮和薛蟠身邊,輕聲說道:“既然沒什麼大事兒,我就先回去了。我弟弟還在榮國府上呢!”

薛蟠聽聞這話,也立刻想起來自己是從詩會上把人拽出來的。他雖然不喜歡榮國府的行事,但世家子弟該有的禮數也都明白。當即笑道:“那你快些回去。順道兒替我向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姑娘們陪個不是,倒掃了他們的興致了。”

賴瑾微微一笑,隨口說道:“人命關天,自然是這邊的事兒更緊要。只要說明白了,想必府上的太太和姑娘們也能理解。你放心就是。”

薛蟠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囑咐道:“那個……琪官兒的事兒,暫且別告訴給寶玉知道。我想琪官兒如今的情形,即便是醒過來,也未必想看見他。”

畢竟究其緣由,也是賈寶玉性子綿軟扛不住壓力吐露了蔣玉菡的藏身之地,才害的蔣玉菡心灰意冷,執意出走的。何況如今還摻和著一位渾不記的王爺,他們可不想事情越弄越複雜。就讓寶玉以為琪官兒再也找不到了,是最好的。

賴瑾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我說不說都不要緊。關鍵是琪官兒回來的事兒,也未必就咱們幾個知道。京城裡最是人多眼雜,消息靈通。倘或寶玉從別人的嘴裡知道蔣玉菡的訊息——”

“他不會知道。”坐在床上的忠順親王突然開口說道:“榮國府那個娘兒們似的寶二公子,永遠都不會知道琪官兒回來了。”

賴瑾三人聞言,又是一陣嘆息。賴瑾上前又是一陣告辭,忠順親王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沉聲囑咐道:“小賴大人聖眷隆寵,自然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本王相信小賴大人能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賴瑾聽著忠順親王隱隱帶著威脅的話語,垂眸淺笑。

忠順親王也覺察出自己的話太過生硬。他雖然身為親王自覺貴重,但也不會真傻到得罪乾元帝跟前兒最受看中的心腹臣子。當即生硬的勾了勾嘴角,態度和軟的說道:“本王是個粗人,不太會你們文官那樣九曲十八彎的說話方式。本王的意思是說小賴大人既然救了人,就應該明白如何做才能對他最好——”

說到這裡,終究有些說不下去。想來他這輩子也沒說過什麼和軟的話。

賴瑾貴為聖上心腹,雖然不太在乎忠順親王這個整日裡聽戲吃酒的閒散王爺,但也犯不著得罪他。當即含笑說道:“王爺的心思子瑜明白。請王爺放心,此事微臣一定守口如**。無論京中他日會有什麼風聲,微臣自信,一定不是從微臣口中傳出去的。”

言下之意,倘或別人有心說閒話,他管不了也不會去管。

忠順親王甚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只要小賴大人能守口如**,其餘的人本王自會解決。”

雖然他未必有能力讓全京城的人都不說話,但以一介親王的身份,禁止大家向某個人傳話,忠順親王自信的認為這點小事他還是辦得到的。

既然雙方已經取得共鳴,賴瑾也不想多說。當即躬身告辭。柳湘蓮和薛蟠身為主人家,將賴瑾一直送到了門外。天上又飄起了小清雪,西北風呼呼的刮著,賴瑾攏了攏身上的狐皮大氅,向柳湘蓮二人笑道:“天兒這麼冷,你們身上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吧。別讓忠順王爺和蔣玉菡單獨呆著,指不定出什麼事兒呢!”

柳湘蓮和薛蟠兩個點了點頭,不忘拉著賴瑾的手說道:“這次的事兒真要多謝瑾弟弟了。”

賴瑾不以為然的莞爾一笑,隨口說道:“畢竟大家相識一場,我不過是做了我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事情。總歸我問心無愧,也就好了。”

薛蟠冷哼一聲,意有所指的說道:“是啊!七尺男兒活過一回,也不過是一句頂天立地,無愧於心。要對得起自己站著撒尿的身份才是。”

眾人都曉得他是隱隱指責寶玉,一時間倒也不好接話。賴瑾頷首笑道:“你們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說著,扳鞍上馬,徑自回了大觀園。

賴瑾回來的時候,眾位姑娘們已經對過詩詞,賞過梅花,正陪著賈母等人在蘆雪庵外頭賞雪說話。薛姨媽正說笑著改日也做東請老太太過去賞雪。瞧見賴瑾回來,不等賈母開口,徑自問道:“你大哥哥找你什麼事兒?他整日裡跑野馬似的沒個蹤影,如今好容易回來一趟,不說進來給老太太和太太們請安,反而把你給拽出去了。整日裡也沒個正形的。”

賴瑾聞言,開口笑道:“是西海沿子那邊開鋪子的事兒。因朝廷明年要有大舉措,我當日先和薛大哥哥通了氣。如今薛大哥哥就是問我這件事情。”

賈母等人心中本來還有些怨懟,如今聽賴瑾說明是外間爺兒們的大事情,竟然還牽扯出朝政私密來,遂瞭然釋懷。倒也不便問細節,只開口笑道:“櫳翠庵的妙玉師傅因知道眾位姑娘小爺們來園子裡賞雪作詩,特特給每人送了一枝梅花來。我們才說著你沒福氣欣賞,豈料你就回去了。快快拿了你的梅花,也同寶玉他們玩去罷。”

說著,示意鴛鴦挑一枝開的含苞欲放的玉蕊檀心梅遞給賴瑾。賴瑾湊到鼻端輕聞,直覺一陣淡香縈繞,沁人心脾。不覺開口笑道:“託老太太的福,大冬日裡的我也沾沾香氣。”

說的眾人都笑了。賈母呆在家中久未走動,如今伴著一群細小吵嚷的姑娘小爺們玩鬧,也起了兩分興致。尤氏湊趣說道:“既然老太太喜歡,不如讓他們寫些燈謎來猜。一來我們這些不懂作詩的也湊湊熱鬧,二來正月裡猜花燈也有了現成的典。”

賈母興致正濃,自然點頭應了。於是眾小輩又陪著賈母玩過一回,一直鬧到吃罷晚飯,方才各自散了歸家不提。

至次日五鼓,賴瑾冠帶朝服烏紗,進宮朝賀。領宴回來,與家中長輩晚輩一起入祠堂拜過列祖列宗,方才換了家常衣裳出來熱鬧。

因沈軒父母雙亡,並無親友,又從小和賴家是那樣的關係,如今過年自然也是和賴瑾一起。又因賴家同榮寧二府的關係,上元之內少不得又是一陣走動來往。如此熱熱鬧鬧直過了正月十五,至十七日起便是薛家請吃年酒,十八十九兩日賴家在府中請榮寧二府各位太太爺兒們過來玩耍。二十日拜會了林如海家,二十一日拜會了陸子明家,二十二日拜會了秦子野家……如此禮尚往來,展眼間正月已過。

且說去歲年終之時王子騰回京敘職,賈府為表親近便讓寶玉登門拜訪。豈料寶玉歸來之後,竟說王子騰在家中提起了賴家父子,並言語中多有結交之意。

賈母聞言,思忖片刻就尋了賴嬤嬤說話。於是賴瑾不得不在迎來送往的百忙之中又去王家拜訪。貴為二品大員的王子騰屈尊降貴,親自迎出正廳外,態度熱切,言語和煦,親近之意溢於言表。

賴瑾秉持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心理裡小心翼翼地周旋寒暄著。言談間王子騰著重給賴瑾介紹了他的獨子王仁。賴瑾對於這個紅樓夢中狠心賣了侄女兒的王仁也有些好奇。只見他長得一臉清秀,氣質剛正,風度翩翩,言談舉止很有儒家君子的風範。一點都不像是內心狡詐,心狠手辣之人。要不是從原著中知道了王仁後日的作為,連賴瑾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果然,這年頭是忠是奸都無法從表面上看出來。就如當□迫沈軒給戴權當孌童的前吏部尚書裡磨成,外表看去照樣是溫文爾雅,一派賢良。

賴瑾越發嘆息一聲,心中警惕越深。

王子騰果然是個老奸巨猾的人物,和賴瑾雲山霧繞的說了約有兩個時辰也沒表明目的。中午還客客氣氣的請賴瑾吃一頓便飯,雖說是便飯,卻是水陸八珍應有盡有。飯後的茶水竟然是武夷山大紅袍母樹上摘下的最鮮嫩的茶葉。這樣的好東西因為產量不定,連宮中也只有上皇的乾陽宮和太后的壽康宮以及皇上的大明宮才有些許藏貨。賴瑾這麼受皇帝恩寵,也未曾喝過。如今見王子騰這般神情自若的用來待客,對於王家的富貴,賴瑾越發有了深刻認識,心下暗暗咋舌。

欣然飯畢,賴瑾起身告退。王子騰依舊什麼都沒說,含笑將人送出廳外。賴瑾揣著滿肚子的疑問歸家不提。

只等賴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王家之後,王仁方才的儒雅溫潤驟然消失,滿面矜傲的問道:“那賴子瑜不過是榮府的奴才罷了,饒是僥倖中舉入朝,也不過是區區的五品閒官兒。像他這樣的人在京中比比皆是,父親緣何對他另眼相看,甚至還如此慎重?”

王子騰瞥了王仁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京都人貴,五品官員自然比比皆是。但有能耐入大明宮伺候筆墨與聖上整日相對言傳身教的五品閒官兒你見過多少?十六歲就官居五品的人你又見過多少?雖然官居五品但能左右一品、二品大員升遷的官員你又見過多少?能結交京都泰半人物,無論是功勳世家還是寒門清流都能交口稱讚的五品閒官兒你又見過多少?”

王仁被父親一句又一句的“見過多少”問的頭昏眼花,最終討饒似的說道:“那父親的意思,這小子還算厲害,值得我們收攬嘍?”

王子騰越發失望的看了王仁一眼。“金麟豈是池中物。我們王家的池塘太小,容不下這條小龍的。況且有聖上這位真龍天子庇佑,你想收攬他,恐怕也不容易。”

以乾元帝表面寬厚,實則睚眥必報無比記仇的心性,倘或覺察到王家竟敢把心思動到他看中的人身上,只怕收攬不成反生禍患啊!

王仁聞言,越發狐疑的問道:“既然不能收攬,父親又何必花這麼大力氣去討好他?”

王子騰有些無力的輕嘆一聲,搖頭說道:“不能收攬,好生結交也是有用的。如今聖上對朝廷的控制每愈增加,我們王家在聖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大不如前。你爹爹我又總在外省巡邊,不能陪伴聖上左右,也怕有人會藉此機會在聖上跟前兒讒言。倘或我們此次能結交下來賴子瑜,有他在聖上跟前兒時不時叨咕兩句,今後我們的日子也好過許多。”

大凡做到頂峰的官員,每到任上能不能做出成績來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關鍵在乎聖心。摸爬滾打到了一定地位的人,其實論自身素質大家都已經差不多。可為何有人能順風順水的步步高昇,而有人卻只能止步不前甚至步步倒退。究其原因也不過是失了聖心而已。

雖然文武百官都每每吹噓聖上萬歲,不是凡人。但到底帝王也是*凡胎,眼睛就那麼大,心也就那麼大。他只能看見他想看見的,只會留意他能留意到的。對於太多紛繁雜亂,他看不見了也就慢慢忘了。而被聖上遺忘的……

王子騰憂心忡忡的搖了搖頭。自他被聖上恩典九省統制奉旨巡邊,次後又生了九省都檢點,如今輾轉已過了五六年。五六年的時間沒在聖上跟前兒請安,說說梯己話,訴訴衷腸,果然情分越發淡了。

只舉個例子,年前他在大明宮謁見的時候,聖上抬手他都不太明白聖上想要什麼了。這對於自視天子近臣,左膀右臂的王子騰來說,是個十分不好的訊號。且他隱隱覺得,乾元帝對他雖然和煦依舊,但也不像當年那般重視他,認為有些事情非他不可。

想到這裡,王子騰不免惆悵的嘆了口氣。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他離開京都的時候,正是聖上剛剛即位,帝位不穩的時候。皇帝威嚴還沒能確立,明有上皇忠臣的不屑一顧,暗有義忠親王一脈的虎視眈眈。乾元帝手中無人,不得不倚重從潛邸就像他投誠的王子騰。

可自西北大戰以後,帝王威懾遠播四野。馮唐一脈功勳世家趁勢依附在帝翼之下,寒門子弟沈軒憑功封侯又籠絡不少底層、中層的將士將領。聖上一舉將大業朝泰半兵馬牢牢握在手中,立時就不必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王子騰身上。

此後查抄江南官場,又收攏了林如海,扶持了賴尚榮,順道安插無數心腹之臣。自此文官一脈也掌握泰半。王子騰的作用又些許減少,此消彼長之下,也難怪王子騰憂心惶恐。

因此這番屈尊降貴拉攏賴瑾,倒並不是王子騰生性就禮賢下士,謙和溫潤。也不過是形勢逼迫,不得不為之罷了。

只是這種心思,王子騰也不能跟王仁明說。自家這個兒子表面看來還好,實則心氣浮躁,心胸狹隘,難登大雅之堂。王子騰生怕自己將王家如今的形式說給王仁後,這個愣頭青似的兒子會做出什麼荒唐失控的舉動來。

所謂伴君如伴虎,做到他們這個位子的人,哪怕渾身沒有一點兒把柄,還架不住旁人栽贓陷害。如果自己一旦把持不住露出什麼不滿端倪,只怕還不用聖上動手,自然會有那些虎視眈眈許久的人替聖上效勞。

想到此處,王子騰忍不住的又是一陣的唉聲嘆氣。其子王仁看在眼中,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展眼元月已過。且說聖上以孝治天下,目下宮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宮中所有妃嬪均得侍疾於床前。不獨不能省親,亦且將宴樂全免。在此等大環境下,秦牧和林黛玉的婚事也不得不就此拖延下來,賴瑾這位迎親老爺想要旅行職責恐怕還得耐心等待。

天入二月,春寒料峭。每年一度的童試如約而至。因今年家中有賴瑜要下場,賴府上下又忙活開來。只是先前有賴尚榮和賴瑾的經驗,如今雖然忙亂倒也不至於慌張。該準備的特製考箱早已準備妥當,退了裡子的大毛衣裳也都用玉色綢裡的哆羅呢包袱包好。只等時日一到,立刻駕著馬車送賴瑜入場。

賴瑜雖然年歲尚小,但身體素質還算可以。連考五場下來,出考場的時候依舊活蹦亂跳,精神奕奕的。引來周圍眾人側目而視。待探得賴瑜便是一門雙探花的賴家幼子,不免又嘆了幾聲家學淵源。

兩個月後,初次下場卻蓄勢待發的賴瑜很順利的透過縣試,接下來的府試和院試也都順利透過。雖然名次並沒有如賴尚榮和賴瑾那樣非常靠前,但也領了第一等的“稟生”,說出去也是吃公家糧食的秀才老爺了。

對於這樣的成績,賴家上下很是欣喜。訊息傳到榮寧二府的時候,賈母和諸位太太老爺也都送了慶賀的表禮過來。眾人都是一團和樂,唯有賴瑜有些鬱郁不安。這小子雖然平日不怎麼顯露,但向來眼高於頂,把師傅、父親和哥哥作為自己的榜樣。整日裡想著的都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今一朝下場就失了先機,小包子這兩日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刻苦讀書。準備來年會試一雪前恥。

不過賴瑾在深思熟慮之後,卻並不準備讓弟弟高中太早。就如同他自己一般,雖然年少成名,高中探花,點入翰林,但這麼多年得到的也僅僅是些虛名而已。要不是乾元帝要借重抬舉自己而安撫遠在江南拼殺的賴尚榮,以及自己恰好處在皇帝剛剛登基,急需拉攏功勳世家的緊要關頭,恐怕聖上也不會默許自己周旋在世家與寒門當中,慢慢經營自己的人脈網路。

所以少年神童的才名,給賴瑾帶來的失意遠遠大過好處。畢竟不是所有年少成名的人都向賴瑾一般有一顆已經足夠成熟的心靈。傷仲永的例子比比皆是,賴瑾可不希望自己器重的弟弟亦如同他一般,在翰林院這樣的閒散衙門消耗了自己最美好最該進學的一段時光。

所以在賴瑾的計劃中,明年的會試不準備讓瑜兒參加。而是想讓他在林如海的身邊多學幾年,等到把書面文章和某些應對人事的技巧和思維學到手後,賴瑾希望接賴瑜去西海沿子瞧瞧。然後再派人保護他去遊歷天下。等三山五嶽都走了個七八亭之後,估計賴瑜那時也不過十七八歲,正是嶄露頭角,入朝為官的最好時機。

心中有了這樣的打算之後,賴瑾更不希望賴瑜因為應對考試而將自己逼的困苦不堪。於是一面言辭開導弟弟,告訴他紙面文章終究是小事,另一面也修書給遠在江南的老爹賴尚榮,將自己的計劃一一說給父親聽。

約莫過了半個多月,賴尚榮的回信送了回來。信中對於賴瑾的打算大加讚揚,還針對賴瑜目下的情況提出了不少具體的建議,讓賴瑾看的深以為然。

得到了父親的認可之後,賴瑜下一步就是去同林如海商量。古人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林如海和賴瑜的關係也是非常親密的。賴瑾有了這樣關乎賴瑜一聲的打算,論情論理都應該同林如海商議一番。

賴瑾到了林府的時候,林黛玉正在後院兒房中繡針黹。林如海直接將人引入了書房,賴瑾開門見山的將自己的打算說給林如海聽。

林如海沉吟片刻,頷首說道:“其實這兩日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畢竟瑜兒年歲太小,即便有了好成績也只是紙面文章。哪怕三年之後能高中狀元,聖上和朝廷大員都不會允許一個幾歲的小娃娃去任一地官員。可要是在翰林院蹉跎幾年,他畢竟不是你,也沒有你如今的沉穩性子,恐怕時間長了會消磨掉他的雄心壯志。因此你說的這些話也是我如今考慮的。原本還想著要怎麼同你們說,既然你們也是這樣的想法,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賴瑾見林如海也贊同自己的提議,心下微微一鬆。就聽林如海沉聲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卻同瑜兒的看法不同。”

賴瑾聞言,肅容說道:“請林伯父賜教。”

林如海微微一笑,開口說道:“聖上有意派你去西海沿子重開市舶司,這件事情我也略有耳聞。我倒是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增長見聞的機會。其實讀書進學,書本上的知識要琢磨明白是很容易的。可自身的眼界學識,思維方式卻靠自己的閱歷積累。如今瑜兒年歲太小,呆在我的身邊,我除了能教導他一些書本知識以外,因怕移了他的心性,旁的東西倒也不敢多提。還不如跟著你去外頭看兩年,等年歲稍大一些,心性也定了,再由我來教導不遲。”

賴瑾覺得林如海這話也是老成之言。細細思量一番之後,有些遲疑的說道:“可是我的才學與伯父比起來,真是螢火之光與月輝相較,兩者不可同日而語。我擔心瑜兒跟在我的身邊,我怕會耽誤了他。”

林如海搖了搖頭,擺手說道:“子瑜過謙了。雖然你的心智城府未必如我,但你的思維方式卻是連我也覺得驚詫的。比方說此次要重建的市舶司,你的條陳我也看過一回。只覺得當中某些細節實在新奇,是我想也想不到的。但細細考慮一回,這樣的做法卻比前朝的更為便捷通達。因此瑜兒跟在你的身邊,只要能學了你的五分聰穎靈活,以後我來教導他更是事半功倍。”

賴瑾被林如海讚揚的面色通紅。他好歹也是多了幾百年見識的穿越而來的後人,雖然城府學問未必能比得上這些在朝堂上浸淫了幾十年的古人,但他也是有自己的優點和資本的。只是這種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優越感,被一位本身就可以算得上是巨人的前輩誇讚,怎麼聽都有種心虛的嫌疑。

好在林如海並不理解賴瑾的心虛,瞧見他面紅耳赤的模樣,也只是認為這孩子面子薄,不太禁誇罷了。當下又和他說了幾句賴瑜今後教育上的事兒,又細細說了一回朝堂的局勢。賴瑾還在林府上蹭了一頓中飯,方才施施然家去。

賴瑾這廂剛剛到家,門房便來通報說薛府的大爺過來了。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賴瑾立刻吩咐先將人請到正堂上喝茶,自己也隨後就趕了過去。

他猜想薛蟠此番前來恐怕還是為了蔣玉菡的事兒。果然,薛蟠一見到他,就開口說道:“忠順王爺又去我們家鬧了。帶了兩三個膀大腰圓的小廝,非要把琪官兒帶回王府。琪官兒死也不跟他回去,兩人正在我們家園子裡扛著呢!”

賴瑾最先注意到的卻是薛蟠說的“我們家”的字眼兒。心裡細細琢磨一回,莞爾笑道:“我常日裡在翰林院點卯,也見過同僚當中有修詞典的。竟然不知道如今‘薛’字和‘柳’字竟然變成一個字了。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竟然明裡暗裡就說上‘我們家’了。究竟是誰家?是你家,還是他家?”

說的薛蟠滿面通紅,心虛的嚷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同你說正經事哩!”

賴瑾嘿嘿一笑。不過對於忠順親王和蔣玉菡的事情,卻覺得越發膩歪了。其實說句心裡話,他對這兩人都沒什麼好感。一個夠三扯四還動不動就鬧離家出走,一個又自說自話從來不懂得尊重人。兩個人自臘月二十九相見到如今撕撕巴巴的好幾個月了,依舊牽牽扯扯鬧不清楚。他們不覺得煩膩,他這個外人都沒耐心了。

賴瑾想到此處,很是乾脆的挑眉說道:“他們兩個人的事兒,之前我們也不是不管。可是管到如今也沒管出個黑白分明來,可見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就隨他們去吧。”

薛蟠聞言,很是不滿的瞪圓了眼睛,粗聲粗氣的說道:“那怎麼成。人好歹也是我們救回來的。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硬生生的拽進火坑吧?”

賴瑾越發頭疼的按了按太陽穴,一點兒也不想過去攙和他兩人的事兒。

薛蟠見狀,只得生拉硬拽的求道:“你就過去一趟吧。那忠順王爺狂的什麼似的,也只對你忌憚三分。你過去瞧瞧,哪怕你一句話都不說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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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瑾無奈,只得任由薛蟠拽著自己出了賴府。

一路打馬到了柳湘蓮家。還沒進門就聽院子裡一陣吵吵嚷嚷的,賴瑾嘆息一聲,推門而入。對站在院子當中的忠順親王見禮道:“微臣賴瑾見過忠順王爺,王爺大安。”

忠順親王聞言,臉上惱怒微微一收。有些尷尬的清咳兩聲,開口笑道:“原來是小賴大人,今兒下朝很早啊?”

賴瑾面無表情的說道:“回王爺的話,微臣今兒沐休。”

忠順親王一時無語。

賴瑾目光又轉到前頭與兩位王府家丁對峙的柳湘蓮和蔣玉菡身上,輕嘆一聲。

“所謂強扭的瓜不甜。王爺身份尊貴,王府中嬌妻美妾無數,又何必一味糾纏著蔣玉菡不放手。傳了出去,沒的叫人笑話。只說王爺恃強凌弱,連個壞了嗓子的小戲兒都不放過。”

忠順親王被賴瑾擠兌的一急,脫口說道:“琪官兒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戲子。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如今要抓我自己家的戲子回府,用不著小賴大人置喙吧?”

一言既出,蔣玉菡臉上閃過一抹羞辱和難堪。蒼白如紙的面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猶如上等的胭脂,越發瑰麗。他死死抵住雙唇,卻忍不住喉間的悶咳。忠順親王看在眼中,臉上閃過一絲關切。解釋般的嘟囔道:“本王就不明白了。你在王府的時候,本王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也從來不讓旁人欺負你,甚至都不許他們說一句輕狂的話。本王那點兒對不住你,你非得鬧著要離府?你要是離了王府真能過好也還罷了,非得又弄得如此悽慘的模樣回來了。可見沒了本王的護翼,你區區一個戲子是活不下去的。既然如此,你乖乖跟本王回府就是了。你還鬧騰什麼?”

蔣玉菡撇過臉去,一句話不說。慘白的臉面消瘦的身軀藏在柳湘蓮的影子裡,越發顯得單薄可憐。

賴瑾嘆息一聲,開口說道:“王爺既然喜歡蔣玉菡,就該讓他選擇他自己想過的日子。再者王爺家中妻妾無數,也並不缺蔣玉菡這麼一個唱戲的——況且他如今也不能唱戲了。王爺何不行行好事,將人放了?”

忠順親王搖了搖頭,目光一直盯在蔣玉菡的身上,喃喃說道:“那怎麼能一樣。琪官兒和那些妻妾是不一樣的。”

卻也說不出如何不一樣來。最終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反正他離了我也活不了。還不如跟我回王府呢!”

又擰巴回來了。

賴瑾翻了翻白眼,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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