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催妝秦牧請賴瑾,議婚事薛蝌始上京

賴瑾提拔賈家旁支子弟一事因為乾元帝的暗中警醒不得不半途而廢。索性的是事情原本就弄的差不離了,畢竟有幾個有閒錢的賴瑾都已經幫他們捐了外省的空缺,下剩的還有幾個是在書院唸書的。旁人見了也只能認為賴家忠義。最後賴瑾又藉著林之孝求拖一事以賣官鬻爵的名頭糊弄過去,倒也沒有驚動旁人。

如今正是秋盡冬初,農事清閒的時候。轉眼進了臘月,京中大戶小家的也都漸漸忙起了過年之事。朝中諸事已畢,乾元帝下令封筆。賴瑾更是順理成章的守在家中不出去。

只是他一味的宅在家裡無所事事,自然也會有事情找到頭上來。這一日,翰林院的同僚秦牧便提著表禮登門拜訪。

二門的小子將訊息傳到後院的時候,賴瑾也沒同秦牧客氣,直接叫小丫頭將人引到自己書房中。自己則換了衣裳前去見人。

“子野兄,你不在家忙著娶親一事。臘月中的這麼好心來看我?”賴瑾閒閒散散的邁進書房,笑容可掬的說道。

秦牧起身同賴瑾見禮。相互落座後,方才溫顏笑道:“正是為了此事來找子瑜商議的。”

賴瑾挑眉,饒有興趣的問道:“怎麼來找我商議,難道我能代替你娶新娘子不成?”

秦牧也展顏回笑道:“世人都說小探花郎聰敏機智,善解人意。子瑜果然是名不虛傳。在下此次前來可不就是要請子瑜做我的娶親老爺。”

賴瑾聞言一樂,連忙笑道:“除了我之外,還有誰?”

秦牧頷首說道:“還有陸子明、趙岑、周若斌、王堯和*冠。”

賴瑾細細想了一回,這五個人再加上他都是翰林院庶吉士。王堯和*冠則分別是賴瑾他們後一科舉士的狀元和探花郎。六人加起來雖然官職並不高,但難得都是清貴翰林之人,倒也符合秦牧書香世家的名聲。

遂頷首應道:“你我兄弟二人,我能做到的自然會幫忙。”

秦牧先是點頭謝過,又向賴瑾道:“還有一個事兒,想請子瑜幫忙。”

賴瑾隨口說道:“子野兄但說無妨。”

秦牧就道:“提金銀水壺的,我想請你的弟弟賴瑜擔任。”

賴瑾細細想了一回,便開口笑道:“這更沒什麼問題。也叫他去湊湊熱鬧,沾沾喜氣,倘或明年下場能順順利利透過童試就好了。”

秦牧聞言,暗暗咋舌。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記得你弟弟今年才六、七歲,這麼早就下場,豈不是比你還早了?”

賴瑾莞爾一笑,口中十分謙遜的說道:“這也是林伯父的意思。只說讓瑜兒下場瞧瞧氣氛,能不能過的還是另說。”

饒是賴瑾這麼說,可秦牧卻知道他們這樣的人家,又豈有讓子嗣白做工的道理。恐怕林如海和賴瑾兩人都是胸有成竹,才讓賴瑜早早下場罷。

當下越發羨慕幾分,不由得開口說道:“那我更得讓瑜兒幫忙提金銀水壺了。我也沾沾他的靈氣,將來能生一個和瑜兒一樣聰明伶俐的男孩兒就好了。”

賴瑾微微一笑,滿心祝福的說道:“一定會的。”

秦牧順嘴打聽道:“這麼長時間我也沒好意思向你打聽打聽,這位林姑娘私底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賴瑾聽秦牧在“私底下”三個字上著意加重了音節,不覺莞爾一笑。開口調笑道:“新郎官這就等不及了,可知道離正經日子還有好幾個月呢!”

秦牧俊俏的臉面不由得一紅,斯斯艾艾的說道:“我只覺得你同林家那麼相熟,又是同林姑娘一起長大的情分。就想隨意打聽打聽罷了。”

賴瑾聞言,又是牙尖嘴利的調笑兩句。笑過之後,卻一臉鄭重的說道:“林姑娘幼年失恃,於守喪之中就被榮國府的史老太君接到京城來教養。不過國公府裡頭水深,那裡伺候人使喚的丫頭婆子都自覺比尋常官宦之家的主子來的體面。這樣的情況不必我說,你也應是曉得的。”

秦牧聞言,心有戚戚焉的點頭附和道:“所謂宰相門房七品官兒。這些個功勳之家的二主子們猖狂跋扈到何種境地,我也聽說過。尤其是榮寧二府的下人,聽說越發比別的人家要體面。主子得全分管事就得半分的明撈明搶竟然也成了舊例,要不是當年榮國府建園子的時候你無意同我們說過一嘴,我們都不敢相信榮寧二府的下人竟驕矜到如斯境地。”

說到榮寧二府的內宅事情,賴瑾也覺得越發無力。他不欲在這個上頭多談,只好含含糊糊地說道:“就因為這個,所以林姑娘初來乍到的時候頗受了一番委屈——原本這話我是不該說的,可是你如今身份不同,必定是要和林姑娘過一輩子的人,所以有些話我也不必瞞你了。就是在榮國府住的這幾年,林姑娘變得多愁善感,且有些多疑自卑。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後來林伯父上京,又將林姑娘接回身邊教養,才漸漸好了一些。只是幼年的陰影到底也養成了,這性子也不是一日半日能改好的。”

秦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嘆息道:“真沒想到,林姑娘曾經竟是這般的不容易。”

賴瑾也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想起當日林黛玉剛來榮國府時,整日以淚洗面的模樣。不免搖頭嘆道:“不過我最敬佩林姑娘的就是她的心性脾氣。饒是當時過的很艱難,但林姑娘依舊光風霽月,是個很直率很坦蕩的人。且林姑娘自幼聰敏機會,林伯父又是當男孩教養了好多年,這四書五經也很精通,詩詞歌賦也不在話下。並不是我出言誇耀,倘若林姑娘不是女兒身,出來科舉的話,恐怕高中狀元也不在話下。”

秦牧聽賴瑾將林黛玉說的這般美好,略有些不信的說道:“不是說在榮國府的時候並沒有嬤嬤教習,怎麼也能如此博學多才?何況不是我同你抬槓,我原也沒聽說過榮國府的女兒有多麼聰慧伶俐的。他們家向來不愛同別人交往,就連姑娘們也從來不出來走動。想來也是暗自守拙罷。”

賴瑾微微搖頭,不贊同的說道:“他們功勳世家教養女兒的方式和你們這些書香之家又有不同。他們口上總掛著‘女子無才便是德’,因此就算家中女兒讀書百萬,到了外頭也只是‘略念了幾天書,略識了幾個字’。更有偏執的問起來只會說自己看了《女則》、《女訓》一類,並不肯實話實話的。”

秦牧不由得想到了自家母親好容易為妹妹請的一位宮中的教習嬤嬤,也是滿嘴的德言容功。不覺搖頭嘆道:“好好的女兒家,生生讓他們給教迂腐了。”

賴瑾聞言,抿嘴一笑,並沒有答言。反倒轉口問道:“對了,你們家全福人和儐相請的又是誰啊?”

秦牧回過神來,溫顏笑道:“全福人請的是內閣大學士趙夢德的夫人,儐相的是禮部尚書王崇維的夫人和鐵面御史王博彥的夫人。

賴瑾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口讚道:“這可當真是一門清貴了。”

秦牧越發自得的勾了勾唇角,很是矜持的說道:“你儘管放心,定然不會辱沒了你仙人一般的林姑娘的。”

賴瑾忍俊不住,故作惱怒的揚了揚拳頭道:“這話說的不好,仔細我揍你。”

秦牧立刻裝腔作勢的討饒。兩人又閒話幾句,外頭小丫頭子又來通傳道:“二門上的小子說薛家大爺過來了,正在廳上等著呢!”

賴瑾還沒來得及說話,秦牧隨口就道:“可是那位為民請命的皇商薛蟠。今兒有幸倒是要見一見了。”

賴瑾聞言,立刻說道:“既然如此,將薛大哥哥請到書房來就是了。”

那小丫頭子聽見這話,轉身去了。少頃,將外面廳上等候的薛蟠引入院中。

人還沒進門,賴瑾和秦牧就聽薛蟠滿口嚷嚷道:“瑾兒你晚上去我們家吃飯吧,我們家來客人了,我給你介紹介紹。”

豁亮的嗓音在看到秦牧的那一霎那戛然而止。

秦牧上前一步,拱手見禮道:“在下秦牧秦子野,見過薛兄。”

薛蟠聽這名字有些耳熟,細想了想,不覺朗聲笑道:“是狀元郎大人吧,林伯父家還沒登門的姑爺。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說著,不停的向秦牧作起揖來。

秦牧見狀,展顏笑道:“薛兄為民請命,才是名聲遐邇。在下不過是一介虛名罷了,不值一提。”

薛蟠直接擺了擺手,開口笑道:“可別不值一提啊。我就不會讀書,生平最佩服能把四書五經八股文章弄得妥妥帖帖的人了。更別說文魁星下凡的狀元郎,我是拍馬也不及啊!”

秦牧還要謙遜兩句,站在一旁見兩人廝見已畢的賴瑾介面笑道:“行了,都是自家人,你們就別相互吹捧了。剩我一個人在旁邊看的眼熱。倒是薛大哥哥,你剛剛說什麼家裡來人了?”

薛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几旁擺放的蘋果咔咔啃了兩口,方才開口說道:“我薛蝌弟弟帶著他妹子上京來了,我表兄王仁也進京了。聽說半道上還碰見了榮國府邢夫人的兄嫂帶著女兒,大奶奶李氏的寡嬸帶著兩個女兒一道兒上京的。這回可熱鬧了。”

言畢,還欲言又止的看了秦牧一眼。

賴瑾知道薛蟠急匆匆的過來,可能是為了薛寶琴和梅翰林家的婚事,請他過去商討一二。只是礙於秦牧在此,不好明說,生怕帶累壞了薛寶琴的名譽。

秦牧自然也看出了薛蟠有話要說,他自己的事情大都辦完了,即便是想結交薛蟠也不在一時。當下識趣的起身,開口告辭。

賴瑾挽留無果,將人直接送出門外。薛蟠還樂呵呵的向秦牧擺手說道:“改天請你吃酒。”

秦牧含笑應道:“一定一定。”

秦牧走後,賴瑾回頭問道:“你們家來了客人我又不認得。巴巴兒地請我過去做什麼?”

薛蟠嘻嘻笑道:“你雖然不認識我弟弟和我妹妹。但是他們卻有件事情想要求你幫忙。”

賴瑾明知故問的笑道:“連面兒都沒見過,我能幫上什麼忙?”

果然,就聽薛蟠說起了當年薛蝌之父進京將薛寶琴許配給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的事情。最後皺眉說道:“如今他們家發達了,竟有推脫變故之意。我弟弟無法,只得將妹妹送進京來發嫁。一則我表兄王仁這會子進京,希望他能給說和兩句。二則也有借榮國府之勢的意思。只是我想著你與那梅翰林同在翰林院當差,相互也該更熟悉一些。所以想請你幫幫忙。”

賴瑾聞言,皺眉半晌。輕聲嘆道:“暫且不說別的,你也在京中呆了這麼多年。當年我們同馮大哥等在一品堂吃飯的時候,你也在。那梅翰林一家行為鬼祟,投機取巧,諂媚造謠,每每生事。又有如今發跡反悔一事,依我看並不是良配。既然他們如今有了悔意,我更覺得他們的人品配不上你們家的姑娘。何不就此算了,咱們另配人家不好嗎?”

薛蟠此前滿心想的都是怎麼讓梅翰林家的認下這門親事。不防賴瑾偏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當下愣了愣神,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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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瑾又道:“何況男女婚配,往小了說是他們小兩口一輩子的事兒,往大了說卻是兩個家族結盟利益的事情。那梅翰林無論是家族還是個人都是宵小之輩,與我等格格不入。我想薛妹妹即便是嫁了過去,也未必有幸福可言,還不如從長計議呢!”

薛蟠眨了眨眼睛,拿不定主意。一時間有些煩躁的抓了抓腦袋,悶聲說道:“這事兒到底還是薛蝌和他妹妹的事情,我也不好多嘴。要不你今兒晚上飯桌上和他們商量商量?”

頓了頓,又忍不住說道:“其實我覺得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具體還得看他們怎麼想,畢竟是他們家要娶親嫁人。我們雖然是兄弟,但畢竟是兩房的,我也不好反客為主。”

賴瑾頷首,隨意說道:“我也不過是順口一說,你也別放在心上。既然是要看他們自己的主意的。”

薛蟠點了點頭,有些坐不住的說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要是沒事兒就跟我過去,大家先聊聊也是好的。”

賴瑾明白薛蟠說風就是雨的性子。也不以為意,旋即點頭應道:“你暫且喝一杯茶水,容我換一套衣服再同你出去。”

薛蟠揮揮手應了。賴瑾回房又換了一套外出的衣裳,方才跟著薛蟠往薛府去了。

一路來至薛姨媽上房,卻並未見到人影。賴瑾心中狐疑,回頭看著薛蟠但笑不語。薛蟠揚聲叫過同喜,開口問道:“媽和弟弟妹妹呢?”

同喜躬身回道:“榮府史老太君下了帖子,太太帶著表少爺表小姐往榮國府去了。說是晚飯也不回來吃了,還囑咐大爺倘或回來了,也去榮國府給老太君請安。”

薛蟠略有不滿的皺了皺眉,埋怨道:“真是添亂,我這邊還請了客人過來呢!”

賴瑾隨口笑道:“我算是什麼客人。既然這樣,我們一道兒去府上也就是了。”

薛蟠哼了一聲,也只好備馬同賴瑾一道去榮國府。

來至王夫人上房,只見烏壓壓站了一地的人。原來不光是薛姨媽帶著薛蝌兩兄妹,邢夫人的兄嫂家人,李紈的寡嬸妹妹也都在。再加上府中原有的太太姑娘們,吵吵嚷嚷的,越發顯得熱鬧。

賈母端坐在上首,瞧見幾個月沒見的賴瑾和自搬出去後就向來很少走動的薛蟠,開口笑道:“怪道昨兒晚上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原來是應到今日。這回人可是齊全了。”

賴瑾和薛蟠兩個上前見禮,王夫人向薛蟠笑道:“咱們都是一家親戚,平時自應該多走動才是。沒得一年半載都不上門,外人瞧著還以為大家生分了。”

薛蟠沒有在意。只是微微欠身見過王夫人,隨口敷衍兩句。便拉著賴瑾的手擠過地上眾人,向一個十七八歲,面容清秀的男子介紹道:“這是我弟弟薛蝌。”

又指著他旁邊一個十三四歲,容色妍麗,一團可愛的姑娘笑道:“這是我妹妹寶琴。”

賴瑾頷首見過。剛說了兩句話,這邊邢夫人和李紈又拉著人去介紹,七吵八嚷的,好一會子才將人都認全了。賈寶玉守在賈母跟前兒,見邢夫人之侄女兒邢岫煙,薛蟠的妹妹薛寶琴和李紈寡嬸的兩個女兒李紋、李綺長得標緻脫俗,不免動了結交之意。猴兒在賈母身上暗暗攛掇一回,就聽賈母開口說道:“既然來了,也不必這麼快就家去,園子裡住幾天罷。”

這話原是衝著三家姑娘說的。只是薛姨媽如今已經搬出去另住,況且薛蝌帶著妹妹上京本來是要發嫁的,自然不肯讓她住到園子裡和寶玉混著。那李紈的寡嬸礙於名聲,也不想寄人籬下。只是家中貧寒,又耐不過賈母執意相請,最後只得帶著李紋李綺兩個在稻香村住下。至於邢夫人之兄嫂本就打著打抽風的主意上門,聽見此話倒是欣喜不已,千肯萬肯的送了邢岫煙去園子裡住。

大觀園裡驟然多了三個女兒,又都是品貌才學不俗,會吟詩作賦的女才子。立時喜得賈寶玉眉開眼笑,脫口說道:“要是寶姐姐和林妹妹都能過來,再加上琴妹妹,我們幾個再結一回詩社,就再好不過了。”

說的賈母心中一動,向薛姨媽笑道:“如今已是臘月,寶釵也快回家過年了吧?”

薛姨媽含笑應道:“公主殿下仁德,許了寶釵二十日就能回家過年。”

賈母介面說道:“這倒是正好。到時候請了寶丫頭和林丫頭幾個來府上,他們想著一起作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大家聚在一起,又趕著年節,倒是熱鬧了。”

因沒到選秀之日,薛寶釵要嫁入皇長孫府為側妃的訊息還沒傳出來。薛家的勢力又蒸蒸日上,眼看著就回到從前模樣,賈母心中聯姻的算盤也打了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林黛玉明年就要成親了,賈母再也沒了盼頭。賈寶玉的年歲也越發大了,理應張羅婚事了。古人說成家立業,寶玉性子跳脫,因此賈母想著給他張羅一個行事穩妥的媳婦,也能勸著他上進才是。

這麼一想,財勢雄厚,品貌不俗還有王家做靠山的薛寶釵自然又入了賈母的眼睛。

更何況自那年薛姨媽和王夫人因寶釵的親事起了口角嫌隙,這麼多年也是不冷不熱的,想必有些隔閡已經埋在心中,再怎麼彌補也不能如最初一般毫無縫隙。反倒是賈母本著待客之道,表面上一直親親熱熱的,從沒得罪人。

因此薛寶釵嫁入榮國府之後,也未必會同王夫人一條心。

這麼想著,賈母越發自在了。

薛姨媽有些古怪的看了賈母一想,想了半日,最後還是沒將薛寶釵要嫁入王府為側妃的訊息說出來。那邊王夫人卻笑著說要認薛寶琴為乾女兒。從手裡退下一隻藍田玉鐲要往薛寶琴手上戴。薛寶琴看了薛姨媽一眼,但見薛姨媽無可無不可的,方才含笑應了下來。

一時間外頭又有人進來問晚上擺飯的事情。王夫人照例問過賈母,賈母想了想,圖方便就在王夫人這邊吃了。賴瑾尋個空子找到寶玉,開口笑問道:“這幾日忙著朝事,也沒來得及問你。你去鄉下‘體驗生活’體驗的如何了?”

賈寶玉臉上閃過一抹尷尬。

薛蟠湊過來嗤笑道:“還能如何。饒是他成日見看不慣國賊利祿之流汲汲於功名,可要是離了這國賊利祿所掙下的潑天富貴,嬌生慣養的寶二爺又怎麼能過得慣窮苦人家一日三餐都要下地做工的辛苦。”

賈寶玉訕訕的說道:“所謂術業有專攻,我以前並沒有做過農活兒,且沒住過那樣的屋子,一時間不習慣也是有的。”

賴瑾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說道:“世人的眼睛總是盯著別人身上的好處。比如窮苦人家羨慕官宦之家衣食富足,手掌權利,卻不知道這等人家表面看著風光得意,內裡的苦楚也得自己吞。官宦人家的又羨慕窮苦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覺得他們生活簡單,採菊悠然。卻忘了活在最底層的百姓無權無勢,永遠是受人盤剝的。大抵人就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不滿足,所以才會生出種種事故。其實細細想來,與其羨慕別人的生活,不如埋頭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也算不辜負這一生了。”

說的寶玉默然不語。

薛蟠見狀,越發嗤之以鼻。若說剛剛入京那幾年,他是因為榮國府裡外上下人等對寶玉的遷就和寵愛而多有豔羨嫉妒,等年歲日長之後,就越發瞧不起寶玉這種縮頭烏龜似的性子。待到出了蔣玉菡一事,薛蟠更是半點兒瞧不上寶玉的行事作為。直至得知林黛玉定親賈寶玉大鬧幾場,如今卻是連話都不愛跟他說了。

薛蟠不愛搭理賈寶玉,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在榮國府上,容不得他莽撞造次。只得拽著薛蝌和薛寶琴往偏廳角落裡說話,藉口長久沒見大家寒暄寒暄。

眾人見狀,也不好過去打擾。薛蟠窺著四下無人注意,順勢將賴瑾方才所說另擇良配的話講給薛蝌兄妹聽。

薛蝌聞言,和薛寶琴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最終,薛蝌竟和薛寶琴開口說道:“你自己的婚事,嫁過去之後還得你自己過日子。你是什麼想法,不妨說說。”

這薛寶琴自幼很得父母寵愛,父輩在時也像小子似的養了多少年。甚至讓她也男兒似的跟在商隊裡頭四處遊走,天下十亭也逛了五六亭,思維見識到底比旁的閨閣女子更開闊一些。

如今梅翰林家驟得富貴,就起了反覆之意。對於這樣背信棄義的小人薛寶琴著實看不上眼。不過這個時代的規矩對於女子就是比較嚴苛的。就算薛寶琴心中不願,也輪不到她來質問梅翰林。何況梅翰林一家也算是清貴書香之家,真要是被退了婚,薛寶琴只怕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婆家。

兩兄妹既然是抱著投奔的目的而來,自然也就不把薛蟠當外人。當下細細說了一番心中的顧慮,薛蟠大手一揮,低聲笑道:“這件事情倒是無妨。你們還不曉得,我這瑾弟弟就是上上屆的金科探花,目下也在翰林院當值,還是正五品的翰林院侍讀。他人脈廣,認識的人也多。功勳仕宦清流名家,只要你們有意,我自然會請他為妹妹籌謀。這一點你們儘管放心。若是不來找我也就罷了,既然找到我的頭上,我必定將妹妹的婚事辦的妥妥當當。難不成我這做哥哥的還能叫你們吃虧不成。”

薛蟠只管自己說的來勁。這廂薛蝌倒是聽的心中一動,很隱晦的問道:“這位小賴大人少年得意,又有才學,不知誰家小姐能有那個福分,嫁給小賴大人為妻。”

薛蟠冷不防被薛蝌的話嚇了一跳。當即沉聲斥道:“你可別糊塗被油蒙了心,起了不該起的心思。這瑾兒的情況不比尋常,你要是唐突了他也還罷了。仔細那句話不防頭就惹怒了驃騎將軍沈軒,你才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薛蝌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這賴瑾和沈軒的情分定然非同一般。當即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嘆息道:“小賴大人風雅溫潤,竟然……真是可惜了。”

薛蟠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順口說道:“只要能跟自己鐘意的人長相廝守,是男是女又能怎麼樣?殊不知男女大婚,世間又有多少貌合神離甚至視如陌路的。哀帝董賢罵名千古,人家也算是和和樂樂過一輩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過你自己的日子管別人怎麼樣呢!”

薛蝌聽著堂哥的話,不知怎麼就覺得心驚肉跳的。

想了半日,還是開口說道:“這件事情來京的路上還同王仁表哥說了幾句。當時表哥也滿口答應著幫我們籌謀。我想著是不是該將表哥叫過來,大家坐在一起好生商議一番?”

薛蟠對於王仁的觀感也就一般。聽見薛蝌如此說,無可無不可的應道:“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罷了。”

看見薛蝌兩兄妹因為自己的話而不安的皺了皺眉,薛蝌立刻補充道:“不過大家都是親戚,就是無事聚在一起吃頓飯也是應該的。”

一句話剛落,賴瑾尋過來笑道:“躲到這地方唧唧咕咕的,都吃晚飯了遍尋不到你們的身影。”

薛蟠三人立刻起身,薛蟠開口笑道:“長久不見的和他們說說話,一時竟忘了時辰了。”

賴瑾不以為然,隨口說道:“快過去吃飯罷。”

欣然飯畢。眾人吃了一回茶。賈母藉口年邁乏累回房歇息,眾人也都各自散了不提。

賴瑾回到家中,賴瑜也已經回來了。正在廳上給賴嬤嬤和賴大等人背書。清脆的童音響徹在大堂內外,朗朗書聲侃侃而談,賴瑜小小年紀負手而立,已然有了讀書人的風骨和氣度。舉止間甚至還有三分肖似林如海。

賴瑾見了不覺會心一笑。賴瑜小包子立刻停了背書聲,邁著小短腿撲上來嚷道:“哥哥,哥哥,我都想你了。”

賴瑾順勢彎腰,照著賴瑜光潔的額頭親了一口,展顏笑道:“哥哥也想瑜兒了。瑜兒今天在林伯父府上乖不乖?”

“瑜兒很乖。”賴瑜得意洋洋的說道:“師傅說瑜兒的書念得很好,明年下場定然能一舉透過。”

賴嬤嬤聽到這裡,有些憂心忡忡的嘆道:“按理說,瑜兒有林姑老爺的□,學問方面我是不擔心的。可是瑜兒年紀這麼小,卻要在童試考場裡呆那麼長時間,我總是不放心的。”

賴瑜聞言,皺眉說道:“太祖母放心就是了。瑜兒自五歲的時候就跟著沈大哥練武,並不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書生。區區童試,難不倒我的。”

小小人兒,故意模仿大人的說話舉止。玉團可愛的模樣愣是裝的老氣橫秋的。眾人看在眼中,俱都露出忍俊不住的笑容。

賴瑾蹲□子,拍拍賴瑜的肩膀,一臉老懷大慰的說道:“瑜兒長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哥哥很是欣慰啊!”

賴瑜聞言,越發得意的揚起小腦袋,介面說道:“那當然。瑜兒年紀雖小,可卻是正正經經的男子漢。比不得榮國府上的寶二爺,一把年紀了還做小兒女扭捏之態。整日流連內帷,一點子爺兒們的剛性責任都沒有。”

賴家眾人聞言,俱都斂了臉上笑容。賴嬤嬤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沉聲問道:“瑜兒平日裡並不同寶玉來往,你也不熟悉寶玉的為人,這話是從何說起?”

賴瑜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開口回道:“是我在師傅府上唸書的時候,偶爾聽見師傅同林姐姐說的。他說寶玉一把年紀了,還成日小兒家模樣,平白生了一副男兒身。不思精忠報國,不懂光耀門楣,只依靠著祖上餘蔭得過且過。還沾沾自喜引以為榮。這樣的男子,誰嫁了他誰倒黴。”

眾人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因為當年“金玉良緣”以及“木石姻緣”之事,林如海對賈寶玉的偏見很大。只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林如海居然依舊耿耿於懷。

賴嬤嬤嘆了口氣,伸手招過賴瑜到跟前兒,一臉鄭重的吩咐道:“瑜兒已經是大人了,當知道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能說。這樣的話,今後是再也不許提的。”

賴瑜乾脆利落的點了點頭,開口應道:“瑜兒明白。其實師父這話也都說了好一陣子了,瑜兒誰都沒提過。今日也只是閒聊說到這裡,因家中沒有外人我才多說了兩句。今後再也不提了。”

這小子小小年紀,竟然還懂得為自己辯解。眾人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又囑咐他幾句,方丟開手不提。

至晚間賴瑾照例哄賴瑜上床睡覺,裝作不在意的問道:“才剛你同太祖母他們說的,林伯父說的那番話,是他什麼時候說的?”

賴瑜細細想了一會子,開口說道:“大抵是七八月份的時候吧。具體什麼日子,我也記不清了。”

賴瑾對照一番,大概是林黛玉剛剛定親,賈寶玉鬧得正厲害那會兒。不覺嘆息一聲,開口說道:“其實那寶二爺為人倒也不壞,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堪。只是——”

“只是太沒擔當了一些嘛!”賴瑜介面說道:“哥哥同寶二爺交好,自然不覺得他有什麼壞處。可是於七尺男兒而言,沒有擔當便是天大的過錯了。就連我這個六七歲的小娃娃都知道家中爺兒們要努力進學,光宗耀祖。寶二爺如今都十六七歲的年紀了,他又豈會不知自己的富貴榮華從而何來?一面瞧不起周身的富貴,一面又離不開。哥哥可知道這樣的人在我們眼中是何等模樣?”

賴瑾聽著賴瑜稍有的長篇大論,不免起了兩分興致,開口問道:“是什麼模樣?”

賴瑜道:“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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