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獻俘龍顏大悅,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且說大軍前行近二十裡,果見乾元帝領著六部官員一行人等在前頭。盛盛日光之下,金黃色的華蓋和天子儀仗靜靜立在官道上,身後具是朱紫貴,氣氛肅穆而喜慶。

振威將軍見狀,立刻吩咐所有將士下馬步行,走到贊禮官指定的位置,俱都躬身跪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數將士的吼聲響徹雲霄,十分振奮。乾元帝哈哈朗笑,上前一步,開口說道:“眾位愛卿平身。”

“謝聖上。”

眾人起身,靜靜的站在原地。乾元帝眼含讚歎的打量著面前器宇軒昂,意氣風發的將士們,又看了看被押解在後的北蠻人俘虜,含笑說道:“此番大捷,將士們辛苦了。”

下首將士們聞言,立刻右拳抱胸,悍然說道:“為皇帝陛下效忠,為大業朝效忠。”

乾元帝一愣,旋即回過神來,越發高興的說道:“好,好,好。”

賴瑾見狀,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看了過來,沒想到這少年探花看上去光風霽月,渾然天真,不知小人阿諛之事。但真正做起拍馬屁的活計來倒是最會撓到人的心窩裡。無論是路上所定下的獻俘儀式,還是這會子的群兵響應。對於一個最渴望證實自己威嚴的皇帝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

而且……

太子殿下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兵將中的那些將軍們。大抵武將班師,帝王家最忌諱的便是武將威嚴過重,從而功高震主。想必乾元帝執意要聖駕親臨,出城二十裡迎接凱旋大軍,也有趁勢拉攏底層兵將的心思。沒成想賴瑾只是教了眾位將士們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能將聖上哄的如此高興。

聖上龍顏大悅,將軍們地位穩固越發安全。兩相得宜,皆大歡喜。

是啊,給皇帝打仗給大業朝打仗,和在某位將軍的領導下打了勝仗是絕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倘或今後出征的將士們都只知道精忠報國,為皇帝陛下打仗,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涼之事,明主良將間的猜忌隔閡也要少了許多。

長此以往,於國於家都是有利的。

這麼想著,太子殿下略有深意的看了賴瑾一眼。賴瑾察覺,微微垂首。

這會子聖上已經頗為興奮的問道:“哪位是冠軍侯,上前來叫朕瞧瞧。”

沈軒聞言,上前一步單膝跪在乾元帝身前,行了個軍禮說道:“末將沈軒,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元帝細細打量沈軒半日,但見這少年眉目英朗,身材魁梧,器宇軒昂,越發喜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讚道:“好一個少年良將,果然名不虛傳。”

又說道:“今兒晚上的慶功宴上,你定得和朕說說你是如何取得西北大捷,如何斬殺北蠻可汗,俘虜北蠻左賢王的。”

沈軒搖頭推辭:“西北一役,全賴諸位將士們共同協作,萬眾一心。沈軒螢燭之光,只是盡了戰事的本分,陛下謬讚,末將愧不敢當。”

乾元帝越發開心的笑道:“你們都是好樣的。屆時便和朕說說你們是如何取得西北大捷的。”

沈軒這才頷首應道:“末將遵旨。”

乾元帝又向振威將軍馮漢,神武將軍馮唐以及軍中其他將領垂問幾句,方才起駕回程。

於是鍾磬鼓樂悠然響起,大軍跟在聖駕身後緩緩回城。剛剛入了京都城門,只見夾道兩旁簇擁著無數的百姓,身穿盔甲的御林軍在前面擋著,所有的百姓們都伸著腦袋往外瞧,見到皇帝陛下的聖駕時,人群中陡然爆發出一陣的吶喊聲,所有人都跪地叩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接著便是凱旋的西北大軍,在乾元帝的吩咐下,所有進城的軍中將領都騎在棗紅馬上,身穿盔甲,手持兵刃,挺胸抬頭的走在官道上。人群中又爆發了一陣叫好聲。這次的西北大捷是大業朝開國以來少有的軍事大捷,他不光為乾元帝的皇帝生涯添上了一筆不可睥睨的政績,同時也將大業朝軍事不振的前事完全打破。尤其是此番沈軒憑藉五千兵馬奇襲北蠻王庭,斬殺北蠻可汗活捉北蠻左賢王的事蹟,已經被所有的說書先生編成了段子在各大酒樓茶肆裡賣弄鼓吹,所有人聽見這些故事,心中都會升起一股無與倫比的自豪感。

而今西北大捷的將士們終於凱旋,他們終於有機會見見這群英勇的將士們,心中如何不激動?

霎時間,便有老百姓將早就準備好的絹花,絲巾,綵綢等物紛紛灑向官道上行進的將士們。其熱絡非常堪比三年一度的御街誇官。早有準備的賴瑾騎著棗紅馬悠悠然然的躲在眾人身後,看著前頭猝不及防的將軍們被鮮花綵綢砸的不由自主的躲避,面上顯出一絲促狹的笑容。

將軍們之後便是身穿盔甲,手持長槍長矛的將士們。經過一路的訓練,所有的將士們列成佇列,步伐整齊。浴血奮戰之後的凜然殺氣微微外露,看得老百姓們瞠目結舌,讚歎不已。

也有百姓指著後面的囚車說道:“看,那就是北蠻人,果然長的高大魁梧。”

“那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們大業朝的好兒郎給抓了回來。可見光是長的魁梧也沒有用的。戲文裡不是還說什麼銀樣鑞槍頭,外面看著好,裡頭未必實用。”

“……”

大軍艱難的渡過了比肩繼踵的人潮,漸漸進了內城。早有鴻臚寺和禮部官員前來安排將士們的安置問題。等到晚間的時候,乾元帝在大明宮親擺慶功宴,為所有將士們大肆慶功。期間多少熱鬧喧囂自不必細說。

酒宴酣甜,一直持續到月上中天方才盡興而散。賴瑾帶著爛醉如泥的沈軒歸家。早就準備妥當的賴家眾人瞧見多日不見的賴瑾自然欣喜,待看到賴瑾背上的陌生少年,又不由得一愣。

賴瑾見狀,開口說道:“這是沈二。”

原來是聖上親封的冠軍侯。

賴家眾人心下大驚,旋即又大喜,連忙吩咐人來安置貴人,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賴瑾也有些疲乏的歸房安置不提。

一夜無話。至次日,便是禮部安排的大軍獻俘的日子。

天還未亮,賴瑾便醒轉過來。起身洗漱,冠帶已畢。推門而出的時候,瞧見廊上坐著無所事事的沈軒。賴瑾心中無奈,瞧著滿身霜露的沈軒開口說道:“好容易歸家歇歇,怎麼也不好好睡一覺。”

沈軒只聽著賴瑾說“歸家”二字,心中便是一陣熨帖。當下柔聲說道:“在西北這麼多年,我都警醒慣了。一時回來也改不過來。”

所以他半夜的時候就醒了,打了一套拳,練了一陣槍,方才守在賴瑾門前等他醒來。

賴瑾無奈的笑笑,引著沈軒去正堂吃飯。彼時賴家大小都已經端坐在廳上,瞧見赫赫威名的驃騎將軍,都有些拘謹約束。甚至連往日飯間的閒話聊天都沒了。

賴瑾看了一會子,只得笑著寬慰道:“沈軒便是我的兒時玩伴沈二,和咱們家也算是頗有淵源。太祖母和各位長輩們只將他看作咱們家的晚輩就好,不必如此拘束。”

賴瑾如此說話,只是不想讓沈軒覺得隔閡孤寂。然聽在沈軒耳中,只以為賴瑾真的是心裡有他,不免心下甜甜的,氣質也愈發柔和了。

賴家眾人觀察了半晌,見沈軒雖然際遇大變,位高權重。但依舊如早先那般沉默溫和,倒也漸漸的放開了。賴嬤嬤便開口笑道:“沈將軍在西北這麼多年,一定過得很辛苦。多吃些雞蛋補補身子才是。”

賴大家的也立刻起身拿過沈軒面前空了一大半的官窯青花碗道:“我再給你盛碗粥,這是用雞崽子湯熬制的菜粥,既清淡又有營養,你多喝幾碗。”

沈軒點頭,默默的接過菜粥,開口說道:“多謝大祖母。太祖母和大祖母叫我沈二就是。”

賴家眾人豈敢這麼叫,怎耐沈軒又執意不肯讓賴家人叫他沈將軍。略微權衡過後,賴嬤嬤開口說道:“既如此,我們就像叫瑾兒那般,叫你軒兒好了。”

這樣也算是長輩叫晚輩的親近稱呼。沈軒想了想,遂點頭同意了。

這廂男人們又拉著沈軒問一些西北戰場的事兒。先前就說過賴家眾人並沒有大家族那些個“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因此只一頓飯的功夫,眾人便和沈軒熱絡起來。等賴瑾和沈軒出門的時候,賴家眾人還在後頭熱絡的張羅道:“晚上記得回來,我吩咐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一句話說的沈軒心裡暖洋洋的。跟在賴瑾的身邊都不由自主傻呵呵的笑出聲來。賴瑾見狀,唇角弧度也忍不住的一彎再彎。

少頃,兩人走到長街盡頭各自分開。沈軒自然是轉路去鴻臚寺安排閱兵進獻的事兒。賴瑾則入宮覲見,去聖上跟前兒當差。

有日子沒見乾元帝,只覺得他身上的威嚴更重。賴瑾入了大明宮的時候,乾元帝依舊俯首案前批閱奏摺,賴瑾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跪拜道:“微臣賴瑾,見過聖上。”

清亮的嗓音在殿中響起,微微有些迴音。乾元帝抬手捏了捏眉間,方開口說道:“起身罷。”

賴瑾謝恩,方才起身站定。

乾元帝又問了些沈軒的閒話,賴瑾一一答了。就連當日刻意隱瞞的身世之事都和盤托出。

乾元帝又問軍中將士情緒如何,尤其是幾位功勳元老之家諸如馮唐、馮漢以及小一輩馮紫英,衛若蘭等人的心思想法。賴瑾也都據實回答,尤其著重描述了眾人的忠君愛國之情。總而言之,雖然小節上或有置喙,但大節方面絕無問題。

乾元帝聽過之後,方才滿意的頷首微笑。

少頃,內相戴權來請乾元帝去太廟祭拜祖宗。賴瑾作為中書舍人按例跟在皇帝陛□後。出了大明宮的時候自然碰見盛裝的太子殿下。負著雙手當地而立,玉樹臨風,宛如謫仙,周身氣質皇皇者華,尊貴肅穆。賴瑾恍惚間看到了一個縮小版的乾元帝似的。

六部官員俱都在階下站立,賴瑾識趣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悄然站好。身旁則是多日未見的同僚好友秦牧、趙岑、陸子明等。見到賴瑾,未免開口寒暄幾句。就聽贊禮官唱禮已畢,眾人立刻屏息凝神,跟在皇帝陛下的身後前往太廟。

一時間祭拜天地、宗廟、社稷、嶽瀆、山川、宮觀已畢,包括京都十里以內的神祠都施以酒脯行一獻之禮。乾元帝又帶著六部官員們宣德門前。

彼時門樓上已經安設桌椅,鋪掛帳幄。皇帝陛下當中端坐,太子殿下隨侍一旁。文武百官及獻俘將校在樓下左右班立,賴瑾則持著一隻吩咐工匠特地做出來的攏口圓筒站在城樓前面。

乾元帝見狀,不免開口笑道:“你這是幹什麼?”

賴瑾一臉正色說道:“充當解說員。”

乾元帝好笑的搖了搖頭,也不以為意。倒是太子殿下慣性的開口調笑道:“這倒是好了,沈軒將軍在下頭十八般武藝的展示,你便站在上頭講述,這一文一武配合的倒是巧妙默契。堪當我大業之福。”

賴瑾微微一笑,躬身說道:“多謝太子殿下讚譽。”

君君臣臣相處默契,氣氛隨意。看在眾位官員的眼中,不免又多了幾絲豔羨嫉妒,幾分拉攏之心。唯有當日那王御史家的原配夫人之父李默成李大學士,有些不滿的哼了一聲,口中輕道:“譁眾取寵。”

留意到這位李大學士的微詞不滿,賴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轉身不提。

吉時已到,獻俘儀式正式開始。

乾元帝並眾位大臣站在高高的門樓之上,幾乎將泰半的京城精緻收入眼中。已經戒嚴的前門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隨著一聲禮炮聲響,一陣“啪,啪”的聲音自遠處而來。這聲音像是戰靴踏在地面上的腳步聲響,然而卻好像是萬千人的腳步聲集合在一起一般,有種說不出的響亮和震懾。

一隊身穿戰甲的將士們自長街盡頭緩緩行來。他們手持簪纓長槍,身穿亮甲,一個個抬頭挺胸,器宇軒昂。他們的步伐一致,每一個抬腿,每一個擺臂都是同一個弧度,因此遠遠看去,一行人馬就彷彿是一個人一般,整齊劃一的走來。

待走到宣德門前面的時候,所有的將士們突然將長槍直立,遙指西北,整齊的齊步也霎時間變成了剛勁有力的正步,一步一頓的步伐越發顯出軍隊的力量和美感,所有將士用盡全力喊道:“效忠陛下,精忠報國。”

聲音振聾發聵,響徹雲霄。

與此同時,站在城頭上的賴瑾也衝著拿著圓筒大聲說道:“啟奏陛下,此番走過宣德門正門的隊伍是三品參將馮紫英所部兵馬。此兵馬在西北一役中運用兵不厭詐、裡應外合之戰術成功剿滅北蠻一五千人部曲,且成功活捉北蠻將軍巴扎極其偏將呼呼兒……”

乾元帝看著城下走過的士兵們,心中一陣激盪,下意識衝著將士們擺了擺手。眾位將士轟然喊道:“效忠陛下,精忠報國。”

吶喊聲震耳欲聾,直衝九霄,竟然比先前還響了幾倍。乾元帝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旋即回過神來,卻越發高興的揮了揮手。

方隊又喊了幾聲口號,方才全部走過宣德門。然後在其領隊的命令下從正步變作齊步,緩緩入指定地點站定。隨後而來的則是一千騎兵,挺直腰身坐在棗紅馬上,手中長戈在日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森然的光芒。他們亦是身穿盔甲,面容肅穆,周身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凜冽殺氣以及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然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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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們控制著馬匹行走如一,飛揚的紅色披風在盛盛的日光下彷彿是一簇簇的火焰,用生命燃燒著對國家的熱忱。在騎兵精準純熟的控制下,所有的馬匹抬腿行進都是同一個速度,同一個高度。遠遠看來,震懾異常。

賴瑾開口介紹道:“陛下此番所見方隊,正是此次西北大捷中奇襲北蠻王庭斬殺可汗俘虜左賢王的沈將軍所部……”

隨著賴瑾的解說,騎兵方隊漸漸走到了宣德門正門前,領隊將士一個口號下令,所有的士兵們控制著馬匹散開,然後正面衝著宣德門,一抖馬韁,只見所有的棗紅馬屈起前腿,躬身跪拜,馬背上的騎兵們則齊聲喊道:“陛下萬歲,大業萬歲。”

如此嫻熟的馬技看得眾人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紛紛讚歎不已。

當中有耄耋老臣信服說道:“如此技藝,怪道沈將軍能帶領這一軍人馬縱橫西北,果然是有真才實學的。”

乾元帝也心情振奮的連贊了幾聲好,騎兵方隊方才起身,緩緩離去。

接下來的方隊便是最後穩固戰事的王廣義所屬隊伍,因當時王廣義帶了不少紅衣大炮到前線。所以賴瑾將這一隊編成火炮營,一隊隊擦的明亮的紅衣大炮架在大車上緩緩行來。士兵們則在車上模擬著填裝炮火,瞄準射敵的動作。和前番方隊一樣,所有將士們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乾元帝等六部官員們居高臨下,看著將士們整齊嫻熟的動作,越發滿意自豪。

三組方隊全部走過,接下來的便是近萬人的北蠻俘虜。這時候也都穿上了他們富有特色的北蠻服裝,排成整齊的隊伍從宣德門前一一走過。兩旁則有身穿盔甲的大業士兵負責押送。

一行人全部走過之後,場中立刻變得一片寂靜。乾元帝轉身端坐,所有人躬身跪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呼萬歲之後,則有侍臣宣佈“引獻俘”。立刻有負責此事的將校將所有戰俘們引到獻俘位,侍臣當中宣佈西北大捷的戰報。次後由皇帝陛下決定戰俘的待遇。倘或是直接絞殺的,便由大理寺卿壓著去刑場,若是招降安撫的,侍臣便傳旨先釋縛,隨即宣佈釋放。被俘者三呼萬歲,再拜謝恩。

這是獻俘儀式的具體流程,歷朝歷代的形式大致都差不多。而果如太子殿下所料,乾元帝此番並沒有要左賢王的腦袋,而是封了他一個北蠻侯的爵位,賜了金銀宅子,在京中養著。至於其餘的北蠻將士們,則沒有這麼好運了。手上殺戮太多的,直接被帶去了法場。剩下罪不至死的,則被刑部官員押挾著先送與刑部大牢。次後等朝廷什麼時候需要了,或許派遣他們去修路造橋,或許派遣他們去蠻荒之地開荒,都是說不準的事兒。屆時只保證給一口飯餓不死也不耽誤勞作,總之不會讓這些戰俘閒著。

盛大的獻俘儀式過後少不了又是一場慶功會。此番酒宴上,乾元帝笑言北蠻俘虜都有宅子珠寶度日,我大業朝的功臣又豈能居無定所。當下賜了沈軒一所宅院,就坐落在朱雀大街上,也是王公貴族聚集之地。聽說那宅子的主人原本是前朝的一位藩王,後來因謀逆之舉被先皇誅了九族,剩下的一套官邸也無人居住。如今正好給了沈軒。

至於其餘的功臣良將們,聖上也按其功勞發了金銀珠玉無數。雖然比不上北蠻一戰所繳獲的戰利品豐厚,但因是聖上御賜,讓人覺得越發體面。

對於這種賞賜沈軒倒是無可無不可,不過這宅子離寧榮街不遠,倒是一件好事。

當下乾元帝又賜了不少金銀珠寶,古玩字畫以及僕從奴婢伺候沈軒。沈軒少不得一一謝恩。其樂融融間,吏部尚書李默成起身奏道:“啟奏陛下,微臣彈劾驃騎將軍沈軒於戰事期間,大肆搜刮銀錢珠寶中飽私囊,請聖上明鑑。”

一句話出口,四周霎時安靜。所有人都默默的打量著李默成和沈軒二人。當然也有人在打量著陛下的臉色。

大軍外出,武將打仗期間,本來就有搜刮戰利品的權利。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個不成文的規則。如今李默成竟然以此為由彈劾沈軒,不免讓人忖度更深。

乾元帝瞧見好好的一場慶功宴被鬧成這個樣子,不悅的抿了抿嘴,不動聲色地問道:“李尚書可有確鑿證據?你要知道沈將軍西北戮戰多年,此番大功回京,也是難得的事情。你可不要汙衊了功臣叫人寒心。”

乾元帝這番話幾乎是明示李默成不要起么蛾子。豈料李默成狀若未聞,仍舊躬身說道:“啟稟陛下,微臣自是證據確鑿。如今已成給了太上皇陛下,太上皇也說要肅清軍中風氣,不可縱容武將貪汙。”

乾元帝聽到李默成提及上皇,便死死握著手中酒樽。其餘大臣也都噤若寒蟬,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響。過了半晌,太子殿下率先開口道:“皇爺爺近日來身子骨向來不好,此番慶功宴也因身體虛弱的緣故不得參加。李尚書居然不顧及皇爺爺的身體,拿著此種虛無縹緲的瑣事去煩擾皇爺爺,豈是忠臣賢良所為?”

一旁的馮紫英忍不住開口諷刺道:“他忠臣良將個屁。恐怕是眼紅我們打了勝仗就想起么蛾子。要麼說我最討厭這些個寒門酸儒,每日裡唧唧歪歪的什麼正事兒都不做,專盯著旁人身上有沒有疏誤,比內宅裡頭的管家奶奶們還嘴碎。就這樣的人,也配做朝廷命官?”

衛若蘭介面說道:“不對啊!向來彈劾官員是否貪贓枉法都是御史衙門的事兒。今兒李尚書怎麼親自操刀了?”

韓琦不鹹不淡的說道:“興許是著急了吧!”

馮唐馮漢兩位將軍見底下小子們說的實在不像,立刻沉聲斥道:“陛下跟前,豈有你們說瘋話的地方。”

眾人方才訕訕閉嘴。由始至終,沈軒都自顧自的在席上喝酒,一句話都沒說。

乾元帝沉聲說道:“沈愛卿,李尚書的話你如何看?”

沈軒起身,抹了抹嘴躬身說道:“微臣因循守制,微臣問心無愧,微臣無話可說。”

乾元帝又轉過頭來向賴瑾笑問道:“你和沈將軍的關係莫逆,此番前往西北犒賞三軍,你也是親身經歷過的。你有什麼話說?”

賴瑾起身說道:“沙場辛苦,將士們都是在用性命保家衛國,拼殺富貴。此等慘烈悲壯並不是在歌舞昇平的京城中縱享富貴的人能體會到的。至於李尚書所說貪汙一事,微臣只知道沈將軍入京的時候,一人一騎,輕車簡從。並沒看見什麼車輛箱籠。自然也不曉得他是否有貪汙戰利品。”

當然沒有,因為沈軒打仗這許多年積攢下來的好東西都一股腦送給賴瑾了。回京的時候自然也都是放在賴瑾的箱籠車輛中直接入了賴家。此事太子殿下略有察覺,當下衝著賴瑾微微一笑。

賴瑾頷首,若有所思的說道:“不過臣嘗聞在京官員慣例收取三節兩壽冰炭孝敬,看李尚書府邸恢弘契闊,家中美婢侍妾,嫡庶子女無數。想來要養活這麼多人,只憑朝廷發的官餉銀子定然不夠。李尚書也是費盡周折,十分辛苦罷。”

賴瑾一番話說得實在刁鑽,在場眾人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

李尚書滿面紫漲。指著賴瑾斥責道:“你休得血口噴人。這這是詆譭上司,按律當——”

“老尚書息怒,微臣只是實話實說。”賴瑾微微躬身,開口說道:“大家應該曉得我同皇商薛家關係良好。前一次薛家的少東家和我吃酒的時候,還閒談老尚書又娶了第十三房小妾。那小妾風華正茂,豆蔻年華,自然是極愛美的。年前的時候曾在薛家的金銀鋪子裡定了一套鈿子簪環,據說那釵上光是鴿子蛋大小的南珠就有十來個,當真是奪目光輝,耀眼的緊。只不知老尚書兩袖清風,如何能買得起這樣的好東西?”

一句話問的李尚書啞口無言,只得滿口說道:“你血口噴人。”

馮紫英在一旁聽的哈哈朗笑,開口說道:“老尚書休得如此片面。為何你彈劾旁人就是鐵證如山,旁人說你就是血口噴人?民間常有無風不起浪之說,你要是身上真的乾淨無影,人家也不會背地裡說你。還是有些什麼牽連掛誤,或一時不謹慎叫人看在眼裡了。人家才會當著飯後談資拿來說嘴不是?”

衛若蘭故作恍然大悟的說道:“是了。我還記得老尚書當年可是寒門出身,入朝之前家裡窮的連鍋都揭不開了。就連上京趕考的錢都是當地的鄉紳富戶們資助的。如今轉眼過了二三十年。聽說老尚書家中資財無數,名下的田地莊子商鋪摺合成現銀都大抵有個五六十萬兩。真真叫人嗟嘆啊!”

韓琦依舊不鹹不淡的說道:“要不人家怎麼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吏部尚書總管天下官員的升遷,自然是比知府要厲害的多。這麼想來,老尚書還算是清廉的。”

唯有馮少楠同沈軒從小長大,自然也聽說了沈軒同以前主家的嫌隙。當即開口嘆道:“老尚書和沈將軍早有嫌隙,那也不過是私人恩怨罷了。可如今您老居然因私廢公,作踐起我們這些個前線戰士來了。真叫人心寒啊!”

乾元帝看著眾功勳世家子弟聯合起來擠兌李默成,將這個向來牙尖嘴利的老尚書擠兌的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越發的心情美好。

酒宴上其餘官員泰半都是世家功勳,王公貴族,無論立場如何,但此下情形隱隱變成了世家功勳之後同寒門官員的對峙,也不敢輕易開口說話。至於李尚書一脈的官員們,此刻雖已紛紛幫腔,但都是請馮紫英等不要信口胡言,到底也顧忌太多,不敢說的太過。更有一干嫌事情鬧不大的閒散親王,見此中隱有秘聞,不免眼睛發亮交頭接耳的打探著其中緣故。一番胡攪蠻纏之下,眾人竟不怎麼關注沈軒貪汙一事。

乾元帝又冷眼旁觀了一會子,方才開口說道:“好了。今次是為西北大捷的將士們慶功洗塵,閒事莫說。”

一句話將李尚書打發了。乾元帝又舉杯說道:“為我大業兒郎幹一杯。”

眾位大臣轟然應諾,立刻遙敬陛下,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見皇帝刻意打*陣,眾人也樂得裝不知道。畢竟沈軒此番功勞太大,他年少功高,心思單純,又是寒門出身,身後乾淨,最好拿捏。這樣的臣子自然是陛下最喜歡的。何況仗著此番功勞之下,只要不是謀逆造反,貪汙幾個錢算什麼。武將在外,倒是一個子都不貪的聖人模樣陛下才擔心。如此癖好無傷大雅,聖上還樂得縱容。

所以李尚書此刻彈劾他貪汙戰果,根本就是隔靴搔癢之舉。一招臭棋,別說是向來看他不順眼的功勳世家們,就連其麾下的官員們也都頗不以為然。

一場慶功宴中間偶有波折,但到底也算是盡興而散。沈軒照舊跟著賴瑾家去不提。

沐浴更衣,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賴瑾是被窗外呼呼喝喝的叫喊聲和兵器撞擊的聲響驚醒的。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賴瑾看著窗紗外頭已然大亮。不免洗漱穿衣,冠帶出來。

只瞧見沈軒和賴尚寧、賴從榮幾人在前庭比劃武藝,賴瑾站在廊上靜靜的看了一會子。只等到眾人收招已畢,方才過來笑道:“大清早的,你們好有閒心。”

言畢,上前給賴尚寧和賴從榮請安。賴尚寧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子,開口笑道:“沈將軍武藝精湛,果然名不虛傳。”

“兩位叔叔的功夫也不錯。”沈軒贊了一聲,搖頭說道:“可惜了。”

這麼好的武藝,居然混在府裡當管事。

賴尚寧和賴從榮哥兒兩個心下黯然,隨手將長槍插入架子裡,勉強笑道:“想必家裡人也都醒了,我們過去廳上吃早飯罷。”

沈軒落在身後,看著脊背微頹的兩個賴家叔叔,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一時到了前面正廳,果然賴家的長輩們已經起身了。賴瑾和沈軒兩個醒過眾人,坐下吃飯。飯間,賴瑾突然開口說道:“府裡頭的恩典,如今我們賴家上下也算是都放了出來。目下爹爹和我已經入朝為官。大爺爺和二爺爺拴在榮寧二府一時還不得動彈,可是二叔叔、三叔叔和四叔叔年歲尚輕,不知太祖母和兩位祖父大人有什麼考慮?”

此言一出,眾人動作一頓。賴尚寧和賴從榮兩人則一臉欣喜的盯著賴瑾。如今賴瑾年歲雖小,但架不住他天資卓絕,入了科考,進了官身。現如今也算得上是半個當家人。他的話賴大和賴升自然是要仔細考慮的。何況這件事情對賴家而言本就是好事。

賴大兒子出息了心中體會還不怎麼深,唯有賴升兩口子眼眸晶亮,一臉希翼的看著賴嬤嬤。畢竟大家都是兄弟,如今大哥家的兒子孫子都成了官家老爺天子近臣,他的兩個兒子卻還在府裡頭單管採買之事。雖說日常行走也算體面風光,但賴升志不在此。他也想同賴大哥哥一般,當一當官老爺的老爹。

賴嬤嬤暗自沉吟,半日,開口問道:“你是怎麼想的,暫且說說。”

賴瑾想了一想,開口說道:“目下二叔叔、三叔叔和四叔叔雖然年輕力壯,但此時再談讀書科考也遲了。還不若走走門路捐個前程,到時候外放州府為官,踏踏實實的幹幾年,也是好的。”

眾人紛紛點頭。

沈軒插言說道:“二叔叔和三叔叔的武藝不錯。倘或是在軍中立功升遷,要比捐官入朝前程更好。”

畢竟乾元帝如今重視武事已漏端倪。目下還只是西北戰場,等轉過年來,恐怕西南、東南、西海沿子都消停不下來。戰事一多,軍人升官發財的機會自然也就多了。

眾人聽著沈軒的話,又聯想到沈軒一戰封侯的輝煌戰績,連忙點頭附議,深以為然。

賴瑾眼眸掃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神情微微黯然的四叔叔。這位叔叔乃是早產而生,雖然後來在賴家眾人的精心教養下平平安安的長大了。但底子依舊薄弱,倘或讓他上戰場立功,那是不能的。旋即開口說道:“如今陛下重視武事,從軍行伍也是條出路。但是我們家也有在朝為官的。如今頗有些孤掌難鳴,倒不如也捐個前程,外放兩年,雙管齊下總是好的。”

賴家背靠榮寧二府,與都中功勳世家關係良好,且因林如海青睞又通了科舉清流的路子。在朝中也算是站得住腳。這種睜著眼睛說白話的舉動自然是為了寬慰四叔叔的心。賴從寧衝著賴瑾微微一笑,開口說道:“不拘怎麼樣,我聽父親和祖母的。”

賴升這才想起來體弱身虛的小兒子,立刻轉口說道:“我覺得瑾兒的話十分周全得當。”

賴嬤嬤見眾人都差不多是一個意思,方才開口說道:“既如此,等會子我進府同老太太說說——”

“太祖母。”賴瑾想了一想,開口說道:“我瞧著京中如今的局勢,恐怕寒門官員和世家功勳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大。倘或四叔叔求了官職卻留在都中,豈不是攪入了這場渾水?要不我們去封信和父親以及林姑老爺商量商量?他們兩個人常在官場,應該知道什麼地方比較清靜且又容易做出事業來的。”

賴嬤嬤想了一想,果然如此。遂轉口說道:“既如此,你便想和你父親去封信,打探打探他們的意思。”

賴瑾頷首應是。

賴嬤嬤又吩咐道:“有時間進府裡頭看看。你這一晃兒又是小半年的沒入府中。老太太見天兒的叨咕著,說也不曉得你是胖了還是瘦了。”

畢竟賴瑾從小和寶玉玩伴,也算是在老太太跟前兒養大的。人老了便更念舊,只道誰常跟著自己,與自己親近的便是好的。賴瑾從小沉穩柔和,又慣會說話討好,老太太早將他當成自己半個孫子看待。如今驟然小半年的看不見人,自然會想。

賴瑾在外奔波了這些日子,也有些想念府中的兄弟姊妹們。遂點頭應道:“太祖母放心,我今兒就進府裡問安。”

賴嬤嬤這才點頭不語。

一時賴瑾和沈軒兩個前去上朝站班,等下朝後,沈軒回了賴家,賴瑾則轉道去了榮國府。門上的小子好一陣子沒見他,只覺得越發親熱,上前問了兩句,便由著人進府請安去了。

賴瑾這廂剛剛入府,陡然聽見內頭院子裡傳來一陣喝罵之聲,旋即一個錦衣冠帶的少年公子倉皇的跑了出來,迎面撞上賴瑾。兩人俱都被撞的一個趔趄。

賈寶玉抬眼,見是賴瑾,還來不及驚喜,只聽後頭賈政暴怒如雷。賈寶玉臉色發白的爬起來藏到賴瑾身後,口中不住的求道:“瑾弟弟快救救我,老爺要殺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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