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倚著牆壁艱難地喘息著, 胸口的傷傳來難以想象的灼痛, 聖火燃燒著不斷將傷口撕裂, 侵蝕著血肉和臟器。
她身上未嘗沒有攜帶治療卷軸，然而她心知肚明那些東西在這時候沒有半點用處——畢竟這些東西都是產自教廷, 它們可以讓許多兵刃或魔法造成的外傷內傷癒合, 卻對聖火的傷害無濟於事，畢竟兩者本來就是同根同源的存在。
不過, 蒂娜知道自己今天一定會死在這裡了, 她被一個半神一劍穿胸，人類或者普通混血的身體, 除非立刻被治療, 否則絕對承擔不了這種程度的傷害, 如果她只是個普通人，現在已經不可能再說話了。
“迪恩, 你……你真是個懦夫……”
金髮少女斷斷續續地說著，她的臉色越發蒼白，鮮血不斷從指縫裡滲出，“你竟然不敢和我戰鬥……”
“剛才的戰鬥裡你隱藏了實力。”
迪恩聽到那句指責時微微皺起眉, 似乎很不高興，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畢竟如今的場景他勝利在望，或者說已經勝了。
“但我知道你的水平不止這些, 你已經可以默咒瞬發七階魔法了……不, 這是去年的事, 也許現在你已經變成了大魔導師？只是你不願讓別人知道，因為這樣的話，在一對一的決鬥裡，我就會錯估你的實力而死掉。”
他們兩個同為試煉者，進入外域後的落點當然也不一樣。
不過，兩人是同胞兄妹，再加上他們本來就有意在這個地方徹底解決彼此——帝國的公民們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貴族們就算有所猜測也缺少證據。因此他們一直致力於尋找對方，然後在這間神殿裡重逢，卻意外之中碰到一頭混血魔龍的幻象，只能假惺惺地合作了一場，因為都不願出力反而被打得有些狼狽。
蒂娜冷笑一聲，卻因為這動作再次牽動傷口，她臉上冷汗涔涔，越發虛弱的身體勉強倚著牆壁，“我是不是不該感到奇怪了——又是我身邊的哪個蠢貨出賣了我？”
“哦，不是你身邊那群同樣認不清自己地位、總是想壓過兄弟一頭的貴族小姐們，”迪恩諷刺地牽起嘴角，“是母親。”
蒂娜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什麼？！”
“難道你認為她會為你——”
“不，我感到驚訝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告訴她，”蒂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會以為我還蠢到會相信母親吧，我也許不聰明，但起碼我知道，我告訴她的任何秘密，哪怕我哀求她不告訴你，她轉身就會在你這裡把我賣掉。”
迪恩有些悲哀地看著她，“你知道母親為什麼不喜歡你嗎？你想說性別？不，不僅因為你是女人，還因為你太有主見，你拒絕了她為你尋找的丈夫，已經讓她傷透了心，你又去求埃米莉閣下為你和沃特拉公爵的兒子訂婚，從不詢問她的意見，母親最討厭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她認為孩子們都應該像是提線木偶一樣乖乖聽她的話——”
“什麼？”蒂娜的神情一陣扭曲，“所以你是她喜歡的木偶嗎？你讓一個大天使殺了我也是她的意思？”
“真正的我是怎樣的並不重要，”迪恩攤開手，“重點是，在她心裡我就是這樣的，我想成為繼承人是因為那是她的願望，我讓那些傭兵玷汙了索菲也是她的願望——”
“？”
蒂娜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又關那個賤人什麼事？”
“哦，沒什麼，很多年前我就看出來，哪怕那個雜種沒有多聰明，但她是個半惡魔，她只需要付出一點點努力就會超越我，這太不公平了！而且她冠著我們家族的姓氏，她太危險了，所以我想趕快毀掉她，正好母親也是這麼想的——”
“……你們都是蠢貨，迪恩，那個賤人成為魔導師才幾年？她有什麼威脅？而且把她直接殺了不就行嗎？再說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那時候的你能想出的幹掉一個人的辦法，就是親手抄起法杖在庭院裡像是野蠻人一樣決鬥，”迪恩嗤笑一聲，“你現在大概也學會暗殺了，算是進步了吧，但是你一直在奢望自己不該擁有的東西，母親也一直討厭你的樣子，因為她本來希望你變成另一個她，她認為那就是最好的，所以，她收買了你的女僕們，得知了你在魔法上的進步 ，立刻就告訴了我，讓我在和你的戰鬥裡一定小心，當然，她也求我不要殺了你——”
蒂娜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她只是希望自己良心過得去吧，可笑。”
“是啊，她是，她親口對我說養的孩子不聽話還不如養一條狗。”
蒂娜：“……好吧，我不如狗，你在她心裡也和狗差不多，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可欣慰的。”
“因為我就是下一任親王甚至皇帝，而你埋骨於這個垃圾堆裡，和這些瘋掉的龍族作伴！”他說著大笑起來，“蒂娜，你覺醒了龍蜥的血統，所以你得到了更多的領悟和力量——可是這有什麼用！你就要死了，你身上的藍魂晶能量很快就要耗盡，那時候你就會閉上眼睛，你，還有索菲，你們這些自恃力量就擺不清位置的傢伙，女人就該有女人的——”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金髮少年徒勞地張大嘴，似乎還想將最後一句話說完，然而他的咽喉被一根長長的冰稜刺穿，緊接著，他身上的骨骼響起一陣噼裡啪啦的爆裂聲，越來越多的大大小小的冰錐，從四肢和胸腹脊背中穿透而出，直到一團血霧爆裂開來！
斷裂的骨骼和破損的臟器甚至血淋淋的手指和腸子，稀里嘩啦地從空中的血雨裡墜落而下，砸在堆積著灰塵的黃金地磚上。
鮮紅的血液從地面一路潑灑到牆壁，期間甚至連一聲尖叫都沒有，場面詭異又恐怖。
蒂娜幾乎忘記了胸口的劇痛，她被這個場景弄得十分噁心，半晌才回過神來，轉頭去看另外一個人。
那個大天使還保持著舉劍的姿勢，只是手停留在半空中，劍刃上翻滾的聖火卻漸漸熄滅了，他的頭已經高高地飛了出去，身體緩慢地向後倒去，潔白的羽翼沾染了塵埃變得骯髒。
死寂的神殿裡血流成河。
殿堂中捲動著一股蕭瑟的冷風，蒂娜這才發現周圍的溫度已經變得寒冷無比。
本來外域的氣溫就會受到元素潮汐的影響而忽高忽低，但是在沒有禁咒級魔法過招的時候，通常都是在人們能夠忍受的範圍裡。
現在，刺骨的冷意幾乎凍透了四肢中的血液，她眼前還一直因為重傷而陣陣發黑，模糊中看到有個人站在血泊裡。
那人手中的劍刃上流溢著蒼藍色的烈焰，冰元素點燃的火光寒冷又瑰麗，照亮了一雙深邃又冷酷的眼眸。
“是你，”蒂娜厭惡地說，“戴納，或者不管你的本名是什麼，我也沒興趣知道。”
“哦，我也沒想告訴你。”
蘇玟聳了聳肩，在金髮少女嫌棄的目光裡，隨手將焚灼插進了大天使的屍身中，火焰歡快地燃燒著，很快將半神的軀體徹底吞噬。
“我只是恰好路過，然後，你哥哥實在太讓人噁心了。”
“……哼，”蒂娜似乎很不喜歡對方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鑑於她也很討厭眼前這個人，然而仔細想想還是迪恩更噁心，“亞倫呢？”
“亞倫閣下在東大陸，他永遠不會回到塔文帝國了，畢竟光明神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
“我知道他是覺醒的龍裔，我還知道他們抓走雪莉就是因為這個。”
不，他本來就是個巨龍，在原大陸出生的那種。
“你究竟知道多少關於雪莉的事？”
“我知道一切，”蒂娜有氣無力地說，“我想和亞倫結婚，就是因為……沃特拉家族會被毀掉，我想……我想保護他……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蘇玟收起劍歪頭看著她，“不懂被人一劍穿胸的痛苦？還是想要保護什麼人卻做不到的感覺？相信我，我大概比你懂。”
“就是這個，”金髮少女咬牙切齒地說，“就是這個！你們這些——你們這些黑暗種族、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我曾派人去刺殺你，那些人——他們非常厲害，雖然你恐怕不這麼覺得，因為你輕輕鬆鬆殺光了他們甚至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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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蘇玟仔細回想了一下，她確 定自己沒有遭遇過這種所謂的刺殺，除非那兩個龍族或者黑夜之神是這傢伙派來的，但顯然不可能，所以，大概是發生在自己帶人去打仗的期間。
那個時候——
伊利亞斯變成了自己的樣子。
“咳，”蘇玟點了點頭，“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你就算僱傭了光明神也沒用。”
她難得說一回大實話，蒂娜只以為她在開玩笑，而且是一點都不好笑的那種，這讓公主殿下更加惱火了。
“見鬼，你他媽果然是神！你是惡魔嗎？還是什麼其他的黑暗種族？不，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一切對你們來說都很容易，你不懂身為凡人的痛苦——我學會第一個魔咒用了多長時間？整整半年！我因此而被人稱為天才，但是索菲，索菲那個賤人——那時候我第一次知道血統有多麼重要。”
作為一個親王的女兒，皇室之外帝國大貴族圈裡最有身份的人之一，蒂娜平時說幾句話都要被人們議論紛紛，指責風度不如其兄長，更別說口吐髒字罵人了，她現在顯然是十分生氣。
“我身邊的夥伴也有黑暗種族的混血，她們有人甚至曾去東大陸看過戰區的競賽，那些血族被砍斷手腳被挖出心臟，依然能打倒敵人，”蒂娜看到少女微微挑起眉，“怎麼，你很奇怪我知道這個？”
“我不奇怪，這又不是什麼秘密，”蘇玟也懶得和她爭辯，“你說我不懂就不懂吧，說實話，我專門學過怎樣說服別人——或者怎樣和別人吵架，只是我的導師教我這些，不是讓我和你這種人對罵，你不值得。”
蒂娜用力地白了她一眼，卻發現對方已經轉身走了，她有些錯愕，倒不是因為不殺自己，“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說了我對改變你的想法不感興趣，再說，”少女停住腳步，微微側過頭來，冷冽的冰藍色眼眸流溢著寒芒，隱隱壓抑著一種亟待釋放的狂暴力量，“也許會有一天，我再也不需要說服別人，因為他們只能選擇相信我的話。”
那一瞬間，蒂娜真的感到一陣恐怖的涼意竄上脊背。
但是，她還有話沒說完，再說將死之人又什麼可以恐懼的呢，“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蘇玟興趣缺缺地回過頭，“……我聽說快死的人通常會說出一些好聽的話，希望如此。”
“你是個半神嗎，”蒂娜已經順著牆壁滑到地上，她捂著傷口低聲說，“我敢打賭有些事，連你身邊的妖術師們也不會知道，因為，因為——有些禁制魔咒控制了我相關的記憶。”
“哦，我知道你們塔文人在這方面很擅長，”蘇玟歪頭看著她，“你不一定會死，為什麼不求我用血魔法治療你呢？”
“我才不會接受你這個雜種的治癒，”金髮少女深吸一口氣，呼吸急促，“試煉結束後皇帝會單獨召見你們每個人，但是你，我已經告訴聖女我派了傭兵卻沒有解決你，埃米莉會佈局殺你，我知道她身邊有真正的神祇——”
蘇玟詫異地看著她，這件事她確實不知道，畢竟伊利亞斯根本沒提過傭兵那件事，“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因為同一時間，皇家議會有秘密會議在盛夏宮舉行，所有支援教廷的人，他們都會到場，他們要……”
後面的話語聲越來越小。
蒂娜並沒有看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說給自己所憎恨的人，“你總聽到迪恩的話了吧，我從沒有一刻這樣恨他們，我要毀了他們在乎的一切。”
蘇玟並不意外，她又重複了一遍，“你真的不希望我救你？”
金髮少女有氣無力地冷笑了一聲，“快滾。”
她奄奄一息地靠在牆上，鮮血將衣裙染得殷紅一片，垂著腦袋，呼吸微弱。
蘇玟覺得自己應該尊重對方的選擇，所以她轉身走了，離去前看向了迪恩破碎的屍體。
——其實，以這位王子殿下的性格，哪怕敵人將死，也不會長篇大論說那麼多話來刺激對方，只會迅速了結對手的性命。
少女微微彎起嘴角，無聲地隱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