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又落下。高高的宮牆裡,永遠是重複不變的景緻。可因為有了觸手可及的期盼,那些百無聊賴的日子也不再那樣難熬。

竹匣裡的信箋又多了一封,離十月又近了一天……金月細細珍藏著這些微小的變化,心情逐漸輕鬆起來。

捧著書冊打發著閒暇的時光,心頭突然騰起一個小小的心思,好像從來沒有送過禮物給謝準,不如趁著現在親手做一件袍子給他吧。念頭湧上來,壓都壓不住。金月放下書冊,打定了主意要在回府時做好送給他,轉頭便準備起來,進了殿內開始翻找可以做袍子的布料。

無奈進宮之後,三個人平日所穿衣裙大都是尚衣局前來量了尺寸,然後做成成衣再送來的。架上僅有的幾匹緞子也都是適合女子的樣式。

金月皺著眉思索了半晌,實在不願開口去尚衣局索要。看來,只能等回府之後再做了。不死心地又翻了翻,突然眼前一亮,最底下壓著一匹未染色的布料。用手捻捻,是混合了細麻的棉布。這是今年京中新近流行起來的料子,想來是尚衣局隨手準備的一匹,好讓她們自己做些中衣、帕子等物。趕緊喚雲秋來,兩個人一起將布緞拎了出來。

田青憐聽到動靜伸頭來看:“小祖宗又鬧騰什麼呢?好端端的拿這東西做什麼。”

“做袍子。”

田青憐失笑:“連顏色都未染,做什麼袍子,休要渾說。”

“我自己染。”

見她有些懵怔,金月趕緊笑著眨了眨眼:“乳孃,我看過書冊的,我會染。”

田青憐回過神來,一指頭戳在她的腦袋上:“看了些閒書就覺得自己什麼都會了?好好的就喜歡搗騰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趕緊給我停手。”

“乳孃,反正閒著也是無趣,不如做做看咯……不然,你也來幫我。”

“我不跟你瞎胡鬧。”知道她一時興起,現在勸也是勸不住了。冷著臉看她興沖沖地準備各色物什。田青憐氣得直搖頭,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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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月吩咐雲秋拿尺子先裁剪一段下來。自己坐到桌前仔細思索著以前看過的書冊,直染、媒染、還原染、防染、套色染……到底哪一樣適合呢?

咬著唇想了半晌,也沒想出頭緒,索性推開窗透透氣……殿外的花圃中,靠牆的一側,生長著一叢叢生機勃勃的翠綠葉子。是藍草!心中大喜,腦中的記憶悉數湧現出來:“刈藍倒豎於坑中,下水,以木石鎮壓令沒。熱時一宿,冷時一宿,漉去荄,內汁於壅,著石灰一斗五升,急手挾之,一食頃止。澄清,瀉去水,別作小坑,貯藍澱著坑中。候如糨粥,還出壅中,藍澱成矣。”

趕緊鋪紙研墨,一行行列出需要的材料、時間:藍草,白露前後採集,取淨葉,石灰,量一半……

好在東西簡單,金華殿全都有,採摘的日子也正合適。當日太陽落山便動起手來,與雲秋一起,割葉,清洗,直忙到月上枝頭。

田青憐忍不住了,終於知道這個小祖宗不是鬧著玩的。走到院中看了看面前的陶甕,這是兩人忙了一晚上做好的。剛想掀開看看,被從殿內衝出來的金月一把按住了:“不能看,不能看,要等兩日才能好,別弄壞了。”

一邊說著,一邊皺著眉頭捏自己酸澀難耐的肩頭。

田青憐心疼地幫她揉了揉:“就說叫你別弄,這是要做藍靛吧……若真閒著無事想染些來玩,去尚舍局拿製作好的藍泥來也行啊,何苦這樣折騰自己。”

金月笑嘻嘻抱住她的胳膊:“自己做的有意義啊,何況,這些東西金華殿裡都有,不用向人家開口就能做出來,幹嘛還要去求人。”

等了兩日,開蓋、加石灰、過濾、去水……三個人忙得暈頭轉向,終於做成了小小一罈。

抱著米糊糊一樣的寶貝,拿裁剪好的一小塊布料上色試驗。這種植物染料,上色雖比其他方法要容易些,但耗費材料,洗曬均有講究,做起來很是費些精力,好在這方法卻實打實的好效果,所著之色雖經日曬水洗,卻極其不易脫落。

等一小塊布料染好,金月又趕緊下水清洗。耀眼的陽光下,帶著晶瑩水珠的棉緞輕輕飄舞,熠熠生輝。陣陣清風襲來,草木特有的清香淺淺浮動。眼前色澤濃豔的藍色,亮麗又凝重,優雅而深沉。

撫了撫額發上沾著的汗珠,迎著隨風飛揚的清香,金月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待手中的衣袍縫上最後一針,時間已經堪堪過去了一個月。

金月揉了揉發澀的雙眼,舉起手裡未著花紋的藍色袍子,細細欣賞。簡簡單單的布料,簡簡單單的樣式……可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襲衣袍,卻浸潤了自己的心血。

身後田青憐捧著茶盞放到她的手邊,細細撫了撫面前的袍子,眼裡有掩飾不住的驚歎……甚少拿針線的小姐,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才做出的這一件外袍。

輕輕的嘆息聲,幾不可聞。聽在金月的耳邊,漸漸染紅了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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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十月只剩下十來日的光景。似乎連每一根頭發絲都歡欣雀躍起來,金月翹首期盼,細細數著那些劃過的日子,為何時間不快一些,再快一些。可以讓自己徹底擺脫這個監獄般的牢籠,可以讓自己回去那日夜思念的地方。

太過沉迷於一些事情,會不自覺地忽略身邊的其他一切。

金華殿的侍女再不像往常一樣,監視般地盯著自己;規行矩步的中常侍,頻頻出現在各宮的角落裡,低頭私語;永遠按時按例送衣食擺設來的宮人,近來常常失期……

這些或明或暗的變化,金月都沒在意。再次收拾殿內的一切物什,成了她近些日子的首要任務。小黃門送信進來的時候,站在殿門外咳了好幾聲,金月才發現。

趕緊起身接了信,口裡連連告罪:“沒看到中貴人前來,實在失禮。”

小黃門擺手,毫無表情的面上夾雜著一絲絲憐憫:“這是謝侯爺親手交給雜家的,侯爺囑咐雜家,一定送到夫人的手裡。”

金月面上泛紅,吩咐雲秋拿荷包來。又親自將他送了出去,這才回身拆信。

細細算了算日子,距上次送信才過了三日,為何這封信來得這樣快。

輕巧巧的一張普通宣紙,上面的字跡再熟悉不過,只是為何自己……看不懂這信上的意思。

金月覺得自己有些頭暈,身子再也站立不穩。

“夫人,您怎麼了。”雲秋察覺不對,慌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金月。

金月將信箋遞到她的身前,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抖:“雲秋,你看,侯爺說了些什麼。”

“放妻書……”雲秋不可置信地驚叫一聲,半晌反過來,猛得將信箋揉成一團,“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侯爺的意思。”

“給我,給我。”金月伸手來奪,抓著雲秋的雙臂不住得打著顫。

“夫人。”雲秋的聲音裡帶著點點哭腔,看向金月的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的疼痛。

金月一把將信箋奪了過來,小心翼翼地鋪開,一個個黑色的字型擠進自己的眼簾:“二心不同,難歸一意……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於甲寅年九月十九日立此書。”

心中的憤怒漸漸壓過那些難耐的悲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金月踉蹌地衝進殿內,將書桌上的竹匣一把掀在了地上,一封封信箋,鋪滿了整個地面,那些諄諄細語,那些體貼關懷,仿若還在耳邊,難道全都是假的麼?

謝準清亮的眉眼浮現在眼前,淺淺地對她笑,輕聲告訴她,馬上就來接她出宮。

眼底的霧氣升騰起來。金月努力平復著自己紛亂的情緒,席地而坐,拿起地上的信箋:“近來天氣有些熱了,表姐送了些早桃來,突然很想你。”

再拿起一封:“小廚房的菜不好吃,不如乳孃得手藝。”

“今日隨中書侍郎一起去了趟翠玉軒的,發現一隻玉簪,如果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淚水潸然而下:“我不信,我不信那是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有什麼難處,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相信我願意與你一起承擔。”

“小姐。”身後響起田青憐的聲音。

金月擦了擦眼淚,回身看她,殿門處還站著一臉擔憂的雲秋。

“我沒事。”金月給了她們一個微笑。

將滿地的信箋一封封收起來,放回竹匣裡。

田青憐按住她的手:“我來吧,你去休息一下。”

“不要。”金月固執地掙脫開來,自己去撿地上的信箋,小心翼翼,仿若捧著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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