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門外的戚無別好像在吩咐著什麼, 聲音不大。殷覓棠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卻聽的不太清。好像李中巒又急匆匆催促了一聲,戚無別的聲音才聽不見了。

殷覓棠打了個哈欠, 偎著軟軟的枕頭躺下。她的臉剛貼在床榻上,感覺到一陣細微的涼意。她微微側眼,望著眼前的大片明黃, 不由想起戚無別,她慢慢笑起來。

其實戚無別也挺好的呀。

他雖然時常冷著臉, 兇兇的,可是至少從來沒對她兇過。宮裡的人都知道戚無別對殷覓棠很好, 很在意她。很多次戚無別動怒,李中巒就悄悄把殷覓棠領過去,茫然不知的殷覓棠被騙過去,戚無別看著她就把火氣壓了下去。

還有一次, 戚無別在前朝勃然大怒。文武百官跪滿朝堂, 被抄家、發配的官員不計其數。李中巒大著膽子愣是讓小江子把還沒睡醒的殷覓棠喊醒, 然後拉著迷迷糊糊的殷覓棠站在大殿的門口。那時候殷覓棠八歲, 第一次去了前朝,她無措又新奇地打量著宣明殿。那一天是鄂南城難得寒冷的時候,風裡藏著刀子。她穿著薄薄的衣裳站在風裡, 隔著跪地的朝臣,對很遙遠的戚無別擺口型:“冷,好冷的。”

戚無別站在高臺龍椅前,黑著臉沉默了幾個呼吸, 冷梆梆地喊了聲“退朝”,然後走過很長的路,走到殷覓棠的身邊,黑著臉拉著她回寢殿。

當然了,殷覓棠是後來才知道李中巒因為這事兒挨了頓板子,在床上可憐巴巴地躺了十來日。

想著想著,殷覓棠的眼睛彎彎的,嘴角的笑又甜了幾分。她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很快睡著了,睡夢裡嘴角都掛著笑。

殷覓棠昨天夜裡沒睡,這一覺倒是睡得很香很久,一覺醒來已經快到午時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鼻息間淡淡的茶香。她轉過頭,就看見靠窗的桌子上放著一盞飄著白氣的茶。連安城的深秋已經很冷了,茶水放置一會兒就會涼下來。這盞茶還冒著熱氣,顯然是被人剛放過來不久的。

殷覓棠掀開被子坐起來,匆忙穿上鞋子,想去躬清殿。她剛出門,一轉身,差點撞上手中抱著一摞書的戚無別身上。

殷覓棠向後退了一步。

“終於醒了。”戚無別抬了抬下巴,“開門。”

殷覓棠“哦”了一聲,急忙又把門開啟,讓抱著書的戚無別進去,然後跟著他走進偏殿。

戚無別將書冊放在窗前的小方桌。他低頭整理著被書冊壓過的袖子,說:“本來還想過來看會兒書。你既然醒了,那就先吃東西罷。”、

他坐下來,看向殷覓棠,笑道:“傻站著做什麼,坐啊。”

殷覓棠又“哦”了一聲,在小方桌另一側坐下。她低著頭,瞧著自己的裙子。她合衣睡了這麼久,身上的裙子已經皺了。她皺著眉,用手擼著裙子上的褶皺。

戚無別望著她,笑道:“本來就是褶襉裙,多兩道褶子不礙事。”

“皇上心情好像不錯的樣子。”殷覓棠不再擼自己的裙子,開始整理袖口、衣襟。

其實沒什麼可整理的,她卻還是一邊一邊捋著。

——有點緊張的樣子。

戚無別也不揭穿,只說:“聽書香說你在找這幾本書。”

聽書香說。

殷覓棠看了眼小方桌上的書冊,忽然心裡又有點不高興了。

“說吧,是想問我什麼。嗯?”戚無別微微湊近了一些。

殷覓棠咬著嘴唇,把心裡那點不高興給壓下去。不行,她不能生氣,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要來問戚無別的。她抿著唇,斟酌著措辭。

什麼說呢,從哪兒開始說呢?

戚無別也不催,將小方桌上的書冊整理成兩摞,兩三本放在一起是他原本打算要看,另外兩三本放在放在另一摞,是找來給殷覓棠的。

“今日下朝的時候恰巧碰見書香回家,她說這次回來以後會給你帶糕點。”

又是書香。

殷覓棠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眉頭,已經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煩死了。

“她還與你說了什麼?”殷覓棠抬起頭來望向戚無別。

戚無別想了一下,說:“她還說一會兒和她母親去連安城有名的虔至寺。她聽她母親說虔至寺香火鼎盛,平安符十分靈驗,她打算給大家每人都求一道。”

“哦!”殷覓棠重重應了一聲。

戚無別驚訝地看向殷覓棠,覺察出她的語氣有些不太對。

殷覓棠知道戚無別在看她,她鼓鼓軟腮,站起來,推開窗戶,外面帶著寒意的風灌進來。她睜大了眼睛,“欣賞”著外面的秋景。

“不冷?”

“不冷!看風景!”

戚無別沒再說什麼,他走到一旁的龍首梨花木衣架,取了上面的一件披風,披在殷覓棠的身上,給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看就看罷,但是被冷著。”戚無別站在她身後,隨著她一起望向窗外。

深秋的景象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很蕭條。

殷覓棠望著窗外掉光了葉子的不知名大樹,有點懷念鄂南的芭蕉了。

“這裡是不是不能養芭蕉?”殷覓棠問。

“嗯,芭蕉在這裡活不下來。”

殷覓棠抿著唇。她從小到大熟悉的很多樹木和花草到這邊都看不到了,這邊反而多了些她不太認識的樹木。她不知道是什麼樹,很高大,現在這個時節葉子都掉光了,瞧著一點都不好看。

戚無別探手摸了一下殷覓棠的手,溫度還好。然後他又用手背摸了下殷覓棠的臉頰,她的臉上被風吹著,有點涼。

“還沒看夠?”戚無別終究是擔心殷覓棠著涼。從小生活在鄂南的人冷不丁來了這邊,很容易不適應氣候染上風寒。這幾日朝堂上很多大臣都病了。

一陣狂風捲起地上的落葉,呼嘯著。其中一股氣勢洶洶地從窗戶灌進殿內。殷覓棠不由自主閉上眼睛,轉過身來躲避。

戚無別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懷裡,用自己的背替她擋住風,又順手將窗戶給關上。

窗戶關上了,後面的風聲立刻小了許多。殷覓棠松了口氣。她抬頭,視線對上戚無別胸前唬人的飛龍。

那條飛龍衝著殷覓棠張著大嘴,張著大爪子,兇她。

殷覓棠瞪了那條飛龍一眼,想也不想,探手朝龍頭給了一巴掌。嚇唬誰呢!

軟綿綿的巴掌拍在戚無別的胸口。

戚無別好笑地看著殷覓棠,笑出聲來。殷覓棠則是有點窘,兩腮微微有些泛紅。她小聲嘟囔了一聲:“它太兇了……”

戚無別“嗯”了一聲,解開玉帶扔到一旁,一拉,將龍袍脫了下來,只剩裡面暗紅的素色長袍。

殷覓棠鼓著腮,向後退了兩步。

“過來。”戚無別將龍袍掛在衣架上,轉身看向殷覓棠。

殷覓棠原地立了一會兒,有點不太情願地走到他面前。

“再不說話打板子了。”戚無別板起臉,故意用一種兇巴巴的語氣,眼中卻帶著笑。

殷覓棠瞪了他一眼,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裙子,小聲說:“那咱們說好了,我說話的時候你不要插嘴,我今天不愛聽你說話……”

殷覓棠使勁兒低著頭,她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怪怪的,怪矯情的。可是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聽見戚無別再無意間提起沈書香了!

下了早朝恰巧碰見就碰見了唄,說那麼多話幹嘛呀!

“好,都依著你。也不知道什麼事情把你這孩子難為成這樣。”戚無別笑笑,喝了一口快要涼透的清神茶。

戚無別的話突然戳到了殷覓棠,她皺著眉反駁:“我不是孩子了!”

戚無別抬頭打量了一眼殷覓棠。是啊,她長大了。戚無別有點恍惚。這輩子他看著身邊的這群人長大,潛意識裡一直把他們當成孩子了。看來,他是該轉變觀念了。

殷覓棠沮喪地低著頭:“要不然還是下回再說吧……”

“不成哈。不說打板子。”戚無別笑,“我倒是真好奇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為難,乃至於說不出口。說吧,只要你說,都給你,都依你。”

戚無別覺得殷覓棠是和小時候一樣,又來求他幫什麼忙,或者要什麼東西。她每次遇到所謂的天大麻煩都苦著臉來求戚無別。雖然她所求的事情都很小,她幾次開口要的東西也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皇上……”殷覓棠偷偷看了戚無別一眼,鼓足勇氣,“那個,就是……我生你氣了!”

“嗯,說來聽聽又是為了什麼。”戚無別驚訝地看著她。

“那個……”

李中巒在外面敲門,咚咚咚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急促。

“皇上,出事情了!”

“進來。”戚無別收起臉上的笑。

李中巒急匆匆走進來,白著臉,稟告:“沈夫人母女兩個去虔至寺在回來的路上被土匪劫走了!”

戚無別猛地站起來。

這怎麼可能。

他明明已經遷都了,為什麼前世發生在鄂南的事情拖延了幾年,會同樣發生在連安城?

殷覓棠驚愕地捂住自己的嘴,忙追問:“找回來了沒有?”

李中巒愁眉苦臉地搖頭:“隨行的家丁、丫鬟都被殺了。只母女兩個被擄走了……”

殷覓棠嚇得臉都白了。

“派兵去搜去找!”戚無別大步往外走。

他立在庭院中,一股冷冽的寒風迎面拍過來,像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望著庭院中枯葉飄落的樹,戚無別的臉色比連安城的深秋更為寒冷。

前世,沈書香是在太后身邊長大的。那時戚無別的舅舅沈休戰死後不久,舅母本就痛不欲生,又經歷母女被擄的變故,她一夜之間心如死灰,將長女沈書香和小兒子沈書意託付給太后,而後去了尼姑庵剃度出家。沈書香雖然是戚無別的表姐,可也只比戚無別大了半歲。她又長得和小紅豆兒極為相似。戚無別前世一直把她當成和小紅豆兒一樣的親妹妹照顧著。

一群小姑娘裡,就屬沈書香膽子最小。一隻小螞蟻都能把她嚇得紅了眼。可就是最最膽小的她,卻在敵軍兵臨城下逼小紅豆兒和親的時候,藥暈了小紅豆兒將她送走,穿上鮮紅的嫁衣假扮小紅豆兒代替小紅豆兒嫁去敵國。小紅豆兒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天後,和親的隊伍已經離開了近千里。縱使小紅豆兒再怎麼不願意和親,她也更不願意別人替她遭受。她求劉明恕帶著她,日夜不歇一路快馬加鞭,在宿國的國門前終於追回沈書香。

那是好幾年以後了,戚無別重新回到戚國,忍不住訓斥沈書香胡鬧。沈書香卻笑著說:“是太后照顧我們姐弟多年,我總要做些什麼回報。更何況我小時候被擄走過,名聲本來就不好,這輩子也是不會嫁的。”

戚無別一直記得當時沈書香臉上帶著點落寞的笑。

她還是被擄走了。

戚無別緩緩閉上眼睛。他以為自己做了很多,他以為憑藉自己的力量可以改變這一生的很多事情。然而一樁樁一件件,繞了個圈,又回到前世原本的軌跡。

也許沈書香不過是一個開始,很多事情都會繞回原本軌跡。

重生後的第一次挫敗感,狠狠地砸下來。

“皇上,我們一定能把她們救回來的。”殷覓棠跟出來,握住戚無別的手。

戚無別的手在微微發抖。殷覓棠愣了一下。

戚無別反手用力握了一下殷覓棠的手,說道:“不用擔心。她們都不會有事。你安心留在宮裡。”

他鬆開殷覓棠的手,大步往外走。

殷覓棠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她很快反應過來,急忙追上戚無別。她一邊解身上的披風,一邊說:“皇上,你穿著。冷!”

她的手有點凍僵了,衣帶一時沒解開。

戚無別握住她的手,道:“不用。”

“我不冷的……”殷覓棠掙脫了一下,沒掙開戚無別的手。

戚無別輕輕抱了她一下,說:“風大,快回去。”

殷覓棠抿了下唇,點點頭。

戚無別不僅派出駐紮京城的兵馬,自己也親自出宮去找。他中午的時候出宮,天色黑下來,還沒回來。

殷覓棠起先一直留在躬清殿旁的偏殿裡,後來去了凌鳳宮,和小紅豆兒一起提心吊膽等著訊息。她們兩個臉色都很凝重,一個十三、一個十二,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紀,很清楚這種被土匪擄走即使救回來,即使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也終究會影響姑娘家的名聲。

小紅豆兒趴在桌子上,忽然開口:“前天表姐還來跟我訴苦,說舅母要給她提前相看親事呢……”

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

“聽說同行的家僕和丫鬟都被殺了……”殷覓棠除了同樣憂心忡忡,什麼都做不了。

殷覓棠和小紅豆兒午膳幾乎都沒吃過東西,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宮女送過來膳食,她們兩個也沒胃口。拖了許久,還是殷覓棠硬拉著小紅豆兒吃東西。

兩個人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她們兩個都想起以前一起偷偷躲在角落看的小雜書,裡面也有提過被土匪擄走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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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皇帝哥哥中午連午膳都沒用就出宮了,你說他在外面會吃東西嗎?”小紅豆兒怏怏不快地放下筷子。

殷覓棠搖搖頭,她不知道。

一直到半夜都沒有訊息,殷覓棠和小紅豆兒根本沒有睡意。

殷覓棠想了想,說:“我們去凌天宮等吧。皇上回來了肯定先回那裡的。”

“嗯,也好。”

小紅豆兒急忙讓宮女拿來斗篷,兩個人都用厚厚的斗篷裹得嚴嚴實實的,在寒冷的夜風裡,手挽著手往凌天宮去。

風吹在臉上生疼。殷覓棠擔憂起來。壞人擄走沈書香母女的時候不知道她們兩個穿的多不多。也不知道皇上在宮外尋找她們的時候冷不冷。

殷覓棠猜,戚無別肯定是騎馬去找,不會躲在避風的馬車裡。

“我們去寢殿?”小紅豆兒問。

殷覓棠搖搖頭,說:“去躬清殿吧。皇上回來肯定不會想著休息,而是去忙事情……”

小紅豆兒偏過頭來看殷覓棠,嘆了口氣,沮喪地說:“糖豆兒,其實我很心疼皇帝哥哥。你說當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多事情?我想幫皇帝哥哥的忙。”

殷覓棠咬著嘴唇沒說話。

她也心疼呀。

殷覓棠和小紅豆兒坐在躬清殿裡的羅漢床上,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一直沒鬆開。殿內大多時候是安安靜靜的,這種安靜持續沒多久,兩個人就會想法子說些樂觀的話,互相安慰。

下半夜的時候開始下雨,雷聲滾滾,雨水如澆灌。

朝曦從窗縫灑進殿內,晃了一下殷覓棠的眼睛,她眯著眼睛抬頭,後知後覺地發現天亮了,她喃喃:“一天一夜了……”

小紅豆兒猛地搖頭,大聲說:“不會的!舅母和表姐不會有事的!”

“是的,不會有事的,都不會有事的!”殷覓棠的聲音伴著外面的雷聲。

外面的大雨雖然小了許多,卻仍然沒有停下來。

鄂南就從來不會有這樣嚇人的雷雨。

不多久,躬清殿的門被從外面推開,戚無別踏入躬清殿,帶進來一陣暴雨的寒意。

“皇帝哥哥!”小紅豆兒急忙站起來。

殷覓棠抿著唇望著戚無別,戚無別整個人已經被雨水澆透了。

戚無別看了一眼殷覓棠和小紅豆兒,點了下頭,說:“已經找回來了。”

殷覓棠和小紅豆兒懸了一日的心放下來大半。

戚無別脫下溼淋淋的蓑衣遞給宮女,轉身去偏殿,很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回來。他接過宮女遞過來的乾淨棉帕擦著臉上和頭髮上的雨水。

小紅豆兒忍不住說:“皇帝哥哥,你還是去泡個熱水澡吧。不要著涼了。”

“沒事。”戚無別說。

殷覓棠回頭看了一眼長案上堆積的奏摺。今日的早朝耽擱了,想來又有很多事情堆下來,皇上要急著先處理政事。

一個身穿軍戎的侍衛匆匆在大雨中趕來,焦急地李中巒說了幾句話。李中巒立刻變了臉色,即刻轉身進到躬清殿,他看一眼臉色十分蒼白的皇帝,還是咬咬牙稟告:“皇上,有禮朔城的緊急軍情!”

戚無別擦拭溼發的動作頓了一下,冷著聲音:“召。”

侍衛立刻被帶進來,他行了禮,焦急稟告:“皇上,禮朔城被圍,殷將軍受了重傷,請兵支援!”

“二叔……”殷覓棠驚愕地睜大了眼睛。怎麼……壞消息都一塊兒來了……

戚無別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皇上?”李中巒小聲喊了一遍。

“立刻命沈……”戚無別頓了一下,臨時改了人,“立刻命慕容易領兵支援。”

“屬下領旨!”侍衛行了禮,立刻轉身離開。

“你們兩個回去歇著罷。”戚無別聲音裡有些沙啞。

殷覓棠和小紅豆兒互相握著手,擔憂地望著戚無別。

戚無別朝著整齊擺放著幾摞奏摺的長案走去,在他還沒走到長案時,眼前忽然一黑,腳步跟著踉蹌。

“皇上!”

“皇帝哥哥!”

殷覓棠和小紅豆兒急忙跑過去,在他身後扶住他。

戚無別扶住長案,穩住身形。他睜開眼睛,目之所及的一切似乎被染上一層紅色。

沈書香果然只是一個開始。

前世,殷爭的死就是一個□□。而後殷奪為兄報仇而死,再接著是沈休戰死,再接著是誰?哦,對了,是戚如歸遇刺。戚如歸遇刺,朝堂大亂,趙國發動戰爭,慕容家上自兩鬢斑白的慕容老太太,下至慕容遇見才十一歲的弟弟,無論男女老少穿上盔甲領兵出戰,抵禦趙國。除了慕容遇見,慕容家全部死在了戰場上。再然後啊,趙國兵臨城下之際,宿國派兵相救。當然,宿禹行要了戚國大片的國土、金銀,還有戚國唯一的公主。

那個時候他在哪裡?他依諾帶著殷覓棠離開戚國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種種花養養魚,彈彈琴釀釀酒……

戚國的訊息漂洋過海傳到他耳中的時候,戚國早就成了宿國的附屬國。

這一生,他是救了殷爭的命,然而卻連累了殷覓棠被扔到荒山上差點送了命。

然後呢?如今殷奪還是出事了。

再然後會發生什麼?

是不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這所有的一切都會繞到前世原本的軌跡?

殷覓棠眼睛紅紅的,她皺著眉,生氣地說:“皇上,什麼事情都不急於一時!您得歇著了!”

嚷完,殷覓棠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戚無別在暴雨裡走了太久,雷聲轟鳴,震了他的耳朵。殷覓棠和小紅豆兒的聲音,在他聽來帶著一陣陣迴音。

他轉頭看向殷覓棠,彎起唇笑了一下,他用冰冷的指腹去抹殷覓棠的眼淚,笑話她:“哭什麼。”

“你們兩個是不是一夜都沒睡?好了,都過去了,沒事了。你們兩個都回去歇著。”他故意加重了語氣,“都聽話。”

然而他的聲音是沙啞的,聽上去一點都不兇。

戚無別想坐在長案後坐下,殷覓棠執拗地擋在他面前,大聲嚷:“一日不處理又能怎麼樣!”

一日不處理能怎麼樣?

戚無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小紅豆兒也從後面繞到戚無別的側臉,使勁兒挽住戚無別的胳膊,她什麼都不說,睜大了眼睛氣呼呼地瞪著戚無別。

戚無別將手搭在她們兩個的肩上,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站在很久,又走了很久,就是累了,想坐一會兒。”

殷覓棠和小紅豆兒這才一個讓開,一個鬆開手。

戚無別坐在椅子裡,略放鬆地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動作緩慢地去擦頭髮。

殷覓棠咬了下嘴唇,從他手裡把棉帕搶過來,走到椅子後面,拆了戚無別的頭髮,給他擦著。

小紅豆兒想了想,轉身跑出躬清殿。雖然她知道太醫一會兒就會過來給皇帝哥哥診脈,但是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她要跑出宮去明恕哥哥的住處,讓明恕哥哥進宮來給皇帝哥哥看一看。

殷覓棠看了一眼闔著眼的戚無別,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她給他擦頭髮的動作不由放柔了些。忽如其來的心疼讓她把什麼都給忘了,此時只想幫戚無別分憂。

她看了一眼長案上堆的高高的奏摺。她能幫戚無別做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半下午的時候,這場雨才停下來。戚無別在傍晚的時候出宮了一趟,去了沈家。戚無別的外祖父仍在,沈家也是他外祖父家。他時間匆忙,也沒去見外祖父,直接去見了沈書香。

沈書香果然嚇壞了,一回來就病倒了。戚無別過來,她硬撐著坐起來,臉色慘白,眼睛裡是還沒有褪下的驚慌畏懼。

“別怕,別擔心。”除了這句話,戚無別竟是一時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

沈書香點點頭,把幾枚平安符遞給戚無別。

“你的,還有如歸、小紅豆兒和覓棠的。皇上幫我帶給他們吧,我應該很久不能進宮了。”沈書香努力笑出來,她的聲音是啞的。她受了驚,是哭啞的。

“嗯。”戚無別答應下來。

戚無別沒在沈家停留多久,就回了宮。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沈書香和舅母。還有面對她們時,那種無力感實在是太重了。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躬清殿,站在門口,看著殷覓棠和小紅豆兒踩著梯子擺放後牆書架最上面幾層的書。

他之前擔心她們兩個摔著,沒讓她們擺放上面幾層的書,說是讓宮人來做。只是這幾日宮中的太監和宮女仍舊很忙碌,他也沒急,就讓那些書先放在那裡了。

殷覓棠微微提著裙子,從梯子上下來,再去拿書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戚無別。她急忙解釋:“皇上,我們不是不聽話。就是想……幫幫忙而已。”

戚無別笑著走進來,彎腰拿起幾本書,走上梯子,他把那幾本書擺在最高那一層,低下頭望著殷覓棠說:“給我遞書罷。”

“好!”殷覓棠急忙抱著幾本書,一本一本遞給戚無別。

三個人都有心事,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將幾箱子的書一本一本擺放整齊。時間慢慢溜走,等他們將最後一本書擺放好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戚無別將沈書香託他送的平安符遞給殷覓棠和小紅豆兒,又把沈書香給戚如歸的那一枚也給了小紅豆兒,說:“把這個給你二哥送去。”

“嗯,好!”

小紅豆兒臨走前,趴在殷覓棠的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

戚無別靜靜看著她們兩個,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

“她與你說了什麼?”戚無別在小紅豆兒離開之後詢問殷覓棠。

殷覓棠望著戚無別的臉,說:“皇上,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戚無別苦笑。

戚無別有幾分懶散地向後靠著,隨手拿起一本軍事奏摺。殷覓棠知道他要做事了,安靜坐在一旁的羅漢床上。小紅豆兒臨走前讓她不要離開,盯著戚無別。其實哪裡用小紅豆兒說?殷覓棠本來也不打算離開,想留在這裡守著戚無別。

是雙眼睛都能看出來戚無別不太對勁。他臉上那種溫柔的笑看上去實在是讓人太難受了而且還詭異地嚇人。雖然殷覓棠之前偷偷抱怨過戚無別總冷著臉。可是此時此刻,她倒寧願戚無別不要笑了,繼續冷著臉才好。起碼那樣才正常。

殷覓棠攤開手掌,望著那枚靜靜躺在掌心的平安符。

沈書香和她母親平安回來了,真好。

可是這件事情必定對她有影響了。殷覓棠想起昨夜小紅豆兒告訴她沈書香家裡正想給她定親事,殷覓棠的眉頭不由又皺了起來。

但是不管怎麼說,回來了就好。如今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殷覓棠慢慢握緊手裡的平安符。

她抬起頭望著不遠處的戚無別,心裡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兒。戚無別這麼難過,這麼不尋常是因為擔心沈書香嗎?

先前殷覓棠只顧著擔心沈書香母女的安危,根本來不及想其他。如今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其他東西來。

她想起戚無別得知沈書香出事時,微微發顫的手。

她想起戚無別回來時被澆透的樣子。

她想起戚無別不滿紅血絲卻臉上掛著溫柔笑意的樣子。

再望著眼前帶著一股頹然的戚無別,殷覓棠心裡越發不是滋味兒了。她自小和戚無別一起長大,在她眼裡戚無別是皇帝,是無所不能的皇帝,是從來不會遇到困難,不會有脆弱時刻的皇帝。

然而這兩天,殷覓棠見到了戚無別的另一面。這樣的戚無別讓殷覓棠很陌生,也讓她心裡很不好受。

他一定很在意很在意沈書香吧?

殷覓棠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想法——如果她和沈書香同時出事了,戚無別會先去救誰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殷覓棠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再一低頭,看著靜靜躺在手裡的平安符,整個人都懵了。

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沈書香剛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不忘給她送平安符。她居然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啪”的一聲,殷覓棠不由自主給了自己一巴掌。

戚無別猛地抬頭看她,懵了。

“你在幹什麼?”戚無別急忙走到殷覓棠面前捏著她的下巴去看她的臉。

殷覓棠這才回過神來,她在心裡恨自己惡毒的時候想也不想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如今被戚無別捏著下巴,望著戚無別的眼睛,她張著嘴,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我、我……”

“你什麼?”戚無別探手摸了摸殷覓棠的額頭,“你發燒燒糊塗了?”

殷覓棠抬手使勁兒推開戚無別,猛地站起來:“我、我、我要回家!”

“棠,你……”

殷覓棠沒理他,一手提著裙角,一手握緊手裡那枚沈書香從虔至寺帶回來送給她的平安符,轉身往外走。任憑戚無別在後面喊她,她也腳步不停。

回家的路上,殷覓棠都是懵的。

她懵自己的胡思亂想,恨自己的莫名其妙。

殷覓棠剛回家,院子裡的殷絡青驚訝地看著她,問:“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孃親呢?”殷覓棠急聲問道。

“在後院裡。你怎麼了?”殷絡青盯著殷覓棠的臉,覺得妹妹的神情有些不太對勁。

殷覓棠也不回答,轉身往後院跑。

殷絡青本來是抱了一本書,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見妹妹情形不對地往後院跑,她嚇了一跳。聯想到沈書香剛剛出了事。她慌忙站起來,該不會是誰欺負了妹妹吧?

她急忙扔了手裡的書,跟著追到後院去。

後院裡,魏佳茗和殷爭正在商量著給後院種上什麼花。他們兩個看見殷覓棠白著一張小臉慌慌張張跑回來,都嚇了一跳。

“覓棠,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殷爭問。

“棠棠,出了什麼事情?“”魏佳茗也問。

殷覓棠跑到魏佳茗懷裡,將臉埋在孃親的胸口,小聲哽咽著哭出來。

“怎麼了這是?快跟娘說說。”魏佳茗扔了手裡的鋤頭,急忙輕輕拍著殷覓棠的後背。

殷爭也是臉色大變,追問:“誰欺負你了?跟爹說,爹幫你做主!不管是誰,哪怕是天皇老子也不怕!”

“皇上……”殷覓棠的聲音滿滿都是委屈的哭腔。

殷爭愣住了。

皇上?皇上欺負他閨女?這……這個主不好做啊……

這個時候,他能把剛剛說的話收回來嗎?

殷絡青也疾步走了過來,站在殷爭的身邊,又是著急又是擔心又是又是好奇地望著殷覓棠。顯然,她也沒想到是皇上欺負了妹妹。

魏佳茗聽見殷覓棠喊出皇上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她很快反應過來,看向殷爭,說:“你帶著殷絡青到前院去。”

殷爭看向魏佳茗,夫妻兩個經過短暫的眼神交流,殷爭點點頭,對殷絡青說:“走吧,咱們去前院。”

“可是棠棠她……”殷絡青擔心地望著殷覓棠。

殷爭對她搖搖頭,殷絡青便什麼都不再說,聽話地跟著殷爭往前院去。走到月牙門的時候,父女兩個不約而同地回頭望了殷覓棠一眼,有點擔心。

魏佳茗拉著殷覓棠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她拍了拍殷覓棠的背,柔聲安慰著:“沒事兒了哈,娘在這兒呢。皇上怎麼欺負你了,跟孃親說說。”

殷覓棠搖搖頭,急忙解釋著:“不是,不是皇上欺負我。是我覺得自己的一些想法變壞了……我、我……”

魏佳茗松了口氣,她還以為從小就比同齡人成熟的皇帝一時性急,把她還沒到十三的小女兒給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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