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舟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幸運。

他竟然在工作的第三個年頭就被派到國外出差?

成舟忍不住掏出手帕抹抹眼角。

咳,也許有人會很奇怪,不就是去國外出差麼,又不是出國難的八、九十年代,這人有必要這麼激動麼?

這個嘛,人嘛,總是不同的。

有的人覺得理所當然、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有些人來說卻是比登天還難。

有些人幸苦一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賺一套房子,有些人不過隨手買張彩票都能中上幾千萬。否則怎麼會有句話叫:人比人,氣死人呢?

而我們的成舟不巧永遠都是被氣死的那位。

誰不想自己的努力得到別人的認可和讚賞?

成舟覺得自己在公司做牛做馬、任勞任怨地被/操三年的辛勞,如今也都得到了回報。

看,上面還是把他的辛苦和努力看在眼裡了不是?

雖然這三年中公司沒有給他升過一次職,加薪的百分比每年都是同部門最低,每次週會、月會、年會,領導的表揚名單中也從沒有出現過他的名字,但是!

公司最前線、最重要的經銷一科三年來來來去去走了不少人,他還是一直待在這裡。

在公司三年以上還沒有出過本省的工作人員也有大把,而今他卻要代表經銷一科、代表公司前往j國出差。

這難道不是公司上層對他的肯定?

至於那些沒有被公司派出過本省的工作人員都是文職人員的事,就被他徹底忽略了。另外那些在經銷一科來來往往的業務員中除極少數人自己辭職外,大多數都是被外調或高升的事也被他置之腦後。

這個人……說白了,其實就是個善於掩耳盜鈴、自我安慰的高手。不過,他自己顯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成舟好不容易按捺下激動的心情,整整領帶,準備把這兩天積累的工作好好過一遍。越是到關鍵時候,越是不能鬆懈。領導們,還有那些妒忌的同事們可都盯著他呢。

忽然,成舟放在鍵盤上回覆信件的雙手停住不動了。

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他這次赴j國出差沒有辦好總監交待的事情,如果他在和j國公司的同事見面時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情,如果他在開會的時候突然緊張說不出話來,如果他上飛機時才發現該帶的資料沒有帶齊,如果……

如果下了飛機沒有人來接他怎麼辦?

如果他突然忘了j國日常會話怎麼說怎麼辦?

如果他丟了錢包護照怎麼辦?

如果他在賓館睡過頭錯過上班時間怎麼辦?

如果他吃不慣生魚片食物中毒怎麼辦?

如果在飛機場警察發現他衣兜裡的洗衣粉沒洗乾淨懷疑它是□□把他扣留怎麼辦?

如果……如果飛機失事的話……

冷汗順著成舟的太陽穴流進他的脖子裡。

“喲,老成,聽說你這次要去j國出差?行嘛,我們老成也要得道昇天了。”經銷一科的老業務員王昆亮走過來用力拍他的肩旁,大聲說道。

我不老……我才二十六。成舟很不喜歡別人叫他“老成”,因為別人也是這麼叫他爸。

“呵呵,哪有的事。只不過是次出差而已,也就一個星期,很快就回來了。而且聽總監說這次出差要做的事比較簡單,是誰都能做的工作。”成舟抬起頭應付地笑道。

“這倒也是。難的工作也不會讓你去了,搞砸了怎麼辦?你說是不是?”王昆亮點頭。

“是啊……呵呵。”成舟抓頭呆笑。

“好了,王昆亮。你別老是打擊成舟好不好?成舟本來就沒什麼自信,你一打擊他,他到時候一慌,簡單的事也能辦砸。成舟,你別聽他的。我問你,總監讓你準備的資料你準備好沒有?有沒有把重要的資料做好備份?j國日常會話練得怎麼樣?j國貨幣有沒有換好?”

經銷一科敢這樣和銷售王牌王昆亮說話的大概也只有做總務的陳顏。公司的人大多數都很喜歡陳姑娘,但成舟卻有點吃不消她。

他知道這姑娘很多時候都是出於好心才為他說話,但往往都是火上澆油幫倒忙的多。所以成舟真的非常非常希望自己能換張桌子,只要能離耳朵長且好管閒事的陳顏遠點,哪裡他都願意。

問題是經銷一科靠玻璃門邊的位置已經刻上了他成舟的名字。

不管他是否已經是進公司三年之久的老人,不管他是否已經向他的主管暗示過至少不下上百次他想換個位子,三年,鐵打不動,他愣是沒能從門旁向內移進半步。

“成舟,陳姑娘在問你話呢。”王昆亮瞪他。

“呃,對不起,我在想我資料準備好沒有……”

“我看你最好還是再向總監確認一遍,免得到時候真的漏掉什麼。”陳大姑娘不領情,送了個白眼給王大先生。

“噢,我知道了。我等會兒就去確認。”

“你最好現在就去,否則等下一忙起來你又忘了。”

“噢噢,好吧……我現在就去。”想想也有道理,天知道他等下會有多忙。明明他的業績也不怎麼樣,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每天都會忙得暈頭轉向。

成舟匆匆忙忙站起身,突然想到應該把記事本帶過去,他記得陳顏警告過他好多次總監喜歡做事有條理的人。

本子本子,他記得放在左邊第二個抽屜裡了……呃,不對,是中間那個,重要常用的東西都在那裡,工作用的記事本也應該在那裡。

“哐!”匆忙下,一不小心就把手肘撞在了桌子的拐角上。

“唔!”可憐的男人疼得悶哼一聲,忍痛抱住了自己的手肘。

“哈哈!老成啊,你慌什麼呀?又沒人催你。急個鳥!”王昆亮一樂,竟當著陳顏的面冒出了髒話。

從總監辦公室出來,成舟的腰背明顯比平時更加挺直了那麼一點。

這次出差他一定要好好表現,千萬不能辜負了總監對他的信任,怎麼也要讓總監刮目相看。如果能讓j國那邊再致電到總監這兒表揚他幾句……呵呵,呵呵呵!

他成舟總算也到了出人頭地的時候了。哈!

不知道如果他跟主管提出今天讓他早點回家他會不會同意?不知道j國冷不冷,他要不要帶條毛毯過去?對了,他還沒跟老媽說他要去j國出差的事。慘了,這下他死定了!

一想到等下要向他老媽打電話彙報這件事……,咽口唾沫,成舟臉上的兩條眉毛就如同他的肩膀一樣瞬間耷拉成八字狀。

就在成舟準備護照、等待簽證下來的時候,j國江戶都內某宅。

“恭喜你,嫂子。”頭頂微禿的男人一臉阿諛,兩腿併攏、低頭收胸坐在矮桌邊。

“我已經不是你嫂子,請不要這樣稱呼我。”中年女人不高興地說道。

“嘿嘿,不要這樣說,雖然你在法律上已經不是我的嫂子,但只要你還住在這棟屋子裡,我們之間就有親戚關係。”禿頂男人抬頭微笑。

“你!”中年女人不想失了風度,硬忍下怒氣,重整表情端坐著。

“我東城千代子已經和你們川居家沒有任何關係。我和那個男人已經離婚,這棟房子就是我離婚應得的補償,也是你們川居家欠我的。你現在跑來說和我有親戚關係簡直可笑,如果你是來移那老女人靈位的,就去找你大哥,他已經把它移走了。如果你沒有其它事,可以離開了。”女人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好吧,千代子,既然你不喜歡我叫你嫂子我就不叫。不過關於這棟房子的事,我覺得我們還需要好好商量一番。你不覺得,在沒有母親遺囑的狀況下,這棟房子就這樣由大哥轉給你有點不公平嗎?”中年男人維持著笑臉,紋絲不動。

“不公平?”女人冷笑,“你認為經過合法手續轉移的房產書也是不公平的嗎?如果你覺得不公平,可以去找你大哥,而不是來找我這個毫無關系的人。”

“我也想去大哥那裡呀,但是據我所知他現在很拮据,尤其是在和你離婚後,除了這棟房子,你似乎也要了他不少分手費吧?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你現在在他那邊榨不到半點油水就跑到我這兒來了?川居治,你再不出去我就叫警察了!”女人強壓怒火說道。

“別這樣嘛,千代子,怎麼說我們以前也是親戚,就算不怎麼往來,可至少還有點情面在嘛。千代子,這麼長時間一個人單獨的生活,你一定很寂寞吧?”川居治露出關心的微笑,挪到千代子身邊。

女人瞪著他,轉頭望向放在茶几上的電話。

“千代子,你知道麼,我一直對你……”

“住手!你要做什麼?”女人尖叫起來,一巴掌甩開川居治伸來的右手。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再不出去,我就真的叫警察了!”

川居治見千代子甩開他的手,臉上的神色也難看了幾分。

“千代子,你應該已經聽說,我……的工作出了點問題。現在j國不景氣,各個公司拼命裁員,我已經快五十歲了,在這個年紀被公司踢出來,想要再就職幾乎不可能,我還差五年才能交滿養老保險金,可是我現在連交養老保險金的錢也沒有。我的兒子剛開始工作還沒多久,女兒正在上專業學校,妻子沒有工作身體又不好,我……”

“你不要說得那麼好聽。誰不知道你是因為喝酒誤事又對女性下屬性騷擾,才會被女員工集體告訴。你的存款大概都用來支付女員工的精神賠償費了吧?聽說你把房子也賣了?你到底騷擾了幾個女員工?你跑到我面前說這些,我也不能幫助你什麼。你可以回去了。”女人看川居治的眼神充滿了鄙視。

“千代子,算我拜託你,讓我們一家人暫時住進來可不可以?江戶的房租太貴,我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房子,等我們找到合適的房子後……”川居治露出乞求的神色。

“只是住進來這麼簡單?哼!我看,我要真讓你們住進來就是開門迎盜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莫名奇妙的死掉呢。一句話,想住進來――休想!”東城千代子一眼看破川居治的鬼心,毫不留情地拒絕。

川居治直起上半身,臉上已經沒有笑意。

“千代子,既然你這麼不講情面,那麼我也只好撕破臉皮了。”

“什麼意思?你想做什麼?”千代子往後挪著,一把抓住電話機。

“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不過,你的兒子我就不知道了。”

“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千代子,我聽說你兒子在某家有名的大企業擔任管理職務是不是?”川居治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還只是低層,工資微薄得可憐。你在他身上撈不到任何油水。”女人冷靜地答覆。

“他身上也許沒有任何油水,但是他的妻子……嘿嘿,你知道的。”

“你在打我兒媳錢的主意?”女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想要這棟房子。你可以搬去和你兒子住。”

“憑什麼!”千代子被川居治氣得要發瘋。

“就憑我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兒子離開那個漂亮又富有的女人。只要我一句話,只要一句哦。”男人臉上的得色越來越明顯。

“哼。”千代子的表情逐漸陰冷,“你要跟他說什麼?不要忘了,那件事你也有份。”

“是呀,那又怎樣?既然我什麼都得不到,我又何必讓你們一家痛快?”

“你為什麼不去直接找她要?”女人冷笑。

搓搓手,川居治乾笑道:“呵呵,千代子,你知道,她的父親可是個大人物。”

“你不敢直接找她,就跑來威脅我?”千代子臉都氣青了。

“這個嘛,嘿嘿,我知道,你和我一樣重視這位有地位又有好多錢的兒媳婦,如果讓和彥知道……”川居治故意在此處停頓下來。

千代子隱約已經明白川居治想說什麼,臉色不禁有點發白。

“你不會去跟和彥說一個字,你承擔不起。”千代子一字一頓地說到。

“我又沒說我要直接找上和彥,不過,我相信這個東西應該會比我的一句話還要管用。”川居好像就在等著千代子這樣說一樣,緩緩的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從上衣內口袋中摸出一張照片。

“你看,這是不是拍得很好?這可是我專門從那盤錄像帶中剪輯出來的。”川居治大方地把照片推到千代子面前。

千代子連看都沒有看照片一眼。

“如果讓和彥看到這個,他一定會很傷心吧。如果我這時候再送給他一封匿名信,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呵呵,以後會發生什麼,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千代子,我可以給你兩天時間仔細考慮一下。是交出這棟房子,還是毀掉你兒子,你選擇吧。”

“你敢威脅我?”千代子的眼色變得凌厲。

“威脅?這是哪裡話?這是商量,是交易。非常公平不是?嘿嘿。”川居治陰笑著整整衣衫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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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把這棟房子交給任何人。絕不!這是我的。”

“是嗎,那你就等著你兒子完蛋好了。想想看以後那些婦人看你的眼光吧。記住,千代子,我給你兩天時間,只有兩天。”

“川居治,如果你真敢這麼做,我會殺了你!”女人怒上心頭。

“哈哈,殺了我?如果你做得出來的話。”川居治毫不在意地仰頭大笑,帶著與來時完全不同的昂揚之色走向玄關穿鞋離去。

一等川居治離開,千代子立刻抓起了電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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