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榴橋再也沒有了關於瘋書生的笑談, 這個給街坊們提供了無數笑料的人,就像盛世裡一朵不起眼的小水花, 自此消失在了長安城裡。

桓樂再也沒有見過他, 也沒有聽到過他的訊息。大唐的詩人太多啦,長安城裡遍地都是才子,若是按照現代的模式搞個選秀活動,大約會比科舉還熱鬧。

誰還會記得一個在海選就被淘汰了的選手呢?

“唉……”桓樂嘆著氣, 支著下巴坐在遊廊上,再次陷入了對妖生的深思。

優秀, 到底是怎麼來判定的呢?生命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不同?還是說, 老天爺在一開始, 就已經創造了不平等。

所以老天爺是看他擁有的太多,才給他製造了那場鬼宴,又把他丟來現代嗎?

不不不,丟來現代是恩賜,來了現代他才能遇到阿岑。

桓樂自己有點把自己繞暈了, 驀地,一個冰涼的物體貼在了他的臉上。他恍然回神, 便見岑深在他身邊坐下,遞給他一聽冰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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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想宋梨?”岑深的語氣淡淡的。

“沒, 我在想你呢。”熱戀中的少年,情話張口既來。

岑深可不理會,繼續道:“他跟你是朋友嗎?”

“不算是吧。”桓樂喝了一大口冰可樂, 舒服的喟嘆一聲,“我只是很喜歡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他們跟我都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又不一樣,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岑深不予置評。

“有一年長安城裡來了個遊方道士,非給我批命說我命裡無子,阿姐就把他打了一頓。道士怒了,咒我姐嫁不出去,我娘就又把他打了一頓。”

岑深對於桓家人的彪悍已經見怪不怪,不過那道士的批命,倒也有些道理。

桓樂樂呵呵的說:“現在看來,道士也沒有說錯。興許等我回去的時候,還能再見著他,因為阿姐說將來成親的時候要請他來喝喜酒。”

放過道士吧。

“關於宋梨從柳七那兒得到的東西,有眉目了嗎?”岑深問。

“還沒有,我想得有點頭痛。”桓樂故作痛苦的揉了揉腦袋,餘光卻留意著岑深的表情,眼神裡一抹狡黠一閃而過。

岑深就靜靜的看著他表演,果不其然,沒過幾秒桓樂就蹭到了他身上來。

“我想要躺一會兒,這樣想得比較清楚。”桓樂得寸進尺地靠在了岑深身上,平時挺剛健一人,這會兒像沒了骨頭,沒過一會兒就從靠著變成了枕在他的大腿上。

岑深無奈地遮住了他含笑的眼睛,“要睡就睡。”

桓樂眨眨眼,睫毛刮過他的掌心,透過指縫,還能看到岑深的臉——嗯,這個角度看阿岑,也還是好看的。

“阿岑。”桓樂抬手握住岑深的手,輕輕拿開。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深情款款,而就在岑深以為他即將要說什麼肉麻的情話時,他又驀然一笑,支起身子來,單手扣住岑深的後腦往下一壓,迎上他的唇。

岑深猝不及防,差點沒撲倒在他身上。

阿貴也猝不及防,差點沒齁死在水缸裡。

桓樂不管別的,他有這一腔愛意要說與岑深,就得片刻不拖延。人生在世,及時行樂,是他一貫的準則。

岑深想退,退不開,大尾巴狼叼住了他的脖子,輕輕舔舐著他的動脈,又危險又色氣。

他可能又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岑深如是想著。

不過胡鬧終歸是胡鬧,桓樂到底沒有荒唐到在遊廊上做出格的事情,只是整個人又纏著岑深把他抱在懷裡,不能吃也能舔幾口不是?

“熱。”岑深推推他。

“可樂給你。”桓樂有辦法。他抱著阿岑,阿岑拿著可樂,還能喂他,完美。

岑深面無表情的把可樂給他塞回去,“自己喝。”

桓樂喝了一大口,笑得開懷。

入夜,兩人正準備睡覺。桓樂自稱是按摩小達人,非要給岑深按摩,岑深拗不過他,便改為趴在床上的姿勢,聽天由命了。

按摩小達人技術不大好,話還特別多,“為什麼這個要叫馬殺雞啊?馬為什麼要殺雞?他們有什麼仇?”

岑深:“閉嘴。”

桓樂俯身,“你就告訴我嘛。”

“那是個外文詞,沒有實質意義。”岑深賞給他一個冷酷的眼神,“你不是還要看《還珠格格》嗎?去看。”

“我們一起看好不好?”

“不好。”

可最終桓樂還是拉著岑深一起看了《還珠格格》,岑深一度想把他扔出去,但看著看著竟也入了神。

“這個容嬤嬤好可怕。”桓樂說著,還縮到岑深懷裡,如果再配幾聲嚶嚶嚶,就齊活了。

看完了一集《還珠格格》,桓樂終於肯乖乖睡覺了,可躺下沒過十分鐘,他忽然又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我想到了!”

岑深:“……”

“我想到宋梨可能拿到什麼東西了,阿岑!”桓樂驚喜地看著他,“是一支筆。在鬼宴後,我不是去找過宋梨麼?那會兒他已經走了,後來我偶然聽附近店鋪的老闆說過,看到宋梨在走之前,折了一支筆扔進了南榴橋下的河裡。”

“筆?”岑深立刻想到了吳崇安留下的那支鋼筆。那是一件有記憶功能的法器,所以直至今日還能寫出吳崇安留下的絕筆。

如果宋梨扔掉的筆與柳七有關,那又會是怎樣的一支筆呢?

“只是我終究沒看到那筆的模樣,不好判斷。”

“也不一定是筆,興許是宋梨感到心灰意冷,不想再提筆寫詩,才把筆扔掉。”

兩人一時沒討論出頭緒來,夜色已深,桓樂怕影響岑深休息,便強行切斷話題,抱著他睡覺。

翌日,阿貴聽了這個新線索,沉吟片刻,鄭重道:“我知道了,這支筆,一定是支毛筆。”

話音落下,桓樂的筆尖頓了頓,一個“颯”字便毀了。他抬眸,“我們都知道那是毛筆,好嗎?”

阿貴翻了一個白眼,又問:“你這是跟李白槓上了嗎?”

桓樂重新鋪開一張宣紙,單手負在身後,提筆點墨,瀟灑詩行信手拈來。他一邊寫,一邊道:“他是我大唐的詩人,我寫他的詩,有何不可?”

桓樂又把《俠客行》寫了一遍,力透紙背,寫得殺意縱橫。

屋外的椿樹葉譁譁作響,便似金戈鐵馬,滾滾而來。

最後一筆落下,桓樂也在心裡把宋梨的事又過了一遍,可惜他此刻在一千三百年後的現代,許多事都無法考證。

這時,手機傳來提示音,是喬楓眠轉發了他的賣字微博。

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大侄子,你的字比你人醜多了。

很快,私聊又來了。

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講故事的人回來了,摩羅葉的故事,要聽嗎?

賣字少年:當然。

桓樂很快就和喬楓眠約好了時間,但是猶豫了好久要不要帶岑深一起過去。一方面他不想把岑深一個人留在家裡,可另一方面,拿到摩羅葉的希望渺茫,他不想讓岑深空歡喜,這對他的心理打擊太大了。

思來想去,桓樂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出門,反正約定地點就在南英的家,他便說喬楓眠有事讓他過去一趟,也不算全然撒謊。

臨出門前,桓樂把阿貴逮到小角落裡仔細叮囑,“阿貴,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看著阿岑知道嗎?一有不對勁就打電話給我,我馬上回來。”

阿貴點點頭,“放心,不過你得早點回來,現在我可越來越管不了他了。”

“你什麼時候管得住他嗎?”

“切,去你的吧。”

桓樂轉頭望向工作室,沒看見岑深的人,還以為他去廁所了,也沒多想,喊了一聲“我出門了”便大步往外頭走。

誰知推開門,岑深就倚在門口等他。

“阿、阿岑?”桓樂好一陣緊張。

岑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去找喬楓眠?”

桓樂笑笑,“是啊,也不知道他找我到底什麼事兒,可能是崇明叫我?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了……”

岑深不說話,岑深就靜靜看著他——編,你繼續編。

桓樂編不下去了,一把抱住岑深,“阿岑,好阿岑,我不是成心要騙你的。”

岑深冷臉看著他,“你長能耐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沒有,我發誓!”

“少廢話,走吧。”

岑深看來已經猜出了什麼,桓樂便只好委屈巴巴的跟在他身旁,一五一十的把摩羅葉的事情講給他聽。

岑深聽完後,卻古井無波,淡然道:“這世上真有那麼一種神藥麼?”

“有的。”桓樂肯定的點頭,“不論是我外祖的藏書裡還是十萬大山裡都有摩羅葉的傳說,也確實有人曾經拿到過它。只是神藥難得,這是必然的。”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南英的小院前。

桓樂輕車熟路地敲了敲門,便算是打過了招呼,直接推門進去。再次穿過那條青石板和鵝卵石交錯的小路,還是那個庭院裡,這次坐了三個人。

一個南英,一個喬楓眠,還有一個穿著赤紅大袖衫的男人。那紅色的衣衫上還繡著金色的圖案,似龍非龍,騰雲駕霧。

他正支著下巴,把玩著手裡的酒杯,挑著眉道:“我說,我才剛回來,就把我叫到這裡來講故事,小少爺你還小嗎?需要我講故事哄你睡覺嗎?”

喬楓眠半椅亭柱,仍是那矜貴模樣,還難得的戴了一副金邊眼鏡充當斯文人,“閉嘴吧你,讓你講個故事,你怎麼屁話那麼多呢?”

“小少爺你現在是要造反了是不是?虧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有沒有一點良知?”

“被狗吃了。”

“年紀輕輕,小心腎不好。”

“要你管。”

“好了。”南英笑得無奈又溫和,站起身來,目光投向剛好走進來的岑深和桓樂,“客人到了,收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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