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開走了, 吳崇安死了,柳七再也沒有回來。

老人帶著些許遺憾永遠的闔上了眼, 崇明關掉電腦, 看著若有所思的兩人,道:“柳七此人,我並沒有在上海見過他。聽說他後來去了不周山,再沒有出現過, 不知生死。”

聞言,岑深報以沉默。柳七已經死了, 但事關小繡球和桓樂的來歷,他不敢輕易說出口。倒是桓樂主動問:“崇明先生覺得……這個柳七為什麼忽然又不去上海了?”

崇明道:“也許在經歷了那場爆炸之後, 他對這世界忽然變得心灰意冷了?”

“我看啊。”喬楓眠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他是覺得諸君多有病,沒意思了,就走了唄。”

岑深抬眸望去,只見喬楓眠穿著身長袍樣式的家居服,披著件外衣從裡屋走出來, 瞧那慵懶模樣,似是剛剛睡醒。

崇明起身迎他, 抬手攬著他的腰,兩人貼身說了幾句耳語, 他便離開了。喬楓眠走過來坐下,端起崇明的茶喝了一口,道:“影片看完了?”

岑深點頭, “多謝。”

喬楓眠笑笑,“不用謝我,我幫你只不過是一時興起。我與吳崇安也沒有多深的交情,只是當年的故人沒剩幾個了,忽然聽到他的訊息,有點懷念。”

“吳先生的家就在西子衚衕,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去世多年了。你如果想去看他,他的屍骨就葬在院子裡。”岑深道。

喬楓眠卻沒有什麼表示,末了,道:“上墳著實是件極其無聊的事情,人都死了,對著一堆白骨訴什麼衷腸呢?”

喬楓眠這話,聽著有些薄情,可仔細一想,卻也不是沒有道理。但對於岑深來說,他人的想法也無關緊要。

“我可以看看喬先生的那柄刀嗎?”他問。

“當然可以。”喬楓眠難得的爽氣,召出寶刀放在茶几上,“請。”

喬楓眠的刀跟桓樂的刀長得極不一樣,桓樂的刀是纖長的唐刀,而這把刀雖然足夠長,但也足夠寬,更像一把大砍刀。十二個金環在刀背上依次排開,揮動刀身時,金環叮噹作響,似有種特殊的韻律。

總而言之,這是一把很特別的刀。

岑深拿著刀仔細觀摩,終於在刀柄處找到了匠師獨有的私人印記。那應該是屬於吳崇安他師父的印記,岑深並不眼熟。

“這把刀的名字叫什麼?”

“金十二。”

金十二?是因為那十二個金屬圓環嗎?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

岑深釋放出法力仔細感受著刀身上刻著的陣紋,慢慢的,眉頭蹙起。他能感受到這些陣紋裡蘊藏的殺念,這些陣紋都是殺傷力極強的攻擊陣紋,而這把刀也絕對飲過不少血,十足的兇器。

桓樂的刀也飲過血,可殺念並沒有這把那麼重。

忽然,岑深在陣紋上發現了一個很特別的元力迴轉紋路節點。他仔細看去、仔細感知,卻越看越奇怪。

一般而言,匠師們為了追求法力在陣紋中的快速運轉,所有的元力節點都是暢通的,可這把刀上的這個節點,卻是被截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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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截斷的節點,硬生生將陣紋分成了矛盾又統一的兩部分。

可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岑深一時想不明白,問過喬楓眠,他卻也搖頭,“這柄刀是我父親為我訂做的,我見過那個匠師兩次,統共只提了一個要求——要殺人夠快,一擊致命。”

說著,喬楓眠的指尖輕輕撫過刀身,眸光中流露出一絲懷念。血染黃浦江的舊事已過去百年,許多人都被遺忘在了歷史的塵埃裡,只有這把刀還記得當年飲過的每一滴鮮血。

“殺人刀,的確只要夠快就可以了。”桓樂道。他有著得天獨厚的血脈天賦,更自幼習武,爹爹曾經教導過他:一個好的刀客,不能沒有一把好刀,但也不能過分依賴於刀。

刀是刀客的一部分,殺人的,是人。

岑深自是不懂這些,無論是喬楓眠的過往還是桓樂的,都離他太過遙遠。他的注意力還在那個詭異的節點上,這樣奇怪的繪製方式不是一般匠師會用的,而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似的。

可是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起來,這時崇明端著早餐過來,岑深並不想看這兩人在他面前秀恩愛,於是便帶著桓樂告辭了。

喬楓眠帶著崇明,他帶著桓樂,關鍵是崇明和桓樂都是狼狗,總覺得氣氛不大對頭。

“我覺得那個喬楓眠也挺好的。”桓樂追著岑深的腳步,語氣輕快。

岑深不予置評。

“他跟崇明真好啊,很般配,對不對?”桓樂再接再厲。

岑深依舊沉默。

“我們狼犬一族都很好的,特別會照顧人,而且特別忠誠、特別值得信賴,長得也好看。”

“……”

岑深往旁邊移了一步,桓樂便也右移一步,步步緊逼,還大著狗膽去牽他的手。握住的那一剎那,桓樂心裡像開了花。

“放手。”岑深停下腳步,卻沒有轉過頭來看他。

“那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桓樂握得更緊了。

岑深轉不過頭來,他怕看見桓樂那雙讓人拒絕不了的眼睛。

可偏偏事與願違,桓樂又湊到他眼前來,側著身子歪著腦袋看著他,撒嬌似的說:“不要放好不好?”

岑深強硬的冷下臉來,“不行。”

桓樂眨巴眨巴眼睛,“為什麼不行啊?”

岑深:“沒有為什麼。”

就是不行、不可以、不能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為什麼非要來招惹我?

我不想要什麼臨死前的絢爛,不想要什麼長安的春光、橋邊的紅石榴,如果註定要失去,註定要在最難以割捨的時候硬生生從心口剜下一塊肉來,痛哭流涕、難看至極,我寧願選擇平靜的死亡。

你開開心心的來,再開開心心的走,不好嗎?

越是想,岑深的眼神就越冷,所有的情緒都被埋藏在這層冷硬的薄膜下,彷彿堅不可摧。

兩人僵持了許久,桓樂終於慢慢放開了他的手,但卻沒再像以往一樣一笑了之,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路旁的花壇邊,別過頭,似是生氣了。

岑深煩躁得想抽菸。

看著桓樂的身影,他就又想起昨天桓樂對他說過的話——“你好看。世上獨你一人最好看。”

少年人的愛戀是炙熱而純粹的,他可以大大方方的說我喜歡你好看,大膽的追求你,把一顆心捧到你面前來任你摔打。

他說要跟自己一起葬在長安的春光裡,那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掌心裡的餘溫尚在,岑深知道只要自己點一點頭,桓樂就又會圍著他轉了。他曾經可望不可即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他就是邁不開腿,張不了口,因為腦海裡總有一種聲音在告訴他:長安的春光裡你是去不了的,你只屬於這冷漠的鋼鐵森林,被掛在叢生的荊棘上邊,直至流乾最後一滴血。

那是屬於現代人的死法,有種殘酷的美感。

“該回去了。”岑深終是開了口。

可桓樂偏過了頭,這不是他想要聽到的話。

下一秒,岑深轉身離開,當真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這兒。

如果說桓樂原本只是做做樣子,現在就真有點受傷了,一個人坐著,又站起來焦躁的走著,有點懊惱,又有點氣。

氣到叉腰。

阿岑怎麼就不能哄哄他呢,他那麼好哄,只要他勾勾手指就可以對他搖尾巴,他怎麼就不懂呢?

倔脾氣上來,桓樂還真就坐在原地不走了,有點賭氣的一直等到日落,都沒等來岑深。

氣死了。

氣死了氣死了。

人見人愛強無敵的桓三公子,遇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件難事——如果他現在回去,是不是太沒面子了?

另一邊,阿貴苦口婆心的勸著:“小深深啊,你就去找找唄,說句好話又不會怎樣?你忍心看著樂樂少俠淪為一條沒人要的流浪狗嗎?”

岑深對著桌上幾乎一筷未動的晚餐,沉默以對。

“談戀愛又不是結婚,搞搞物件怎麼了?誰還沒搞對象的時候啊,你說是不是?不合適可以再分嘛……”

阿貴磨破了嘴皮子,岑深都沒有一點反應。他不禁在心裡幽幽嘆了口氣,其實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岑深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喜歡誰呢。

就是因為太過鄭重了,包袱才那麼重。

阿貴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該讓他和樂樂少俠好呢?還是不該讓他們好?他不是信不過樂樂少俠的人品,可這個異地畢竟隔太遠了。

一千三百多年呢,岑深能行嗎?

如果小繡球真的能修復就好了,至少可以兩邊跑。

想著想著,阿貴不禁入了神,等他再回神時,卻發現岑深的臉色有些不對。他單手撐著桌面,用力到骨節發白,而那張蒼白的臉,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

“你怎麼了?又痛了嗎?”阿貴急忙爬過去,可岑深倒得太快,他只來得及釋放法術接住他倒下的身體,其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你等等、等等……千萬別暈!”阿貴用法術拖著岑深,勉力把他挪到了沙發上,讓他不至於倒在冰冷的地面。

岑深還醒著,只是痛得厲害,整個人蜷縮著,所有的經絡好像都都被擰到了一起,稍稍動一下都很疼。

只是短短十幾秒,他的汗水就打溼了頭髮,牙齒咬破了嘴唇,鐵鏽味遍佈口腔,眼前一片光影模糊。

“你別暈啊,別怕、別怕……樂樂少俠一會兒就回來了!”阿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以打電話,於是趕緊去找岑深的手機。

其實這樣的狀況以前也不是沒有,可這一次他覺得尤其心慌。

作者有話要說:  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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