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楓眠態度曖昧, 說話點到為止,叫人難以捉摸。他把匠師協會的資料交給岑深似乎只是一時興起, 因為正如桓樂所言, 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喜歡廣結善緣的好心人。

岑深心有疑慮,這喬楓眠看著來頭不小,他一個小小半妖,有什麼值得對方發這個善心呢?

桓樂想到的更多, 茶杯在指尖一轉,心裡有了計較, 道:“喬先生身上,似乎有我同類的氣息。不知是哪位朋友, 可否代為引薦?”

“可以啊。”喬楓眠身體微微前傾, “留下來陪我下盤棋,我就告訴你,怎麼樣?”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個調笑一個冷冽,清幽的茶室裡, 氣氛倏然緊張。

“噠。”岑深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似無意地打破了這個局面。他微微抬眸, 平靜道:“多謝喬先生好意,今天還有事, 我們就不多留了。”

喬楓眠笑笑,“也好。有空記得過來喝茶,喬某歡迎之至。”

話音落下時, 喬楓眠看得卻是桓樂的方向,看得他不由眉梢微挑,懷疑這捉妖師是否在挖自己的牆角。

兩人出了茶樓,桓樂再次望向門口,背在身後的手悄悄佈下一道法術,這才追上岑深。

“阿岑阿岑,你剛剛是故意的嗎?你不想我留下跟他下棋對不對?”桓樂拒絕除此以外的解釋。

岑深覺得他今日格外惱人,心中煩躁,於是越走越快。

桓樂年輕啊,跑得更快,“阿岑你就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好不好……”

另一邊,身著長衫的青年倚窗而立,輕輕吹散茶杯上的霧氣,看著樓下那漸行漸遠的一對,莫名有點開心。

看了一會兒,二樓的另一扇門裡傳來動靜,他便又回到沙發上坐著,長腿交疊,姿勢慵懶。只面上的神色冷了許多。

“吱呀。”門開了,走出一個高大硬朗的男人,邊走邊扯著領帶,似是剛從外頭回來。

喬楓眠冷著臉不看他,那人便走到他跟前來,單膝跪在沙發前的白色毛毯上,抬起喬楓眠光著的腳,道:“怎麼又不穿鞋?”

“要你管。”喬楓眠踢了踢他,可是沒踢開。

“指甲又長了,我給你剪剪。”男人轉身要去拿指甲鉗,卻又在此時聞見一股熟悉的氣味,登時蹙眉道:“又是那只小狼狗的氣味?你又見他了?”

“是啊。”喬楓眠勾起唇角,“十幾歲的少年正是玩樂的時候,又帥氣又可愛,想當年我跟你的時候,不也是這個年紀麼?”

“那不一樣。”男人沉聲。

“有什麼不一樣?哦,我知道了,你十幾歲的時候,可比他無趣多了,只會站在旁邊跟個木樁似的,不解風情。”

男人無奈,握著腳踝的手緊了緊,“少爺。”

喬楓眠聽見這許久未聞的稱呼,氣更不打一出來,“你敢一個人去日本那麼久,我找別的狗怎麼了?滾邊兒去!”

“出差,一個月。”男人順著長腿往上爬,最終把喬楓眠壓在沙發上,大手撥開他額前的碎髮,說:“我只是怕你累著。”

喬楓眠不怒反笑,“怕我累著?你忘記昨晚的事了?”

男人抱住他,手指已經摸到了長衫的盤扣,“這不一樣。”

“屁的不一樣。”喬楓眠想起來就有火,一把拍開他的手,警告道:“你以後少聽商四那個老不死胡說八道,下次回去,我要在他酒裡下砒·霜!”

小爺毒不死他。

“好了。”男人安撫著他,“腰還酸嗎?我幫你揉揉。”

“滾。”喬楓眠今天不想搭理這個狗男人,全天下的狗男人都一副德行,崇明也不例外。

崇明道:“下次不準再單獨見他了。”

喬楓眠支起身子,輕柔的拍拍他的臉,微微眯起眼:“看你表現。”

那廂岑深和桓樂回到西子衚衕,一邊走,一邊還在說喬楓眠的事情。那個裝著匠師協會資料的資料夾,岑深並沒有急著開啟,因為擺在他面前的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因為柳七的緣故,隨著他對真相的日益探索,他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的。

不管是巧合還是必然,從吳崇安開始,到傅先生,到喬楓眠,這些人放在以往,都不是岑深這麼個小小半妖能接觸到的。

他本該是這偌大北京城裡籍籍無名的一個,可現在不同了,他被動或主動地踏進了更大的旋渦裡,看不清結局是好是壞。

桓樂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又或許是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起點和眼界,道:“這或許不是件壞事。更大的世界,意味著更多的機遇。不論柳七成神與否,想要揭開這個橫跨了一千三百年的謎題,一味躲在西子衚衕裡做推論是不可能的。”

還有,想要治好阿岑的病,也需要更多的機會。桓樂在心裡補充著。

岑深不是不懂桓樂的意思,可也許走出去比留在原地,需要更大的勇氣。

不,也不是勇氣。

他曾與這個世界單方面宣告決裂,又何必再去產生新的糾葛?可如果不這樣做,他能順利修補好小繡球嗎?

“阿岑。”

恍惚間,岑深的手被桓樂握住了。他坐在椅子上,桓樂蹲在他面前,握著他垂在身側的手,說:“夫子說過,人固有一死。我也會死,區別在於我是喝著酒死在長安的春光裡,還是葬在無人問津的亂葬崗。”

聞言,岑深微怔。

桓樂繼續說:“其實亂葬崗也沒什麼不好,人死之後,不過黃土一抔。可春光裡有我啊,我要葬在南榴橋堍的那棵石榴樹下,背向桓府,面朝朱雀大街,還能聞著風裡的酒香,遙望城郭。哪怕有一日長安不再叫長安了,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我還在。你若同我一起,我就請你吃石榴。特大特飽滿的紅石榴,一顆顆全給你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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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深聽著、聽著,不知被他觸動了哪根神經,眼睛有一瞬間的酸澀。可他到底沒有失態,平靜的目光看著桓樂,問:“你喜歡我什麼?”

桓樂歪著腦袋想了想,誠懇作答:“你好看。世上獨你一人最好看。”

兩人的手緊緊握著,熱得出了手汗,依舊沒放。

岑深驀地輕笑了笑,似乎有些受不了桓樂的肉麻,別過頭沒說話。桓樂順杆子往上爬,一堆討好的話灑下來,成功在岑深的臉頰上香了一口,還沒被踢開。

其實是他自己親完就跑,岑深壓根踢不到。

“好了。”岑深主動揭過這茬,談起了正事。

關於喬楓眠,桓樂雖然對他仍保有警惕,但兩次接觸下來,他基本排除了“捉妖師殘害他同類”的這個可能。因為氣味不對,留在喬楓眠身上的那股狼犬氣息,不是被禁錮著的。

桓樂任職於朱雀臺,對於危險的感知也很獨到,但喬楓眠沒有給他這種感覺。

岑深仔細思考片刻,最終採取了一個直接快捷的辦法——把負責送信的東風快遞叫過來,一問便知。

快遞員這次來得很快,而且還是上次那只青鳥。他大大咧咧地化成人形往遊廊上一坐,問:“傅先生的回信還沒來呢,這次又叫我做什麼?我告訴你們啊,我很忙的。”

岑深開門見山:“喬楓眠是誰?”

青鳥訝異地挑了挑眉:“你不認識?”

岑深更訝異:“我應該認識?”

青鳥撓撓頭,“小喬少爺大名鼎鼎,現在的四九城裡還有不知道他的妖怪麼?”

小喬?

岑深聽見這個稱呼,忽然有了點印象。那似乎是在妖怪論壇裡,他偶爾上網的時候在熱門帖子裡看到過這個名字。

那竟然就是喬楓眠麼?

桓樂好奇:“那這個小喬到底是何方聖神?”

青鳥見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暗自嘀咕了一句,才解釋道:“上次你們不是讓我寄信麼,我去找人打聽傅先生的下落,找的就是四爺啊。四爺你們總知道吧?”

一句四爺,炸出了假寐的阿貴,“大魔王?”

“就是他。”青鳥看著這兩妖一龜,深感自己好像碰到了什麼外地妖,拂了把冷汗,乾脆從頭講起,“我說你們好歹是本地的,四九城如今是什麼格局,總該曉得吧?東南西北四個區,以東為尊,東邊兒有四爺。北邊原來是傅先生的地盤,可傅先生幾十年前出了國,現在是底下的人管著。南邊那位……說是瘋了,至今被鎮在何處也不可知,不好說、不好說。至於你們這西區,最亂,到現在也沒個掌事人,魚龍混雜的。如果不是有四爺在,準得出事。照理說,你們住在這一片,應該對外面的事更敏感才對。”

聞言,桓樂忽然聯想到什麼,“四爺……大名叫商四?”

青鳥點頭,“就是他嘛。小喬少爺是四爺的人,我去打聽的時候正巧在那兒呢,哦對了,吳崇安吳先生不是上海人麼?小喬少爺也是上海來的,同一時期的人物,可能是認識的。”

岑深蹙眉:“這怎麼說?”

青鳥笑笑,卻不敢大聲宣揚,湊到岑深近前小聲道:“當年的上海灘,或許大家不認識吳崇安,但一定認識喬公館的小少爺。地下世界的白牡丹,如今可不還開著麼。不過他不喜歡有人叫他這個名號。”

他這麼一說,岑深就明白了,這事兒或許得從匠師的流派開始說起。

古往今來,匠師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的流派區分。古時的人們大都敝帚自珍,諸位大師各立門庭,倒也有那麼幾個自成一派的,但維持的也不長久。

直至近代,戰亂突發,導致匠師界面臨青黃不接的局面。西洋科技又在這時大肆氾濫,於是當時的匠師們,被時代的洪流推動著,形成了南北兩個大派。

北派以傅先生為尊,卻沒有一個規範的組織。

南派拱衛匠師協會,因為當時匠師協會的總部就在南京。後來南京不夠安全,匠師協會總部被炸燬,於是諸位匠師又去了上海。

吳崇安就是上海人。

1937年的夏天,大唐匠師協會第三次存亡會議上,推舉吳崇安擔任新會長。隔年,吳崇安一力主張南北合流,親自北上。

以上種種,都是岑深從他爺爺岑玉山那兒聽來的。那個年代的世事變遷、榮辱浮沉,幾乎每個匠師都銘記於心。

不過岑深忽然又想到了柳七,柳七似乎……也是南邊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狼狗,大狼狗,看是誰的狗。

假女王,真女王,反正都是王。

寫到這裡,第三本書,總算把基本格局交代完了hhhhh

《書齋》在東;《傅先生》在北;《半妖》在西;南邊的看以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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