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誠意我感受到了,但你要知道,傅先生行蹤成迷,整個四九城裡能夠聯絡到他的,不超過三個人。這三個人,哪個不是大妖級別的人物,哪怕我能接觸到他們,又怎麼能輕易把情報告訴你呢?你應該明白,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打探的。”

快遞員滿面正色,他打心眼兒裡還是希望岑深能打消這個念頭的。

岑深明白的他的意思,世人在認識傅先生時,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貴為大妖的身份,而不是匠師。但他決定了的事,就沒有放棄的可能。他隨即道:“你只需要幫我把信送出去,不用把過程告訴我。”

“這樣啊……”快遞員若有所思。

“關於酬勞,我也會儘量滿足你。”

“這不是酬勞的問題。”

岑深蹙眉,若對方堅持不肯送信,那他必然得繞一個大彎才能辦成這件事,太費時間太麻煩了。

這時,桓樂忽然拉了岑深一把,遞給他一個“看我的”可靠眼神,而後往前一步站到了岑深的前面,含笑看著快遞員,道:“這當然不是酬勞的問題,你知道那封信是誰寄給傅先生的嗎?是匠師協會的吳崇庵吳先生。”

聽到吳崇庵的名字,快遞員露出一絲迷茫,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神色倏然變得凝重。

見狀,桓樂挑了挑眉,繼續笑眯眯地看著他:“如果傅先生,或你所說的三個人,知道你把吳崇庵先生的信拒之門外,會怎麼樣?”

快遞員頓時語塞,頓了數秒,乾脆的把信揣進袋裡,說:“行,這單我接了,成與不成,等我去打聽訊息後再告訴你們。”

說罷,他迅速變回青鳥飛走,不願多留。

岑深略感意外地看著桓樂,恰好對上桓樂轉過頭來的目光,滿是等候誇獎的意味。岑深頓了頓,還是沒說話。

桓樂便湊近了,問:“我剛才做得好嗎?”

岑深:“……好。”

桓樂:“那今晚吃醬排骨嗎?”

岑深沒答應,抬手指了指那土包,醬排骨就在那兒。可桓樂總不至於去搶給死人的供品,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阿岑……”桓樂又去纏岑深:“那我今晚可以睡床嗎?”

睡過岑深的大床之後,桓樂真的不想再回到沙發上去了。那沙發又小又窄又軟,睡久了腰疼,還會落枕。岑深的床就不一樣,夠大,睡兩個人都可以,而且他們都是男人,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講究。

可岑深的回答只有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不能。”

桓樂癟起了嘴,但岑深乾脆轉身進了書房,把他一人拋在這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慼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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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得一屁股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雙手託腮,對著空院子生悶氣。

阿貴慢悠悠地爬過他眼前,說:“樂樂少俠,再接再厲啊。小深深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拒絕你一次、兩次,可不會拒絕你三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桓樂若有所思,三分鐘後,又把阿貴抓回來,問:“你說阿岑的身體可還安好?他經絡那麼脆弱,大夫怎麼說?”

阿貴愣了愣:“少俠你這話題轉換得很快啊。”

桓樂則雙目灼灼地盯著他,誓要盯到他說出答案為止。其實在看到吳崇庵枯骨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岑深。

從吳崇庵的屍骨來判斷,他是個人類,終年大約在五十歲左右,死前患有某種疾病。人類的生命何其短暫,何其脆弱,而岑深作為一個半妖呢?

桓樂不知自己何時將要回去,但他不希望在自己回去之後,岑深會向那吳崇庵一樣,死在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城市夾縫裡,都沒有任何人發現。

他為此小小的傷感了一下,少年人的愁緒總是說來就來。

阿貴有了回答:“看過的醫生都說,岑深的病是天生的,沒法治。”

桓樂不同意:“或許是那些醫生都不夠高明呢?”

“也許吧。”阿貴說:“如果他跟你一樣生在唐朝,元力充沛的年代,憑他的天賦,或許現在已經是一個法力高強的匠師了。古代的靈丹妙藥也多,醫道聖手也不少,說不定還能讓他活得長久一點……”

桓樂想說他可以帶岑深一起回去,又或者等他從大唐帶藥給他,可轉念一想,岑深大約還是會冷硬地拒絕他吧。

而且那都是以後得事了,他堂堂桓三公子,會把希望寄託在“以後”這種虛無縹緲的詞上嗎?

當然不可能了!

桓樂騰的站起來,嚇了阿貴一跳。阿貴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發什麼瘋,而桓樂沒有給他發問的機會,直接跑了。

“少俠你去哪兒啊!”

“有事,忙!”

岑深從書房的視窗望出來,恰見他離去的背影,聽著他一如往常般充滿朝氣的聲音,心裡的陰霾似乎都散去了一些。

他再度低頭,指尖在桌面斑駁的劃痕上抹過,眼前彷彿浮現出了吳崇庵坐在這張桌前,挑燈研究的畫面。

劃痕是打磨零件和鐫刻陣法時留下來的,每一道,都可見主人的用功。

岑深從未體會過屬於匠師的輝煌,所以對於匠師協會的終結也談不上什麼失落。但吳崇庵至死都要守護這份技藝的心,他感受到了。

杜鵑啼血,終成死志。

那岑深自己呢?他沒有那份大義,沒有什麼高於常人的覺悟,但若有一天他也要變成那啼血的杜鵑,他希望在此之前,能一窺最高技藝的光輝。

就像在西安城牆上時想的一樣。

那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光輝,是他希望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的東西。名字也好,家人也好,生命也罷,那都不重要。

一點都不重要。

熟悉的絞痛又再次襲來,岑深卻沒有管,他重新坐回了吳崇庵的椅子上,拿過一旁的陣法圖繼續研究。暖黃的燈光下,他的面色愈發蒼白,可眸光卻是亮的,前所未有的亮。

接下來的三天,岑深除了吃飯,一步都沒有踏出過這間屋子。阿貴有心勸他,可他勸不動啊,想要找桓樂幫忙,可桓樂忽然也忙了起來,甚至比岑深看起來還要忙。

他時常不在家,一出門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人究竟能忙啥。阿貴在門口攔了他一次,可桓樂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工作室裡,拒絕阿貴的詢問。

“你到時候就知道啦!”

阿貴氣死,這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好在桓樂還記得要吃飯,吃飯時還要帶上岑深,總算沒讓岑深餓死。

對於桓樂纏人的功夫,岑深大抵已經拜服了,在吃飯這種小事上儘量不與他爭執,可以省去許多口舌。

反正,只是吃幾口飯而已。

“阿岑,吃飯了!”這日中午,桓樂又趴在院牆上朝這邊喊。自從他發現爬牆更方便之後,就拒絕走大門了,每次往院牆上一趴,聲音響亮得保管隔壁王奶奶都能聽見。

岑深便在這時走出房間,揉著眉心,回家吃飯。

最近幾天的飯都由桓樂從外面打包回來,岑深給了他幾百塊錢,讓他想吃什麼自己買,省得纏著他做醬排骨。

今日桓樂從外面帶回了他最近特別愛吃的炸醬麵,再配上巷子口熟食店裡的滷豬腳,簡直完美。

岑深對於滷豬腳沒有意見,但確實愛不起來,如果桓樂想吃,他把自己一半的炸醬麵讓給他都可以。

但是桓樂就在旁邊盯著你,用他那雙充滿真誠的眼睛盯著你,直到你把最後一根麵條吃完,然後還要義正言辭地告訴你:“我已經叫老闆少放麵條了,多的在我肚子裡呢。”

大唐的少年,在現代活得如魚得水,現在已經學會跟老闆嘮嗑了。當然,他沒告訴岑深的是,老闆聽到他少放麵條的要求後,樂呵呵地問了他一句:“給女朋友帶的吧?現在的小姑娘啊,見天嚷嚷著要減肥,我看都不胖嘛!”

桓樂來了現代已經一月有餘,自然知道女朋友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告訴岑深,一定會被丟出去的。

那他就會變成一條可憐的流浪狗了。

善哉善哉,阿彌陀佛。

這樣的日子一共持續了五天,第六天傍晚的時候,外出歸來的桓樂步履如風地推開吳家的大門,帶著一地的霞光掠過庭院衝進書房,大喊一聲:“我回來啦!”

“咚!”趴在墳頭上睡覺的小影妖,被驚得一頭栽倒在地。

岑深揉了揉太陽穴,摘下細邊眼睛看他,眉頭微蹙。桓樂的形象讓他有些詫異,臉頰上髒兮兮的,衣服下襬有破損,還一身的大汗淋漓。

但他看起來很高興,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唇紅齒白少年郎。

“阿岑,你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岑深。

岑深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便當場怔住――這是一張法力在經絡中運轉的路線圖,也就是說,這張圖裡包含了一個修煉方法。

而看這張圖塗塗改改的模樣,和註解的繁體字,顯然是桓樂新畫的。

瞥見岑深眼中的驚訝,桓樂咧嘴一笑,道:“翻牆只是我的愛好,修煉,才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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