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視準備回家的時候,桓樂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好奇地問王奶奶:“奶奶,你們為什麼都叫阿岑糖球兒啊?”

王奶奶驟然聽他這麼問,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沒答上來。仔細想了一會兒,才豁然開朗,道:“哦,我想起來了,是這麼回事兒。”

十年前岑深剛剛搬到西子衚衕的時候,只帶了一隻皮箱一隻龜,既沒跟鄰居打招呼,也沒有任何親朋好友登門道賀。西子衚衕的絕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衚衕深處新搬來了一戶人家。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了兩年,而這兩年裡岑深深居簡出,幾乎單方面切斷了跟所有人的交流。

隔壁的王奶奶是見過他最多次的人,心裡頗為擔憂。一開始,她是擔憂隔壁住著什麼不法分子,後來,她開始擔憂岑深是不是有抑鬱症、自閉症之類的毛病,為此主動上過幾次門。

日漸熟識後,王奶奶大致瞭解了他的性格和家庭構成,知道他並不願意被人打擾,所以只會偶爾送點吃的過來,維持著這樣不近不遠的關係。

糖球兒的出現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的下午,外賣剛開始普及,還沒發達到可以購買食材的地步。岑深在家宅了很多天之後,不得不出門買菜,可買菜回來的路上,意外發生了。

那其實也不是一件大事,起因是衚衕裡有戶人家在翻修屋頂,而住在附近的調皮孩子覺得好奇就跑過來看,這時,一片瓦忽然從上邊兒掉下來,正朝著孩子的頭頂砸去。

岑深正好路過,就伸手擋了一下。

孩子雖然沒受傷,但卻被嚇得哇哇直哭,於是岑深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給了他。就是這顆球狀的糖果,為岑深贏來了“糖球兒”這麼個別具一格的外號。

“糖球兒、糖球兒……皮皮是這麼喊的,他跟大人說,有個長得很好看的哥哥給了他一顆糖球兒。”王奶奶說起這件事時,嘴角仍帶著笑意。

桓樂興沖沖地跑回去把這個故事告訴岑深,岑深停下手頭的研究,仔細想了許久,都沒想到那天他的口袋裡為什麼裝著一顆糖。

“糖不是挺好的嘛,幸虧你口袋裡裝的不是一塊鐵,否則就要叫鐵錘了。”阿貴幸災樂禍。

岑深對此不予置評,糖球兒就糖球兒吧,只要不當面叫他,怎樣都行。

桓樂看著兩人似乎又重歸於好了,微微點頭,深藏功與名。陣法圖的修復工作徹底陷入了瓶頸,他也不在意,躺在沙發上看起了從別處借來的雜書。

這之後的一天,孫永打電話來給岑深介紹了一位資深匠師,岑深便又帶桓樂上門拜訪,可惜仍然無功而返。

這位匠師說他還認識幾個朋友,可以為岑深代為引薦。岑深謝過,但對此並不抱什麼太大的希望。

在與迄今為止所有接觸過的匠師的交談中,岑深發現一個事實――現存的這些匠師,普遍技藝不高,在修煉方面也收穫寥寥。

法器、法器,器很重要,法也很重要。如果沒有法力注入,那麼匠師做出來的東西,不過就是一個精巧物件,與普通的工匠又有什麼差別?

玄妙的陣法、精巧的法力流轉紋路才是真正的點睛之筆,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存在。而如何把這些同器物本身完美結合在一起,考驗的就是匠師本人的高超的技藝以及對法力本源的瞭解了。

法力從何而來?從天地而來。

修煉一途,在於引天地元氣入己身,化作法力為我所用。可是現在呢?這完全是一個末法時代。

神明消亡,天地元力大量流失,上天曾經賦予妖怪的一切:悠久的壽命、與生俱來的法力,都在不斷減少。

人與妖,在逐漸同化。

在這樣的大前提下,修煉變得越來越難了。更不用說許多修煉的方法、口訣,都在戰爭年代中出現了斷層。

岑深能取得如今的成就,仔細一想,應該得益於他身體裡一半的人類血脈。自古以來,人類以短暫的壽命和超絕的天賦屹立於世,這種天賦,同樣降臨在岑深的身上。

或許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你什麼,必得讓你付出相等的代價,比如――你的生命。

夜半時分,岑深還沒有睡,獨自一人盤坐在臥室前的遊廊上,嘗試著去感受身體內法力的流轉。

今夜的風依舊平靜,椿樹輕輕搖曳,像唱著搖籃曲。空氣裡滿是隔了一條衚衕的燒烤店和火鍋店的味道,還有鋼鐵城市裡特有的混凝土的氣息。

太雜了。

他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來,看著自己的掌心眉頭微蹙。

那廂,桓樂從大唐的美夢中甦醒,爬起來上廁所。工作室裡有直通廁所的門,但他上完廁所回來時下意識地往遊廊上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岑深。

他揉了揉眼睛,確定沒看錯,便疑惑地叫了一聲:“阿岑?”

岑深回頭看了他一眼,但沒說話。

桓樂撓了撓頭,繼續問:“你在這裡做什麼?賞月嗎?”

岑深:“我在修煉。”

“哦。”桓樂乾脆也盤腿在他身旁坐下,說:“你們這兒不好修煉,我試過好多次了,法力運轉時都不夠順暢。你看。”

說著,他抬起手來,掌心向上。黑色的法力於瞬間從掌心蓬勃而出,似夜月下繚繞的迷霧,逐漸交織成一個月亮的形狀。

“色澤不純,速度太慢。”桓樂點評道。

岑深沒說話,只默默地凝出一柄大錘子,錘爆了他的月亮。只剎那間,黑色的法力便煙消雲散。

桓樂有點兒受傷,無辜地問桓樂:“阿岑你不喜歡月亮嗎?”

岑深答非所問:“看到錘子了嗎?那就是我一次能夠凝聚出來的所有法力。”

桓樂:“…………”

好弱!

“我不是故意的。”桓樂小聲為自己辯解,他是真的沒想到岑深除了這麼窮之外,還那麼弱,那天在城牆上,自己究竟是怎麼被他打敗的呢?

千古之謎。

他頓了頓,又想到一個好主意:“我教你,怎麼樣?”

岑深微怔:“你教我?”

“對啊,人與妖修煉的法子不一樣,半妖自然更不相同。不同的法子,修煉的效果自然也不同,最合適的,才是最好的。”

此時的桓樂一改往日的少年意氣,滿臉正色,意外的可靠。

岑深對於桓樂的實力一直沒有一個準確的估量,為此將信將疑。

桓樂則毫不在意,向他伸出雙手,道:“你我掌心相對,讓我先感受一下你的經絡。”

岑深沒有第一時間伸手,他依舊猶豫。但許是桓樂的目光太過坦蕩在、真誠,他被這樣的純淨蠱惑著,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兩人掌心相抵,在這初春的涼夜裡,體溫有了第一次交匯。

少年的脊背挺得筆直,緩緩閉上雙眼,黑色的法力再次從掌心噴湧而出,伴隨著他沉穩的聲音鑽入岑深的體內。

“別怕,放鬆,有我在。”

岑深想要放鬆,可這樣親密的接觸讓他有些無所適從,更有種本能的警惕。而桓樂的法力,是霸道而兇猛的,儘管對方似乎有意剋制,卻依舊如攻城略地般,讓岑深有些難以招架。

一週天結束,岑深的臉色已然發白。

桓樂連忙停手,扶住岑深有些搖晃的身子,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有哪裡不舒服嗎?”

岑深搖搖頭,薄唇緊抿。

桓樂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嚴肅道:“你的情況似乎比我想象得要糟糕,經絡雖然沒什麼阻塞之處,可太脆弱了。你是不是……常有絞痛?”

岑深不語,算是預設了,事實上他現在正承受著這種絞痛。雖然不致命,卻一陣接著一陣,連綿不絕。

桓樂下意識地往身上摸藥丸,摸了兩下,才想起來他所有的家當都被偷了,不由暗罵一聲“該死”。

“我沒事。”岑深緩過一口氣,神色已恢復平靜。只是鼻尖上仍冒著汗,讓桓樂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岑深的眼睛裡,那股深沉的幽黑上面,似乎籠罩了一層灰色。

“你在擔心我?”岑深看著格外嚴肅的桓樂,忽然輕笑一聲。那笑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嘲諷也有,調侃也有,又像是一聲嘆息,輕得像是柳葉刀。

聞言,桓樂臉色微沉。

岑深望著他,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往事,輕輕推開他,道:“放心,我會送你回去的。”

他彎著背坐在遊廊上,又伸手探進口袋,摸索著他的煙。婆娑的樹影自他腳邊生長,像無數糾結而無序的線條,將他的影子捆綁著,拖進地底。

桓樂站了起來,一腳踩碎了這些線條,生猛有力地把岑深一把扛起,大步走進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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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岑深薄怒。

“我發瘋!”桓樂說得擲地有聲,少年的朝氣又一下子將岑深包圍,讓他無所適從。桓樂將他放在床上,動作看似霸道粗魯,可實際上輕柔得很。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雄赳赳氣昂昂地瞪著岑深,說:“我就是擔心你,不可以嗎?不行嗎?你要狠心拒絕我嗎?”

岑深:“……我拒絕。”

桓樂沒想到自己都這樣說了,依舊遭到如此冷酷無情的拒絕,換作以往,他是要跟對方打架的。可岑深有病在身,他不能打,心裡又氣又委屈,急得來回走了幾步後,竟一屁股坐在了岑深床邊。

拿背對著他。

岑深有點搞不明白現在又是什麼狀況,總之,桓樂就這麼坐著不走了。

“你走不走?”

“不走!!!”

於是岑深為了以防萬一,又把他給捆起來了。打個響指,紅線帶著桓樂自動站起,往臥室外拖去。

桓樂可厲害了,法力高強,存心跟岑深犟著,紅線愣是拖不動他。

岑深放棄了,往床上一倒,愛咋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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