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沉低著頭不出聲, 他這時若是抬頭,只怕要讓人看穿他眼角的笑。

“人既然已經走了, 留在這裡也沒意思。” 周痕低聲吩咐身邊的周氏子弟,“出去吧,將來再做打算。”

木常轉過身來望著商沉:“不能把木容交給周氏。”

不把素容交給周氏,交給你就好了麼?

商沉的目光暗沉:“素容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柳葉塢, 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真相大白, 素容都和柳葉塢沒有關係。”

木歆聽了瞬時目光變冷, 急急往前走上幾步,木常將他喚住:“不必多說。木容身上有柳葉塢的傳承, 此生都是柳葉塢的人。”

商沉滿心都是氣,心道他若不是有傳承, 需要受此委屈麼?一時間說不出話,轉過身去, 只聽背後起了一陣風聲,木常帶著柳葉塢的弟子們去了。

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鎖鏈。

那是無人能掙脫的玄鐵靈鎖, 細看之下, 一條幾不可見的無色細絲繞於鎖中, 正是素容的傀儡絲。素容近來想事情越發周全, 上鎖之時將傀儡絲夾於鎖中, 到時候輕輕一拉,鎖便能開啟,可見被鎖不過是裝裝樣子, 根本從開始就沒被關住。

素容暫且無事,山中的腐屍也已經不成氣候,作亂的外門弟子被木常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劍還剩下兩柄不知去向。這人不知究竟是什麼出身,深知外門弟子心中的陰暗之處,將這樣的利器交在他們的手上。天地有均衡,若讓幾個滿是怨言的外門弟子手中握著這樣的劍,便似輕輕推著他們,讓他們做出平時不敢做的事來。

不知不覺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裡,一眼看到的不是藍英和扶錚,竟是坐在院中滿頭是汗的周萱。扶荇就在她的身邊站著,一見商沉回來,急忙跑上來道:“沉哥哥!他們全都在忙活陸道長,沒人理我,周萱今日有些不對勁,你知道麼?”

周萱的嘴唇發抖,艱難地吐著幾個字,卻發不出聲音來。

“今天帶她來你院裡時,不想路上不知從哪裡跑來幾隻腐屍,我們逃脫被打散。我躲在草叢之後,等那幾隻腐屍走得遠了,四處尋找周萱。周萱蹲在一叢灌木之後,不知發生了什麼,抱著雙膝發抖。我輕輕搖她的肩膀,她突然提著劍站起來,雙手拉著灌木往外跑。” 扶荇拉起周萱的手,皮膚上一團血糊,“你看!全都扯破了。”

“她看見了什麼?”

“不知道。” 扶荇抹著周萱額上的汗,“她跑了幾步又找不著人,發怔似的站著,眼淚也掉下來。我看著實在害怕,把她連拉帶拽地拖過來了。”

“行……你把她留下吧,我看著她。你娘和你爹有沒有事?”

扶荇急慌慌地說:“不知道,我哥剛才也問我。你看著周萱,我先走了。”

“嗯。”

商沉牽著周萱的手,慢慢將她拉進屋裡。周萱近日來讓藍英調養身體,情況似乎略有好轉,偶爾斷斷續續能說出幾個字來。長期調養下去說不定能好起來,只是如今他自顧不暇,周萱的事實在急不得,也等不得。

周萱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指:“危、危……”

“你是說我如今危險?”

“危、險……”

商沉望著她蒼白的臉孔。她必定是看見了什麼……

可究竟是什麼!

你越是聰明,別人在你面前便隱藏得越深,竭力不讓你看穿他們的內心深處。可是如果誰都當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才會鬆懈,才會沒有防備,在你面前不經意地露出真面目來。周萱是個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傻子,正因如此,她看到的、聽到的比誰都多。

……她說不定看見了那人是誰。

這念頭讓商沉的手心忍不住發癢。

若真想知道她見到了什麼,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讓素容將她引入幻境。

商沉讓她在椅子上坐下來:“你在這裡好好坐著,我去看看陸道長,今晚我們再說你看到的事。”

周萱一聲不吭地握著手裡的劍。

商沉將屋門關上,施了禁術。陸為如今正在藍英的房間裡,那裡的動靜不小,隱約能聽見柳景和藍英,還夾雜著幾聲笑。商沉心道這幾個人倒也心寬,傷成這樣也能笑得出來,推開門,往裡面看去:“死了麼?”

陸為半躺在床上,藍英坐在他的面前,轉過頭道:“大概死不了。”

“嗯……不死才對,否則誰給我們御虛道打雜?”

陸為咬著牙:“你給我滾出去。”

商沉在他面前做下來:“不,這是我院子。”

扶錚的手壓著陸為的肩膀:“跟他生什麼氣,就是個養尊處優的仙家子,用不著理他。”

“……你不是仙家子了麼?”

陸為啞聲向商沉道:“作亂的外門弟子找到了麼?”

“他們想去搶奪我爹房中的寶物,被木常殺死,收走了一柄劍。” 商沉的心事重重,笑了笑,“放心,剩下的兩柄劍很快就能找到。”

“持著那些劍的外門弟子,都是在御虛待了許多年的人。” 陸為勉強坐起來,“這幾人平時私下多有怨言,如今得了勢,只怕以前同他們有過節的道長都有危險。”

“嗯,知道。你放心養傷便是。”

“……剛才北肅身邊雖有十幾二十餘人,可大都是一時被他們說動,又或者混亂之下沒了主意,你們不要……一概殺死。”

“……知道,不隨便殺人。”

“多謝。”

商沉輕哼著一笑:“謝什麼謝,今後為我御虛操勞一輩子也就是了。”

陸為看著商沉不語半天,突然間轉過臉對著扶錚:“你說得不錯,果真,溫潤如玉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是不是?他在他徒弟面前才假裝露出個溫柔模樣來,素容小小年紀不懂事,被他騙得好慘。”

商沉跳起來:“你胡說什麼!” 即刻對著藍英道:“藍英,這人不需救了,會胡說八道就死不了。”

扶錚的臉對著門口,驚異道:“素容?”

商沉一驚,急忙將臉也轉向大門,聲音不知不覺柔和了些:“在哪裡?”

扶錚的臉埋在胳膊裡,不出聲,肩膀卻笑得發抖,商沉瞬時明白了扶錚在誆他,冷著臉揪起他的衣領:“行啊,今後你別讓我在你娘面前為你圓謊。”

“虧得甄師叔說你是御虛第一君子——”

不小心提起甄斂,扶錚的聲音戛然而止。幾個人俱都不說話,各懷心事似在出神,過了許久,商沉勉強笑著站起來:“你休息吧,我去外面看看情況如何。”

扶錚也起身:“我也去。”

藍英自從剛才便沒出聲,見此時陸為的手指輕輕發抖,在他面前坐下:“這裡有我,他已無礙,休息兩三天便是。”

“嗯。”

扶錚隨著他走到院門外,臉色也不知不覺正經許多:“剛才不過是玩笑,你別放在心上,素容如今怎麼樣?”

商沉將山洞裡的事說了,低著頭道:“柳葉塢和周氏都想要他,我竟不知究竟該怕誰多些,好在素容爭氣,足以能自保。”

“素容身上有柳葉塢的傳承,又有周衡的傀儡絲和陰山陣法,將來這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你且放寬心。”

“但願如此。”

如今他心裡確是擔心素容的安危,別了扶錚之後在院門口站了片刻,復又回到房間裡,從袖中取出青瓷口子來。他將釦子含在嘴裡,忽得又彷彿處在虛幻之中,商沉對著空空如也的房間,輕聲喚道:“素容?”

無人應聲,素容不在。

商沉坐在床沿上等了片刻,心道現在大白天的,御虛上又有到處找他的人,想必無暇來相會。見不到面自然擔心,可多想也無益,如今御虛道裡混亂,該出去看看情況才是。

他將藍英叫道門口:“今日辛苦你。”

藍英一笑:“不辛苦,不過是舉手之勞。”

“我得出去片刻,這裡得繼續勞煩你。扶荇將周萱送了過來,今日不知見到了什麼,同我說危險……你幫我看著她,我儘快叫素容帶她入幻境。”

“嗯。” 藍英尋思一會兒,“周萱身上的毒不常見,我到了現在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需得找出當年下毒之人,方能配出解藥。”

“……嗯。”

山下正在清點人數,外門弟子死了一百七十四人,道長連甄斂在內共二十三人,因屍體堆積,一時間數不清,仍在繼續清算。剩下的外門弟子中活著的還有五十二人,其餘的百多人下落不明,要麼也早已身首異處,要麼混亂中下了山,要麼仍舊躲在山中,伺機而動。

腐屍頭顱的牙齒仍在咯咯作響,伺機便要咬人的身體,道長們看了許久,揮袖道:“想找屍體的都找出來,其餘的全都燒了吧。”

甄斂的身體混雜在腐屍之中,商沉在屍體中扒著,最終找到了他的頭顱,連著半截肩膀和右臂,肋骨往下卻不見了。他將那骨架放在樹下,腐屍的臉上被咬出幾個血洞,面孔依舊熟悉,卻眸中空洞,長著嘴狠狠地咬著,乾枯的手指無知無覺地抓著商沉的衣袖。

有道長在他的身邊說:“……燒了吧,這樣子就算有瞭解藥也活不過來,至少他的骨灰不會同別人的混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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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是只要他還在動,你便覺得他沒死。

身後的火光熊熊,堆積的屍體已經在火焰之中燃燒,扶錚走到他的身邊,默默望著樹下的枯骨,輕聲嘆氣:“可恨,下不了手。”

商沉一笑:“是。”

“留著還是燒了,都叫人痛苦,此人真是……” 扶錚垂首,一聲不吭地看著商沉,“……商沉,你打算如何?”

“……不打算如何,此人與我,從此不共戴天。”

作者有話要說:  越到結尾越緊張,謝謝大家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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